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二 ...
-
鸡鸣五鼓东方唱白，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推开房门，屋外旭日东升，乌云散尽天已放晴。
红莲笑了笑，道：“倒是个好天。”
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两人向七伯告辞。七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终是叹了口气，对二人道：“这秋家村的事情想必小东已经说过了，我看两位风骨非凡，也许是我秋家村的贵人，二位不妨试一试，若能找到出路务必为全村指条明路，若是不行，这间屋子还位两位留着，随时可以回来。”
无尘点头道谢。
走到前院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少妇，那女子长发挽起一身青衣虽不华丽却非常素雅，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眉目如画绝艳动人。山间僻壤很难见到如此绝色美人，无尘和红莲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然而真正让无尘注意到的是那女子走路的姿势，她的行姿并非是大家闺秀般的碎步而是有几分英气的中步，那种步伐与她过于柔媚的气质不符，想来终究是乡村小户比不得真正的富贵人家，对女子的要求也并不那么苛刻。
七伯匆忙上前施礼，对女子道：“主人。”
两人都微微一愣，这年轻女子竟然是秋家大院的主人。
女子扬了扬眉，目光看向红尘二人，问道：“这两位是……”
无尘记得这声音，昨夜那一男一女意义不明的对话让他记忆犹新，尤其是女子带了几分慵懒魅惑的声音更是特别，原来她便是‘如冰’。
七伯回道：“他们昨夜迷路，我看他们都是读书人因此让他们在这里避雨。”又转身对二人道：“这是我家主人，白夫人。”
两人施礼通了名姓，女子微微一笑，道：“我叫秋如冰，夫家姓白，乡下人没那么多礼数，二位不必多礼。”这一笑可谓倾国倾城，竟带了几分妖魅，让无尘心中莫名一惊，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奇怪。
他觉得这女子的笑容很异样，似乎，有几分熟悉。这种怪异感一直围绕着无尘，直到两人离开秋家大院也依然没理清头绪。
“七伯，你看那位无尘公子，像不像离霜？”秋如冰喃喃地问道。
七伯沉默不语。
秋如冰笑了笑，道：“我觉得很像，尤其是那正邪不分的气质……只不过，离霜更特别罢了。”
无尘二人离开秋家，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向村口走去，红莲抬头看了看村口不由得眉头微蹙。
昨夜赶路匆忙，再加上黑暗中视野不畅，因此两人都不曾注意村口的异样，如今阳光明媚，村口处阴沉的气息却越发地明显起来。只见村口百米之外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坟头，在小土路的两侧密密麻麻竟好似走入了坟地一般，而村口的阴气也格外重，即使此刻艳阳高照也无法挥去村口上方浓重的阴气，暖风拂过便变成了阴风。
有几个村民扛着锄头经过，看见两人对着村口的坟头发呆，于是都驻足看热闹。无尘暗自打量那些村民，发现他们目光骤然变得炯炯有神都好似在期盼着什么。
“那坟地里埋的都是这些年为找出路丧生的村民。”身后传来秋小东的声音。
“为什么葬在村口？”无尘问道，这种葬法实在不合理，况且枉死之人怨气最重，岂不是会影响整个村子？
秋小东歪头想了想，道：“因为大家都迷失了，所以希望死去的人们保佑活着的人早点找到生路。”
红莲暗自摇头，“迷惘的人，死后依旧迷惘。”
无尘悄然睁开天目，只见深山的树荫分割了阴阳两个世界，漫天孤魂挣扎在村口，扭曲的灵魂和极度憎恨的怨鬼使得整个秋家村陷入了恶性循环。“难怪这里怨气如此之重，想来这些人连死后都在迷惘绝望，无法离开迷障也得不到解脱。这样只会让这里被诅咒笼罩，想出去更难了。”
秋小东突然拉住无尘的袖子，抬头道：“你们真的要走？”
无尘笑笑，“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走不出去？”
秋小东好似有些不舍，咬了咬唇道：“天黑之前如果找不到路，记得一定要回来。”
红莲摸摸他的头，心中感激这个善良的孩子。“放心，无论找不找得到路，我们都会回来。”
“可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我叫红莲。”
“我叫无尘。”
“诶？你们的名字好奇怪。”
