《菜鸟术师实习记》宇文觉

27、27．白术的失手

　　白蔹低头看着抓住他手的白术。
　　白术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如此迫近的距离让双方都愣住了。
　　小小的，蜡制似的娃娃脸；圆圆的，眼角尖尖仿佛名贵的猫眯似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对视过了，没有这样直接接触过了，虽然就在几年以前，他们还是一家人。一家人……想到这个词，白蔹在心里发出一声苦笑。
　　一向很爱说话的白术站在白蔹面前却不说一句话，只有一对大眼睛明晃晃的，闪着质疑的意味。白术从小和他在一起，当然知道即使自己什么也不说，他就能领会她的想法。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缄口不言。
　　“这是任务。”白蔹简短地说，“请您暂时回避。”
　　“你要杀他么？”白术声音有些发抖。
　　还没有等白蔹回答“是”，在法阵和咒术双重束缚下的海王花忽然倒了下去——就像是支撑着他意识的东西忽然从他的身体中抽离一般，软软地倒在满地湿漉漉的残花碎叶之中，深红色的眼眸还半睁着，却失去了焦距。散乱一地的珍珠色长发衬着妖娆的落红，没有妖气和戾气的海王花看起来分外凄美。
　　白蔹暗暗自语着：“奇怪，我并没有伤到他……”
　　白术挡住白蔹伸过来的手：“难道神灵就能滥杀无辜？难道你身为大术师就是为了助纣为虐？”也亏的她这么短短几句话用了两个成语，白蔹一时还真找不到反驳的说法。
　　恰恰这个时候，蔷薇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开了海王花设在那道门上的禁锢，破门而出。她冲过来的时候，正远远看见海王花倒了下去，而白术和白蔹站在一起——她和他是“家人”。于是花祭司的脑中立刻形成了这样的判断：二人居然如此卑鄙地联手袭击了海王花……
　　蔷薇血又惊又怒，相距这么远，来不及察看详情，一道蔷薇藤条疾射而出，糅合了花祭司的妖力，藤上的倒刺锋利如同钢刀，闪着寒光，而且还是带毒的！
　　察觉到风声不祥，白蔹和白术都向后跃开好几步。飞舞的花藤把失去意识的海王花护在当中，蔷薇血走了上来，颇为凶狠的一眼倒是先瞪向白术。
　　“我是想救阿海……”白术生怕对方误会，急忙解释。
　　对于白术的辩解，蔷薇血未置肯否，只一字一句地说：“纵使我倾尽莳川之力，背负叛神之名，也不会让你带走他。白先生自己决定吧！”如锤落铜盘，字字斩钉截铁，别具一种铿锵。
　　尚未觉醒的法器掂在指尖之上，欲发未发。白蔹忽然垂下了眉毛，两手往袖子中一笼，一副无可奈何的腔调：“真为难啊！既然花祭司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想扮演坏人啊。看来我就这样回去向青帝复命吧。”
　　“嗯？”蔷薇血本是抱了“玉石俱焚”这样的执念，却没有料到白蔹忽然这样说，顿时感到一腔热血全被反弹，没有着力之处。她不能置信。
　　“不过，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海王花似乎被人控制了，如果你没有足够驾驭他的能力，还是把他交给蓬莱比较好。”
　　蔷薇血心中惊跳，本来想问：“您也发现了？”却又不肯向白蔹示弱。她一直在担心海王花的状况，但是开口向白蔹求助的事，此刻她绝对做不出来，刚刚白蔹还拿了青帝的诛杀令口口声声要按令执行，并且和海王花大打了一架，她怎么能相信他？心思转过几道弯，终于还是硬了口气：“这不劳大术师费心，这是我们的事情。”她特意强调了“我们”这个字眼。
　　白蔹看着她，微微摇摇头，“此事非同小可，我现在也不敢轻易判断他是否受控于人，也不知道加害方是谁，他在获得生命到苏醒的那一段经历出现了空白。他在作战中异常亢奋的精神状态，在没有外伤的情况下忽然失去意识，这些本身就很奇怪。如果你真的担心他的话，请让我带他走。”
　　“那不可能。”蔷薇血扬起下巴。
　　“那么……”白蔹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把即将出口的争论忍了回去，简简单单告别道：“我暂时告辞了。”“暂时告辞”的言外之意，自然是“后会有期”，蔷薇血听出话里有话，很不高兴，但是又巴不得他赶快走，所以没有计较。可是，白蔹刚抬起脚又转回来了。
　　“小姐，请您跟我回去。”恭敬的称呼，毫不恭敬的语气。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直截了当的拒绝。
　　“请您不要介入这件事中，这是我的任务，和您的实习成绩没有任何联系。”
　　“我所有的东西都已经给了你了，”白术没好气地说：“难道自由也要给你么？”
　　“……”
　　至此白蔹大感今天出师不利，虽然赢了和海王花的战斗，但自从白术跳出来之后他就开始节节败退。早知如此，来常世的之前就应该先看一下黄历，看看今天是不是“不宜出行”。如果他定要带白术走，花祭司未必会为外人出手，那么白术就是再练十年法术也拒绝不了。然而白蔹还是没有用强，他让了一步，留下一句“请您小心保重”，当场打开洞穿世界之门，返回蓬莱。
　　把海王花弄回屋子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恢复了意识，不过眼睛还是雾蒙蒙的，将醒未醒。视线转到蔷薇血的脸上，他发出低微的声音：“我……”记忆在和白蔹交谈的时候就化为了空白，他并不记得打起来之后的事情，十分困惑自己为什么感到这么疲累，有点羞涩地问：“我晕倒了？”
　　确实蹊跷，白术和蔷薇血面有忧色地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海王花突然看到了白术，更加困惑：“我记得祭司大人和我把您送走了，难道我……记错了？”
　　“没错。”看来早上的事情还记得，白术赶快举手示意：“把苏木送到景天先生那里之后，我又返回来了。你看苏木不在这里，回来的只有我啊。”
　　“哦……”海王花微微点点头，白蔹的出现、隔着一道门听到的白蔹和蔷薇血争执的内容、和白蔹的对峙……记忆中断之前的景象，刹那间一幕幕奔赴心头，猛然省悟道：“祭司大人，那个术师……难道是……”难道是什么？难道是我被人家打昏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被带走？没有被杀？花祭司也毫发无伤地守着自己？事情全都结束了么？之间的事情他一无所知，要问的东西太多，反倒不知从何说起。
　　蔷薇血安抚地摸摸他的头顶，语气轻松地说道：“已经结束了。”
　　海王花却忽然端详着自己的手，说：“我和那个术师动手了。”蔷薇血微微讶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洁白的手指上留着浅淡的弓弦勒痕。那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不知道拉动过多少次弓弦，那样激烈的交手，不可能不留下勒痕。
　　“是。”一旁的白术插进来说。
　　“你不必有愧疚感。”蔷薇血握住他的手，“是他要杀你，你自卫是对的。”
　　“妖怪在术师面前出手，能称为自卫吗？”海王花苦笑着抬头问道。
　　蔷薇血语塞。面对执有上神缉捕令的大术师，不管错在谁，妖怪都不能出手；就像人间的警察拿着逮捕令而来，罪犯是不能拒捕的，更不存在“自卫”这样的说法。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整个莳川都和你在一起，不用担心。”花祭司轻轻摩挲着那淡淡的红色痕迹，郑重其事地说道。

