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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君王 ...


  •   开封府府衙后院。

      展昭结束了上午的当值,进府门就听说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找。原来今日包拯和郑王爷柴文进在早朝上奏请太后和皇上支持西夏国王李德明长子乌乞买继承王位,刘承敬兄弟却力挺德明次子元昊。双方大吵。那元昊向来是亲辽抗宋,庞太师怕朝廷再派庞统去戍边,破天荒地站在了包拯这一边。刘太后近些日子虽然不知为何开始约束刘氏家族的实力,但总归是向着自己的哥哥,将包拯、郑王爷及庞太师打击得灰头土脸。至于皇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态。

      此事虽还没有定论,包拯却颇为忧心。三人商议良久,都觉得若元昊得势,宋夏边界必将再起纷争。奈何刘氏兄弟凭借太后撑腰任意妄为,太庙公审之后虽说对皇上恭谨得多了,偏偏对此事不依不饶。事情诡谲,自己这方需得小心行事。

      议妥,包拯叹道:“郑王爷也就罢了,想不到这次庞太师会是我的盟友。对了,公孙……先生,中州王今日没来么?”公孙策闻言竟面有怒色:“大人,中州王虽常来找学生谈诗论画,却也不是日日都来报到的。”

      公孙策当初一进府就告诉包拯:“你我从今天起不再是朋友,我只是你的下属而已。”公堂上自然公事公办,但私下里包拯可从不敢将他当作“下属而已”,此时一听他话里带刺就不敢再接话了。公孙策显然也不全拿自己当下属,仗着三人是密谈,没有不相干的人在场,昂首挺胸一拂袖走了。

      包大人被叮的满头包,脸黑如锅底,展昭自然也不再留,跟着出来,追上公孙策笑道:“先生,大人又哪里惹你不痛快?”公孙策闻言一怔,似乎刚意识到自己失态,愣愣半晌才勉强对他笑道:“你不明白的……”便不肯再说。

      此时已过正午。展昭回到自己独居的跨院,见日头正好,便搬来椅子在院儿里头用饭兼晒太阳。此时已是阳春三月,天气转暖,府里以四大校尉为首的粗壮汉子们已经忙不迭地换下棉衣。展昭实在不好意思再留着火炉子,前两天教人搬走了,可棉衣一直没舍得脱。现在他眯着眼睛歪在铺了棉垫的木椅上,穿着官服,因为怕冷连黑色官帽也戴着,被初春正午的暖阳晒得舒服极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包子——那些恼人的事暂时就先放开吧。

      “小展,回来了吗?”王朝人随声到,急惊风似的转过月亮门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包袱。见着他将手中的包袱往展昭怀里一塞,裂开大嘴笑道:“你在绣云衣行订的衣服,我巡街经过时老板娘让给你带了来,说你的银子已经结清了的。”展昭笑着道谢接过。他虽是四品武官,但年纪轻、没架子,跟开封府的四大校尉私底下素来兄弟相称,十分亲近。王朝也还没吃饭,见展昭干吃包子,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牛肉还有馒头等物,坐下和他一起吃。

      看看那包袱,王朝的大平脸上满是羡慕:“小展你除了官服,平日里四季的衣裳鞋袜都是绣云衣行的吧。不愧是南侠,怨不得每月的例钱总是东送西送不心疼呢!唉,不像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想摸摸那衣裳都怕给人家污了赔不起。”展昭但笑不语。王朝说罢,却捏着馒头一脸痴呆地发起愣来,半晌才作梦似地道:“那绣云衣行的葛青姑娘可真是个美人儿……”原来他那痴呆的表情有一个名字叫做“向往”。展昭差点没被包子给噎死:“我说王大哥你想什么呢,人家葛老板早就嫁人了,可不是什么姑娘!”“什么,她嫁人了?她丈夫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王朝急了,拉着展昭一迭声地问。展昭赶紧把自己的袖子救出来。王朝根本没注意到,哭丧着脸看着他。