两人笑而不答，转身向村口走去，却发现围观的村民变得多了起来。众人见无尘和红莲要去找出路，表情都瞬间变得古怪，无尘一一打量，发现他们好像在笑。
那笑狰狞而绝望，好似在说：出不去，你们出不去的，陪我们死在这里吧。
由于常年被封闭在此，人心已经扭曲了。看见生人也由最初的兴奋慢慢变成了今日的恶毒，也许曾经他们还有过能找到出路的渴望，在无数次失败之后如今只剩下绝望，因此见了无尘二人众人面上的表情都带有一丝扭曲的幸灾乐祸，甚至是诅咒。
可悲的人心，可悲的灵魂，无尘冷笑。
不理会众人的幸灾乐祸和诅咒，两人从容地走出秋家村，村口的孤魂见有人出来便蜂拥地扑过来，被无尘长袖轻轻一扫，挡出百米之外。红莲看着那些仓皇而逃的异类，道：“如果这些冤魂就是迷障，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
无尘摇头，“不，看情况是有什么东西困住了他们，再用他们的怨念迷惑活着的人。”
两人向着东方走去，一路上不断有孤魂野鬼做障眼法迷惑两人，两人都装作视而不见。其实破除这种不算高级的障眼法对两人来说都很简单，找到出去的路更是容易，但对无尘来说，最让他好奇的是最初一批迷路而亡的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两人走走停停，太阳西斜的时候已经出了淮川，四通八达的小径直通大路，前面远远的可以看见茶水铺子，一位老人正在收摊，看样子要打烊回家了。
“想不到这么轻松就出来了。”无尘懒洋洋地勾住他的肩，“真是毫无挑战。”
红莲睨了他一眼，迈步向茶水铺走去。老汉见来了客人，抬头先是一愣，奇道：“咦？您二位是打哪儿来的？”
红莲指了指身后的淮川，道：“淮川。”
老汉一脸惊讶，道：“您，您二位从淮川里走出来了？没有迷路？”
无尘见他这脸色便知有异，于是露出诚恳的笑容道：“我们是外地人，误入此地，索性走得不深，所以不曾迷路。”
老汉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道：“难怪难怪，幸亏二位及早回头，不然说不定会遭遇不测。”
“哦？”二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此话怎讲？”
老汉端了一壶茶水放到桌上，道：“淮川这地方可古怪得很，已经十多年没有人能从里面出来了，以前偶尔有人迷失在里面，官府派人寻找，结果别说走丢的人，就连官府和本地人一个都没出来，你说怪不怪。后来这里渐渐地萧条了，附近几百里外的村子也变得人丁稀少，除了不明所以的外乡人和一些自命不凡的道士，几乎没有人敢来。”
无尘与红莲互相对视了一眼，暗自叹气，里面都被冤魂野鬼霸占了，当然进得去出不来，活着的人走进去也无非是壮大鬼魂的队伍罢了。心里虽然明镜似的，但表面上还要装作吃惊的样子，红莲道：“竟然有这种怪事。”
“可不是。”老汉一边擦桌子一边唉声叹气，“以前淮川里有十多个村子，这条路上每月都有集市，一到日子卖柴米油盐卖野味的卖布的都占满了路两侧，热闹极了，可是如今，您看这荒凉的，哎，如今也不知那些村子现在怎样了。老汉我是受命在此，虽然开个茶水铺子但实际上也是为了在这地方看守，就怕有外乡人走错道误入歧途，淮川这地方邪门啊。”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听老人念叨着往事，过了一会儿，无尘忽然开口问道：“老人家，您可知道十六年前淮川发生过什么大事？”
“十六年前？”老汉愣了下，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听说那年夏天雨水很多，山洪没影响到山下么？”红莲接口。
老汉又想了想，恍然击掌：“山洪倒是没听说，但说起雨水很盛我倒是想起来，的确有那么一年，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至于是不是十六年前就说不清了。”
“哦？”无尘来了精神，追问道：“那您还及不记得那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老汉一下子想起很多事情，索性在两人对面坐下，说道：“我记得那年，秋家少爷出殡的时候有几个乡亲还去帮忙过，当时那雨吓得好像泼水一样，差不多就从那天开始，雨就一直下了一个月。”
无尘眉宇微动，“秋家少爷？”
老汉点点头，“说起来秋家在淮川也是名门望族，秋家祖上是夏国的侯爷，后来隐居在此，就在秋家村。秋老爷子膝下一子一女，这一双儿女可算是当年淮川双绝，几百里外的贵族都上门提亲，就单说那秋少爷长得别提多俊了，简直是天人下凡，可想秋家小姐容貌多美，可惜秋少爷早早就死了，我那孙女为此好哭了好几次。”
“老人家，您还记得那秋家少爷的名字么？”