　　夜凉如水，人倦欲眠。
　　因为暂时没有别的任务，白术留在莳川过夜。在似睡非睡的倦意里徘徊着，白术忽然感觉到一种不祥的气息迫近了她的周身，一阵心悸，猛然惊醒！暗夜里一对红眼睛熠熠发光。
　　“阿海……？”原来是虚惊一场，白术吐一口气，定了定因为起得太猛而眩晕不止的心神，“有事吗？你吓死我了……”海王花冷着脸不回答，却走上几步，两人的距离更近了，海王花周身散发出来的花香在这个距离几乎到了刺鼻的地步。
　　“阿海？！”白术伸手在那对目光发直的红眼睛跟前晃了晃，大大的红色瞳仁没有动。白术霍然心惊，一翻身从被褥中跳了出来，还好穿着上衣裤子齐全的睡衣，不至于太过失态。
　　海王花向着她伸出了手，洁白纤细的手指却有种逼迫的意味。白术惊诧地退了一步。
　　那手眼看就要抓住她。白术情急之下伸手格挡。海王花一抓一带，就将她双手反擒，只听到肩部的关节嘎嗒一响。很痛，一阵酸麻，却并没有脱臼，幸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身体的柔韧性还是很好。生怕默念的威力不足，白术高声唱出六丁护身咒，太过焦急，声音都拔尖儿了。骤然遭到神咒的攻击，海王花被迫松开了手。
　　白术趁此机会召唤法器，流金火铃从包袱之中脱身而出，飞入她的手中，顷刻照亮了整个屋子。“流金火铃，掷火万里”，火攻对于植物性的妖怪非常有效，差不多是“杀必死”的，可惜海王花的能力是水。火铃还未掷出，已经被水膜密密包裹。
　　没有办法，白术只能且战且退，居然硬接了海王花五招，没让对方近身，不能不称赞人类在危险面前的潜力实在了不起。终于到了屋外，白术赶紧高喊：“祭司大人！”
　　海王花露出妖艳而邪气的微笑：“花祭司她不会来的，她在我这里。”
　　白术惊恐万状地抬头。海王花水色的衣衫胸口，收着一支艳红如血的玫瑰。
　　“怎么可能……”
　　手脚一阵发软，却已经被海王花牢牢扣住，水呛入了口中、鼻管，火辣辣地疼痛……勉强呼吸着，眼前的景物却只剩下一片模糊，乳白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