      展昭无奈地看看袖子上面那油渍渍、亮光光的大手指头印儿,知道没救了,才叹口气,慢条斯理地道:“她真的早就嫁人了,她丈夫……嗯,那个,有钱有势,也忙得很,所以你没有见过。其实,王大哥,你如果早说你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了自然也就会让你知道结果现在你才说你不知道我也刚知道你居然不知道你还问我你为什么不知道还有我是怎么知道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是不管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葛老板都已经嫁人了所以——你死心吧。”

      拍拍还没从一大堆“知道不知道”里绕出来的王朝,笑眯眯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留下的油手印儿,溜了。

      好久之后,院里终于传来王朝的狼嚎:“展昭,你的油爪子……我昨儿晚上刚洗得的衣服啊!”惊起鸦雀无数。

      从绣云衣行出来,展昭回身对送出来的青衣女子道:“青姐,莫送了,店里还要人照看。”那女子笑着摆手:“一个破店有什么可照看的。你也是,晚上还要入宫当值,就这点儿功夫还不歇歇,巴巴地跑来我这儿道什么谢,那我若是想见你,是不是只要天天给你送衣裳,你就乖乖长在我的店里?那敢情可好!”说着故作凶狠地白了展昭一眼。展昭笑道:“青姐没看出来么,我就是找个借口蹭饭来的。”

      自己眼前这女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云髻高盘,白净脸杏核眼,柳眉颇具性格地往上挑着,小口点的殷红的胭脂,娇小的身上青色衫裙用的上好的锦缎,剪裁考究,更衬得她眉目如画、神采奕奕。这女子虽然娇美中透出一股英气,只是不知道的人如何能想到京城最负盛名的绸缎及成衣行“绣云衣行”的老板葛青,竟是位如此年轻的美妇——没错,是美“妇”。不管青姐再怎么年轻漂亮,梳的发式也是已婚妇人的呀,怕是只有王大哥那憨爷才会把她认作姑娘在心里头念着吧?

      展昭在心里偷笑了下,便跟葛青告别。他怀里还揣着葛青硬塞给他的一包点心用来“夜里饿了垫垫饥”。展昭默:自己这多半年了一当值就被要求在圣上的书斋或者寝殿前护卫,引得太后都猜忌了。难道皇上在屋里读书、休息,我在门口拿出点心来咯吱吱么?展昭无奈,有心绕点路把点心送给街上的孩子吃,却碰上了禁军统领护卫张海,只得一道进宫了。

      是夜,展昭果然又被派到官家的书斋“寻香阁”护卫。月朗星稀,展昭静静立在门口,面带微笑,暗地里走神走出八百里:“太后派来窥探的宫女似乎已经回去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做母子做成这样,看来当皇帝也不容易啊……刘相派的人怎么还不来?早刺探完早踏实……”他凉凉地想着,看看天上的月亮,“快十五了啊……”

      寻香阁内。

      赵祯笔直端坐在书案前读书,王室中少有的英武的脸没有表情,似是全神贯注,在旁边侍立的老内侍王德忠却知道,皇上盯着这页有功夫了,眼神忽明忽暗的,怕是心里又在琢磨着什么。当下凝神屏气,连大气也不出。

      赵祯的确是在想事情。如今刘承敬兄弟对他恭谨起来,一副恪守臣道的样子,不过,“朕可不信他们是良心发现,终于有了臣子之心了,怕是终于要有所动作了吧!”

      “闹吧闹吧!”赵祯狠狠地想,“朕自十三岁登基以来已当了十二年傀儡皇帝,早就受够了!刘承敬、刘承俊这两个混账老儿仗着妹妹刘太后对朕有养育之恩就一味嚣张。刘承敬这些年一边能与郑王爷、庞太师分庭抗礼,一边还能不让朕抓到把柄,倒还有些谋略;刘承俊虽把握部分军权,却不过是个莽夫,若不是庞统坐大……哼哼,那蠢材怕是早等不及要杀朕了,哪还容得下朕忍辱负重十二年?这次两人居然勾搭上元昊,想朕的皇位想疯了不成?引狼入室——无谋!无耻!幸亏庞统手里还有兵权在握,他是个明白人,断不会拿大好河山做注与元昊合作……不过,对庞统,朕是不是有些急躁了?其实后来就算他不来摊牌,朕也知道动他不得,何况他的依仗怕还不只台面上这些。当时实在是这男人太强,让朕沉不住气了,才会借助包拯削弱他的民望,谁知他根本不在乎,反而是刘氏警觉起来了。哼,发现朕并不像先皇一般是一个庸碌懦弱、贪恋女色的蠢材很失望吧?现在朕已与丝言大婚,待丝言或庞妃给朕生下个一男半女,后宫便再也不是刘太后说了算的了……说来说去,都是刘太后不好,倚仗家族势力垂帘听政,至今还不肯还政于朕,真当自己能成为第二个则天皇帝吗?竟没发现朕已经知道朕不是她亲生的了,愚蠢!不过,她最近总算清醒了些,对两个哥哥起了戒心——而这,还真多亏了那玲珑心肝的人提点于她……”

