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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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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东与无尘两人闲谈了一会儿便主动跳起来兴致勃勃地道:“我去告诉七伯这个好消息,我家主人一定会支持你们的。”语毕蹦跳着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七伯蹒跚着走来,对两人道:“我家主人有请。”无尘和红莲也正要去见秋如冰,便跟在七伯身后向客厅走去。
秋如冰依旧是一身淡雅装束,坐在主位上向两人抬手示意:“二位请坐。”
宾主落座,秋如冰首先开口道:“听说二位找到了离开淮川的路。”
无尘点头一笑,“实不相瞒,我天生有阴阳眼,所以看得见凡人见不到的东西。”
“啊……”秋如冰讶然出声,仔细端详着无尘,又察觉自己目光过于露骨而垂下长睫,“这么说来,你知道淮川出不去的原因。”
“大概猜得到。”
“若是真能解了困扰我秋家村的魔障,二位大恩秋如冰定将铭记于心。”
无尘摆了摆手,“举手之劳,我只负责出主意,至于如何做还要靠夫人协助。”
“哦?”秋如冰眨了眨眼,如水波般的眼眸里带了几分兴趣,“需要我如何协助?”
无尘起身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露出远处绵延青山,遥遥一指道:“夫人请看,此地风光秀丽山灵水秀实是风水宝地,可谓吉穴。按照常理来说,此地居民一定能富贵长寿无忧无虑,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这山间灵气日月菁华都被一股阴气挡在外面,更无法福泽后代,而这原因便是村口的坟地。”
秋如冰也起身走到无尘身边,看着远处青山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村口的坟冢让大家找不到路?”
“差不多。”无尘点点头,“要知道枉死之人怨气最重,这般数量聚集起来的怨气非同小可,那些人死后无法超升,永远地徘徊在山里,自然会引诱活人踏入死途,所以要想平安出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迁坟。”
“迁坟……”秋如冰低下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听公子所言是因为野鬼挡路,可是在十多年前无法离开的时候村口并无坟地,这又怎么解释?”
“大概是十六年前那次山洪中死去的人徘徊于此,导致阴气过度汇聚而形成了异样磁场困住了他们。”红莲接口道。
“那么迁走之后就能平息亡魂的怨念么?”
无尘负手一笑,“超度亡魂的事情交给莲,保证一个冤魂都不会留下。”
闻此言秋如冰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难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红莲,最终点点头,“若真能成功,秋如冰在此先行谢过两位公子大恩。”
红莲单手支着额头将秋如冰脸色的变化看在眼中,总觉得这个女子有点怪异,但究竟哪里怪又说不出来。
无尘佯装亲切地摆手,“夫人不必见外,叫我无尘就行,迁坟之事非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我们还要在这里叨扰许久,能提供个住处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秋如冰展颜一笑,刹那间绽放的风华并没有柔媚的风情却有种雪莲的清雅。“既然这样,就有劳了。”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破锣般沙哑的声音:“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听声音竟然是那夜见过的‘秋若雨’。
秋如冰有些头痛,还没来得及迈步出门便被人猛地撞进怀里,无尘见势扶了两人一把。
“我的宝贝丢了——”秋若雨也不管自己有无不妥,抓住秋如冰便痴傻地说着,手上用力过大抓得秋如冰皱了皱眉头。
无尘与红莲将两人扶好这才仔细打量来人,这一看实在让人过目难忘。只见秋若雨一身藏蓝色的衣衫,下身衣摆上沾了些泥点子,袖口也已经变得乌黑油亮,整个人看上去很邋遢,只有头发还疏得一丝不苟。他的个头比无尘矮了两头,甚至比秋如冰还要矮一些,茶水铺的老汉曾说过,当年秋若雨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可是如今眼前的这个人早已看不出曾经的风流潇洒。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痴傻的原因,秋若雨的五官有点歪,脸上更是满布皱纹,看上去比秋如冰老了二十岁,更别提相去甚远的容貌。
这兄妹二人站在一起,简直是云壤之别。
“小冰,小冰,我的宝贝丢了——”秋若雨使劲地摇着秋如冰的胳膊。
秋如冰叹了口气,安抚道:“你的宝贝不会丢,一定是你不小心扔到床下了。”
秋若雨歪头重复:“不会丢?”
“不会。”发觉无尘二人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们两个,秋如冰脸上一热,对两人解释道:“让两位见笑了,这是我哥哥,当年也是淮川有名的才子,只可惜十几年前大病了一场,痊愈之后就变成现在了这样。”
无尘仔细打量着秋若雨的面色,发觉他目光呆滞的确像是魂魄不全的症状,但是尚有思维,看起来倒像是受过刺激而后变得痴傻。秋若雨情绪稳定下来,也开始好奇地打量无尘和红莲二人,在看见无尘的瞬间突然嘿嘿傻笑起来,一下子扑倒无尘近前道:“离霜,你回来啦。”
秋如冰拍拍他的手,道:“哥哥,他不是离霜,你好好看看,离霜不是这样的。”
秋若雨歪头看了看,“不是离霜?”
“不是。”秋如冰将他拉开又扬声对外道:“小东,带大老爷去找他的宝贝。”
秋小东不知道在忙什么,听见喊声便急匆匆地赶来,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湿漉漉的手,上前扶着秋若雨道:“大老爷,小东带您去找宝贝。”
秋若雨却不肯让他扶,野蛮地将秋小东推了个趔趄。
秋如冰皱了皱眉,问道:“哑婆呢,怎么没人看着大老爷?”