老汉想了想，道：“秋少爷和小姐的名字很特别，我倒是一直记得。少爷叫秋若雨是哥哥，小姐闺名叫如冰。”
无尘与红莲二人猛地抬头看向彼此，各自在对方眼中看见一抹玩味，两人同时想起昨夜庭院中那一男一女，当时秋如冰唤男子为‘若雨哥哥’，莫非他就是秋若雨？
既然秋若雨已死，那么昨夜他们见到的又是谁？是鬼？
不，不可能。即使昨夜光线再暗，无尘也分辨得出是人是鬼，那两人都是活着的，那么死去的秋若雨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家，那秋家小姐可有婚配？”红莲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老汉摇了摇头，“当时倒不曾听说。”
这时天边渐渐地聚集起乌云，远处一声闷雷乍响，老汉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收拾东西道：“哎，看样子又要下雨了，老汉我要回家了，二位也早点离开吧。”
老汉收拾好东西匆忙离开，只剩下无尘和红莲二人静静地看着天边乌云密布，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又是一场雨啊……”无尘喃喃道。
红莲转身道：“我们回去吧，既然知道了大概，想办法解除这些怨灵作祟，至少能让村民过上平凡的生活。”
无尘点点头，“走吧。”
两人又沿着来时的路线向淮川内部走去，本可以御风而行或者瞬间挪移回到秋家村，但无尘的想法是见识一下夜间淮川的怪异，“今夜我们留在外面，我倒要看看晚上这些家伙们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不一会儿下起小雨，一路上陆续有野鬼捣乱都被两人轻松挡开，那些丑陋的邪鬼契而不舍地迷惑着生人，不断地用怨念诅咒进入淮川的人，这种行为看在无尘眼中就像是不入流的小丑，可笑又可悲。
子夜过后，林中阴气最盛，那些邪鬼也仿佛在午夜时分变异，不再单纯地引诱人迷路，而是将人引入淮川的更深处。
无尘与红莲二人佯装上当，跟随着孤魂踏着泥泞的山路走到林中一处圆形平地上，地上以碎石歪歪斜斜地围了一个圆圈，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注意到，四周林中则围满了目露凶光的死灵，只等两人踏入圆心便会饿虎扑食地蜂拥而上。无尘站在圆的外围环顾了四周，冷冷一笑，对红莲道：“哪里有什么狼，分明就是饿死鬼。”语毕踏入圆圈内，四周的恶鬼们猛然化成青面獠牙的邪物朝着他扑了过来，一时间整个空间被恶臭的瘴气和妖邪的阴气充满，红莲在一旁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
无尘脚下轻轻一跺，妖气如刀锋般自地面暴涨而起，瞬间将鬼怪们击退，也破除了他们的异变。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但是林中的邪气已慢慢消失，被无尘击退的怪物们恐惧他的妖气都纷纷逃走，两人对这淮川之内的怪事已掌握了初步的信息。
“看样子，夜间吞食活人的就是这些冤魂了。”红莲道，“让人迷路纯粹是鬼怪作祟。”
无尘点点头，现在大概已经知道淮川进得去出不来的原因，困住活人的是这些死灵，那么束缚这些死灵的又是什么原因？走了一天一夜并没有见到除鬼怪以外的异样事物，甚至束灵咒术什么的也完全感觉不到，两人都有些费解。
“这地方越来越让我好奇了，短时间内还要继续调查一下。”无尘环视四周，越发地觉得这次异时空之旅与往常不同。
两人在山里找了一处荒废的木屋避雨，那原本是过去猎户上山打猎歇脚的地方，如今四周杂草丛生蛛网尘封散发着霉气，已成虫蛇汇聚之地。无尘叹了口气，念动咒语将屋内清理干净，两人这才在床上和衣而卧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又是晴天，灿烂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进来，明媚得让人心情舒畅，林中鸟儿欢快地鸣叫着，青山绿树风光秀丽可谓仙境，只是——
红莲扶额叹气，如果能看不见那些拥挤在黑暗角落里的孤魂野鬼，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早晨。
无尘知他所想，在他额头一拂道：“闭上你的天眼，这些东西看多了反胃。”红莲忍俊不禁。
返回秋家村的时候，村民见到两人都是一脸惊愕，甚至有妇女好似见了鬼一般尖叫了起来，引来更多人围观。
“你们，你们是人是鬼？”有人仗着胆子上前询问。
无尘双手一摊，笑道：“你们大白天也会见到鬼么？”事实上，他两个身边到处都是白天出来溜达的小鬼，只不过别人看不见。