      赵祯不禁抬眼望去。只能看见那人的侧脸,在宫灯的阴影里微垂着头。王德忠见他抬头的方向便知他在看谁,心下一紧。忽见赵祯脸色变了又变,站起身便径直大步往门口走去。王德忠不明所以,赶紧跟上。

      两人刚到门口就见展昭迅速抬起头,看见是他们,立刻拱手行礼:“陛下万安。”

      “抬起头来。”赵祯没有好气。展昭依言抬头望着赵祯严肃的脸,带着习惯的微笑,无辜的样子。

      赵祯这个气啊:这小子刚刚分明在站着打瞌睡!仗着自己警醒就想蒙骗过关……你那眼睛还没揉开呢!赵祯真的生气了:虽然知道你并不想做这个御前侍卫,可是展昭,你对我的安全,竟如此不在意吗?

      他就这么瞪着展昭,君王的威严无声地散发出来。展昭赶紧伏下头去,知道败露了,心中发慌,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陛下恕罪,展昭刚才的确是惫懒一小下儿……不过请陛下明察,我只要是站着就不会睡死,反而能全身放松感应四周的变化,是我师门的……嗯,那个,绝技。展昭断不敢玩忽职守、怠慢陛下安全。”

      他言辞恳切,赵祯一听他不是故意忽略自己,愤怒便奇异地消散了。看一眼老老实实的青年,目光闪了闪:“即便如此,当值时你也不该如此懈怠。这样吧,你到屋里来站着,若朕再看到你睡着,就要罚你了。”说罢转身进屋,王德忠赶紧跟着。待赵祯又在书案前坐下,看到展昭已进来跟王德忠一边静静站着了。还是侧面,腰很直,头还是微垂着,但可以看到眼中的光彩。赵祯再也无法如之前那般聚精会神地装模作样了。

      他成年以来晚间大多在后宫厮混,一面为了麻痹刘氏众人,一面想培植后宫的势力对抗刘太后。奈何自他十七岁大婚以来后宫产下的几个子女均先后夭折,他最寄予厚望的柴丝言和庞妃至今无所出,让他非常失望。他开始只偶尔会在书斋假装读书,思考自己的布局和今后的行动。只不过近一年来,他在书斋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多了:这想必会让刘氏猜忌吧?可他不这样,怎么能赶上展昭的每次当值呢?既然不能从中做什么安排,也只有守株待兔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展昭的时候还是三年前。那人还是个孩子模样,微笑着站在包拯身后,不说话也不行礼——温文中的傲慢。他当时很理智地忽略了。再见面就是耀武楼前,包拯急着延揽他,要借皇帝的手。他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但隔得太远,只看得到他矫健空灵的身影,不由得被激起了雄心,脱口道“果然是朕的御猫”,有心收为己用便封了他做御前侍卫,借调开封府,气得包拯直跳脚。展昭到任来谢恩时,他才发现两年的功夫已经让一个小少年成长为秀竹似的俊美青年。然而,赵祯真正注意到他,却是张海对自己汇报说刘太后极为喜爱展昭,并评论道“此子绝非池中物,小小年纪温文尔雅却自有一股正气,叫人敬重又忍不住亲近”,随后就是一次狭路相逢……

