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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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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冰魔始终笼罩在一片雪雾中,看不清样貌,也听不清嗓音。所过之处,一片荒芜寂灭。只有你祖父和修为极高的几位上神见过它真面目,其他神仙不等挨近,便被它的戾气所伤。修为低的小仙,则瞬间化为碎片……”
彼时,年幼的我坐在飞纣膝上,听他讲当年战事,只见他说着说着,泪水便模糊了双眼。
“飞纣,又想云开了么?”我轻叹一声,老气横秋的摁了只小手在他瘦削的肩头。
“琮儿乖。”飞纣轻轻的捏了捏我红扑扑的脸蛋。
莫奇怪我为何与天庭的太上皇如此熟络,只因他是我娘的亲哥哥,我的亲舅舅。还有另一重微妙关系,他是我的未来岳丈。当年我还在吃奶时,我爹便吼巴巴的找他相商,将我的终身大事和他小女儿俏俏捆绑在一起。
我不喜欢俏俏。
这个长我三千岁的丫头片子很是嚣张。第一次见面,二话不说,便气势汹汹的将我从飞纣膝盖上踹到地上,还踏了两脚,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竟敢和本公主争宠!”
我骨碌一下爬起,正欲啐她一口我神凤族的独门烈焰,飞纣将我拉到他身后,抱起俏俏,柔声道:“这是你五姑姑的儿子,琮尧表弟,可不是与你争宠来了,是在为爹爹治疗寒疾呢。”说罢,将她双手拢了,摁在我裸露的胳膊上。
“烫!”俏俏惊呼道,骤然缩手。
当年飞纣御驾亲征,攻打冰魔,虽有宝甲护身,且只是隔空受了冰魔一击,便落下病根,一旦寒疾发作,无药可解,痛苦不堪,唯有我神凤族的火阳神术方能助其缓解痛楚。而当今世上,除了我,火阳神术再无其他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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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就是会喷紫火的那个二蛋!”俏俏紧了眉头看我,又惧又憎的样子。
二蛋是我乳名,因在家中排行二十而得名。但平日里,除了我爹和我那十九个与俏俏一样为长不尊、孤高狂傲的姐姐,没人敢当面这么叫我。
鉴于神凤族的地位和我祖父的威名,九重天上的神仙见着我,皆要唤我一声“少上神”。
可我清楚得很,背地里他们时常轻蔑的称呼我“小红脸儿”,呵呵,拜火阳神术的强大真气所赐,我常年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是以貌美如我,竟无缘小白脸称号。
“哼,小心变烤龙。”我瞄了眼身上尚带湿渍的两个鞋印,威胁未来媳妇。
“爹爹,他坏!”只会吞云吐雾的俏俏登时吓变了脸色。
“琮尧表弟逗你玩的。”飞纣笑道,一手摸向俏俏头顶,一手摸向我头顶。
一想到将来要和这丫头相伴终身,我忧伤的咳了一嗓子。这一咳不打紧,竟冒出几点唾沫星子来,呃,确切的说,是火星子,不偏不倚,溅在俏俏的霓裳上……
在俏俏的尖叫声与仙婢的惊呼声中,我结束了与未来媳妇的第一次会面。至于以后的会面……唔,难得哪一回能相处成风和日丽的光景。
俏俏总是嫌弃我缺乏男儿气概,没大本事,也不会哄人开心。也罢,我从未盼过能与她做一对恩爱和睦的神仙眷侣,大不了将来彻底闹翻,毁了婚约,各自随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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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年幼时的我尚且体悟不到诛魔使命的沉重感与紧迫感,那么体悟了六千年,总该体悟到了。
遗憾的是,不成器的我只体悟到:德才有亏,不该占着上神尊位!这与凡人常说的“占着茅坑不拉屎”之徒一样可恶,遭人厌弃。
可否转让上神尊位,谁有能耐谁接手呢?
造次!
即便我有十足的诚心转让,也没哪位仙僚有十足的豹子胆儿接受,怕只怕刚起了这不劳而获的念头,百千道天雷便齐刷刷的劈将下来,原本等个千儿八百年才轮上一回的天雷劫,约好了般同时发难,势必死得难看——看哪个还嫌命长!
只是,生出转让的念头也无可厚非,谁让我自小便习惯了躲藏在“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我形象中呢?逃避久了,难免磨灭了信心与胆识。
至尊如我,心虚的替自己寻了个颇能治愈心灵的借口。
这个借口使得我十二万分的相信,如此废柴的我,其实尽在炻翎上神的把握之中。什么传承灵力术法,什么天赐紫焰印记,皆是掩人耳目!
他的真实目的,大抵是通过树立我这么个不堪重任的现世宝,再次激发六界上下的危机感与责任感,或为苍生,或为后代,或为自保,再度联合起来。管他仙法魔法,妖法阵法,能摧毁冰魔即可。
如此一来,即便我被冰魔秒成了渣渣,也不会影响最终的胜利结局。
依着这个悲中透乐、乐中透悲的借口,我继续修炼,同时有了趁着命还在赶紧快活、不枉来这世上一遭的的念头。
于是,我快活去了凡界。一呆便是三百年。
直到三百年后的某日,我爹手执九龙鞭,将我从凡界一路抽打回金狸山,命我跪在我娘的形魄棺前反观自己游荡凡界期间的所作所为。
无需反观,我也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何等的顽劣不堪。
“看着你娘,发誓不再胡作非为,虚度光阴!”他红着眼睛逼我。
“大哥啊——”
我爹眉梢唰的竖起。
我立即识相的改口:“爹啊,并非孩儿投机取巧,或迷恋人间风光,忘了根本,其实……”
抚着冰蚕软甲上正在褪去的鞭痕,我心中犹豫,该不该向他透露在凡界查到的消息以及我的打算?