那人抓住无尘的手摸了下，这才对众人道：“热的，他们的确是人。”
“不可能！”有人大叫，“怎么可能有人晚上在山里赶路还能好好地活着？你们怎么回来的？”
红莲简单解释道：“我们没遇到什么事情，一直走到淮川外又走回来了。”
众人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即齐声唏嘘，道：“小伙子，出不去就出不去，还骗我们做什么？走到淮川外面？谁信啊，你们要是能离开为什么还回来？”众人七嘴八舌地数落着，脸上尽是不屑和幸灾乐祸。
无尘也不想解释，这些人被困在这里太久，不相信有人能出去也是常情，而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还要依靠秋家村举足轻重的人。
另一边秋小东得到消息，急匆匆地跑出来冲到两人近前，一副哭腔道：“回来了，你们平安回来了，太好了。昨晚你们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们也——”说着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没事，我不是说过，无论出不出得去都会回来。”红莲柔声安抚。
秋小东抽噎了几下，这才破涕为笑。
村民们围观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秋小东带着两人再次回到秋家大院，在门口遇见七伯，七伯抬眼看了看两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
三人进了屋，秋小东将门关好便扭头问道：“你们出去了吧？”
“嗯？”无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秋小东嘿嘿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你们看起来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红莲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有他们这样的神仙么？要是真有估计天帝也会气吐血吧。
秋小东完全没看见两人憋笑的表情，径自说着：“知道么，秋家村从来没有人能在外面过一整夜还安然无恙的，你们是例外，所以我猜你们一定是出去又回来了。”
红莲点点头也不隐瞒，对他道：“我们的确走出去了，为了能让大家都走出去我们才回来的。”
“真的！”秋小东跳起来，“要是让刘小哥他们知道，一定乐疯了。”
“你不想出去么？”无尘悠哉地抿了口茶水。
秋小东歪头想了想，道：“如果是你们带我出去，那我就去见识见识。”
两人笑而不语。
“想要出去其实不难，但是要先做一些准备工作。”无尘放下茶杯，问道：“秋家村谁管事？”
秋小东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双腿，道：“以前是老村长，不过老村长去世后就是我家主人管事了。”
“白夫人？”这下两人都愣了。虽然知道这女子是秋家大院的主人，却没想到她亦是秋家村的管事，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若没有雷霆手腕只怕得不到这种地位。
“白夫人的夫家也是这里的么？”无尘不知想到些什么，忽然问道。
秋小东摇头，“我不知道，从我有记忆开始秋家就一直是夫人主事，至于白老爷我从来没见过。”
这倒是个怪事，既然夫家姓白她为什么不在白家主事？若是夫家发生变故也没理由回娘家做主人，看样子这其中颇有故事。又想起那茶水铺的老汉说过秋若雨已死，无尘又问道：“白夫人是不是有个哥哥？”
“哦，你说大老爷呀。”秋小东点点头，“大老爷这里不太好。”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总听我娘说大老爷年轻的时候多么出众，什么玉树临风啦、迷倒十里八村的姑娘啦，现在完全看不出来了。”他一样一样地细数着，仿佛学着他娘当初的语气，直让无尘想笑喷。“不过有件事的确挺怪的。”
“说来听听。”
“据说有一年大老爷得了怪病，一夜暴毙，当时都出殡下葬了，结果大老爷硬是活过来了，你说神不神。”
红莲一脸惊讶，“死而复生？”
“人虽然是活过来了，但从那以后就变得痴痴傻傻，现在连人都认不清。我娘说三魂少了一魂，活着也毫无知觉，可悲啊。”秋小东一边说着一边惋惜，像个小大人似的让两人莞尔。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二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