      那是展昭上任四五个月的时候。赵祯有一日要到郑王府议事,当然是秘密的。他晃过太后的眼线,躲进御前侍卫休息用的厢房里——那里早被张海清得空无一人。他换了侍卫的衣服,等张海过来接他一起出宫。

      有人来了。赵祯凝神细听,没有暗号——不是张海。赵祯立刻钻进内堂一架屏风后面,屏住呼吸。来人进屋之后,只走了两步就站住了。赵祯自忖行动敏捷,隐藏及时,却不知在武林高手的耳目中,他的隐藏不过是掩耳盗铃。结果就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前的屏风就被拉开了。是展昭,他略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似是完全没想过躲在屏风后的会是赵祯。

      赵祯面上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心却突突直跳。半晌,屋外又有脚步声响起,伴着几声咳嗽——张海来了。展昭忽然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就把屏风拉上了。赵祯又惊又奇,百忙之中还琢磨了一下“笑得挺好看”。就听外面先是张海“咦”了一声:“小展怎么回来了?”然后展昭清朗带笑的声音响起:“劳张大哥过问。我今日从太医院讨了些外面不好买的药草,刚才忘在这儿,只好回来拿。”两人客套了几句,展昭便说要走,却又说了一句:“对了,张大哥,适才你可曾见到皇上?”“没有啊,怎么?”张海明显慌起来,赵祯暗骂张海为官多少年了竟还如此沉不住气,不知怎的也不紧张了,反倒要听听展昭如何说。就听展昭又道:“刚才我路过慈瑞宫,好像太后正着人寻找皇上回话,可皇上不知道那里去了。一群人乱哄哄地找,现在……嗯,怕是快要找到东边那一片儿了。”“啊?哦……”张海不知该说什么,赵祯轻声笑了出来。展昭却似没听见,跟张海告了个罪就走了。

      那天赵祯当然没有出宫,太后派的人也终于在宫城东边的一座阁楼里找到了贪玩的皇上。

      赵祯回想到这儿,忍俊不禁,所以当展昭疑惑地抬起头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收回目光。

      展昭把眼睛睁得很大,很无辜地看了赵祯一眼,那意思是:请皇上您看清楚,我真的没有再瞌睡!

      赵祯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心中抽搐:怎么会这么可爱?忽地又泛起苦来,只觉得这人也不知道到底还藏着多少面,都是自己不知道,甚至可能永远无缘得见的。那日若不是他对太后说了那番话,太后又怎会开始提防刘承敬兄弟?“又怎会知道你不管如何,好歹也还是向着我的……”

      他从书卷里抬起眼睛深深地望向展昭,心中五味杂陈。展昭又在瞌睡了,想来同时要忙开封府和宫里,也的确够他受的。

      展昭舒服地眯着,毕竟屋里要比外面暖和多了,朦胧中想着:今日月已半圆,再过几日,就是十五,然后便是……浑然不觉屋中另两人的心思。

      其实,当日他并没有跟太后说什么语重心长的话,只是陪皇上与太后闲聊,想起刘承俊的儿子刘勋在京城横行霸道,便找个机会提起话来,对他大加称赞了一番,最后微笑着对太后说:“不但两位刘大人是大宋的倚靠、社稷的栋梁,子侄更是同辈中的翘楚,必能传承陛下和太后的恩宠。刘氏一族为我大宋鞠躬尽瘁,实在是太后之幸、皇上之幸!”

      这话除了都是胡扯之外倒也没什么,却把刘太后惊出一身冷汗。她把持朝政12年,精明果敢,一向善于争取自己所要的东西,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那两个只差一点就可以彻底掌控整个大宋朝纲的哥哥,那两个口口声声要辅佐自己称帝的哥哥,怕是有自己的算盘的!他们有儿子,有孙子,若有本事让天下真的换了姓刘,难道真的会心甘情愿让自己做皇帝?而自己呢,自己有什么?不过是因为领养了先皇唯一的嫡子,才有了“太后”的名号,才有了他们可以利用的权势和地位罢了。而自己的这个养子,怕也不是如先皇一般那么好对付的!

      刘太后自此不再对刘氏兄弟予与予求,默许赵祯找机会在朝中拓展自己的势力。而展昭,真的只是看刘勋不顺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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