“爹啊,孩儿资质愚钝,修炼之事还望您容孩儿——”
“不许找借口!不许逃避!你,没得退路!”我爹抽了我两鞭,将我要说的话悉数抽回腹内。我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只觉他一双眼睛更红了。
“休拿一副痛不欲生的可怜相敷衍为父!”他怒气未消,胡乱扯下我费了老大劲一根一根粘到下巴上的胡须。又扯走我连蒙带骗从织锦仙尊那儿弄来的、具有散热,塑身,护体三大功能的如意冰蚕甲……
唉,没了铁面虬鬓,胸肌,腹肌的掩饰,我威猛阳刚的草莽英雄形象顿时不复存在。
就在我龇牙咧嘴揉下巴时,我爹又喝道:“逆子!与我说去凡界查访冰魔转世踪迹,顺带行侠仗义,培养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我准了。不承想,你抛开敖颂上神,擅自做主作揭了王榜,干涉凡人朝政,还搅得后宫鸡犬不宁!留下一堆烂摊子未解决,又跑去昆仑山,拿捉妖作借口大举搜山,窥探昆仑宝物,气走三清真人,还占山为王,当起了山大王!看你这假胡须,看你这假腹肌……气煞我也!”
我爹一脚踏上那坨假胡须,使劲碾了碾,又朝我举起九龙鞭……
九龙鞭乃远古凶兽的脊梁骨配以千年玄冰铁制成,一旦扬起,便有雷霆万钧之势,纵是神仙挨它一下,轻者皮开肉绽,重者伤筋断骨。威力大小皆由施鞭者的修为和控力程度说了算。
我爹鞭子举得够高,却迟迟不落——终究舍不得伤我这个一出生便没了娘的苦命娃吧。
我降生那日曾遭刺客袭击,险些丧命。我娘和四个姨母为了护我小命,一起遇难。
出事后,我爹如临大敌,带着襁褓内的我寻遍四海八荒,搜集各种护身法器。倚老卖老的,还真被他搜刮了不少,又借来赤脚大仙的紫金炉,精心炼制七七四十九日,终于炼出一只小金铃来,缚于我脚踝上。
任何时候,只要遭遇险情,注入我爹部分神识的金铃自会设出结界,或弹飞、或阻隔袭击者,而我爹也会及时赶到,护我周全。
作为一个修炼了十几万年,灵力强大的守护神,我爹擅守不擅攻,但他亲手炼制的法器,防御效果没话说。他不破,任谁也破不了。
虽说我神凤族有涅槃重生之力,越年轻恢复得越快,根本无惧生死,奈何我体质异常,涅槃会令我阴气增长,无益于火阳神术的修炼。倘若涅槃多次,阴气隆重,断难使出十八柱烈焰齐发的威力,对付转世冰魔也就成了痴心妄想。
我爹不舍,也是不敢叫我受伤、无端添加了阴气的。之前那些鞭打,看似凶狠,却不曾偏离过冰蚕软甲,也就不曾伤着我分毫。
自凡界一路而来,他抽打的,并非我的身躯,而是我身为上神和神凤族一员的良知与责任感。
“爹啊,”我原地转了个方向,朝他跪好。“孩儿知错了,必当洗心革面,竭尽所能修炼出男儿身,不辱使命!”
是了,自降生伊始,我便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娃娃。
天地之间,唯有我神凤族和极少数远古神族的后裔有能力在一万岁之前通过修炼转换性别。
成功例子有过,但极为罕见。
毕竟属于违背本性、逆天改命的行径,修炼过程何其艰难痛苦,我深有体会。
我爹为了助我早日修炼出男儿身,爆发火阳神术真正的威力,可谓用心良苦。
花了九九八十一天凿冰填湖,又运来黄沙,在十里梨园和十里甘蔗园之间修出茫茫一大片操场,自那以后,每天从早到晚都有数十万威武雄壮的天兵天将在那儿演练,布阵。
嚯嚯哈哈——!
嚯哈嚯哈——!
威风凛凛!阳气熏天!绵绵不绝!哪怕冰天雪地,哪怕狂风暴雨——
照练不误!
此等令人不爽的恶劣天气竟会出现在九重天上,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皆是我爹的杰作。
而我,就在如此这般散发着浓烈雄性气息的氛围中,徒劳的修炼了六千年。
难得抖个机灵,摸进地窖偷吃些冰糖雪梨以缓解体内真气灼烧之痛,但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总会被十九个姐姐中的某个发现。”爹啊——二蛋又偷懒儿啦——“
我爹便会在她敞亮的揭发声中闪现,拎着我的耳朵,将我扔回操场。
为了稳住我,我爹没少费心思。特特差了仙使去各界搜罗英雄故事画册,放我枕边,让我没事便翻来看。甚至破格安排凡界的戏班子住进金狸山,专为我上演热血男儿披荆斩棘、斩妖除魔的话本。事后再消除记忆,送回凡界——也不嫌麻烦!
可我冥顽不灵,表面看一举手,一投足皆能体现男儿应有的俊朗之气,内心仍是小女儿心思,仍希望自己同十九个姐姐一样,无论真身龙也好,凤也罢,只要有机会穿上美丽的裙装,做自己喜欢的事,足矣。
事与愿违,无论我如何质疑命运的安排,肩头那枚与生俱来的紫焰印记都会提醒我,我便是命中注定要去对付转世冰魔、化解六界危机的不二人选。
本上神,注定要成为英雄——嗯,又阴!又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