秋小东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啊。”
过了一会儿,七伯找来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妇人,阿巴阿巴地比划了半天,无尘这才知道这妇人不会说话,却是专门照顾秋若雨的。两人拉拉扯扯地离开,秋若雨还在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无尘,嘴里喃喃道:“离霜……不是?不是离霜?离霜去了哪里?离霜……最喜欢若雨……”
他虽然痴傻,但是那呼唤的声音却满怀深情,可见这个名叫离霜的人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要的位置,即使失去记忆变成傻子也不肯忘掉的人,用情至深令人动容。那哑婆在一旁更是泪水盈眶,别开脸偷偷地擦去泪水。
红莲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根据无尘的建议,秋如冰召集村民吩咐迁坟之事,一听说有办法带他们出去,一时间整个秋家村像沸水一般炸开了锅。
失望了太久,原本这里已是一滩死水,压抑的生活已将村民们变得麻木又绝望,如今突然有了希望,顿时变得沸腾起来。老人们早就习惯了失望,因此遇事不乐观,而年轻人则跃跃欲试地想知道外面世界,因此对于无尘的建议大家都分成了两派。一部分冷眼观望,一部分加入到迁移坟墓的行动中,整个秋家村又活跃了起来。
等到把各种计划做详细,开始有序地动工,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这期间无尘与红莲二人一直住在秋家大院,渐渐地和众人熟络起来,也知道了一些关于秋家兄妹二人的事情,其中以秋若雨的传闻最多。各式各样的传闻,渐渐地在二人脑海中形成了生动的画面:十七年前,秋若雨少年英姿玉树临风,是淮川一带有名的才子,那时秋家村热闹非常经常有人寻访而来,秋老爷门下亦有食客可谓风光无限。只可惜关于秋若雨曾经暴毙的传言只有只言片语,详细的过程却无人知晓,无尘虽然非常好奇却始终找不到内幕。关于白夫人秋如冰的传闻则更具有戏剧性,据说女婿是倒插门的,成亲当日秋如冰抱着牌位拜了天地,竟是甘愿守寡。这一家子当真有说不出的古怪与邪气。
秋家的后院有一小块菜地,闲来无事两人也会帮着秋小东做些杂务,秋若雨则痴痴傻傻地蹲在一旁看着,尤其是看向无尘的目光很专注,倒让无尘想起了那个叫‘离霜’的人。
“小东,你知道离霜是谁么?”无尘漫不经心地问。
秋小东摇摇头,“不知道,偶尔听夫人和大老爷说起,不过我也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感觉很神秘。”
无尘莞尔一笑,秋若雨见了倏地站起身来,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旧香囊不住地抚摸,嘴里傻呵呵地念叨着:“离霜,离霜……”他的手指似乎不太灵活,抓着香囊又想要翻开,于是掏来掏去不小心将香囊掉在地上,秋小东见了头痛地叹了口气,道:“大老爷,您就别折腾了,再折腾下去您的宝贝就碎成渣了。”
红莲走上前俯身将香囊拾起递给他,道:“既然是宝贝的东西就要收好。”
秋若雨一把抢过来,翻开香囊拿出一张叠了几折的破纸,细细地展开,向无尘炫耀着嘿嘿笑道:“这是离霜写给我的情话,我要好好珍藏。”
二人看过去,那破旧泛黄的纸上哪里有什么情话,只是一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笔法劲力十足,应是男人的字迹,若是女人写这样的句子还有几分哀婉的意味,但是男人写来分明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两人互相看了看,这才知道,原来让秋若雨思念至深的人竟然是个男人,而此人疯得这般厉害,怕是跟这个离霜脱不了干系。那些陈年旧事,也许只有七伯才知道一些。
“七伯,大老爷整日地念着离霜这个名字,不知这离霜又是何人?”无事时,无尘随口问道。
七伯愣了下,沉默半晌才回道:“离霜少爷是老太爷十多年前收的义子,算是白夫人的表哥。”
“哦?”无尘佯装愣了下,“是少爷……”
七伯知道他心中疑惑什么,连忙低头叹气,道:“主人的家事,我这做下人的不好说三道四,二位见谅。”语毕匆忙地走了。
“果然是男人啊。”红莲笑了笑,“曾经名动一时的若雨公子最后竟然爱上一个男人,确实是家丑,说不定秋若雨就是因为家中阻挠或者那个离霜无心才会疯的。”
无尘哼了声,“如果我是离霜,也许会喜欢秋如冰,毕竟那样才算是真正的美人啊。”
“嗯?”红莲扬了扬眉,“为美色心动?”
“不。”无尘好笑地一把搂住他,低声道:“只是以常人的角度来思考。”
红莲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拉着他走到角落里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两人正吻得如火如荼便被一声恐怖的喊叫声打断。
“啊——!”那声音嘶哑中又带着几分刺耳的尖锐,两人回头望去,竟是秋若雨一脸失控地指着他们二人大叫。
秋若雨的脸色青得难看,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仿佛捉奸在床的丈夫神色恐怖至极,他猛地冲到两人近前一把拉开红莲,对无尘怒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爱他?!离霜,为什么你宁愿爱他也不爱我?为什么你要爱一个男人?”说着猛地恶狠狠地转头看向红莲,阴阳怪气地道:“男人?男人为什么要和我抢离霜?!”
无尘只觉得头痛,不动声色地将红莲拉到自己近前,试探地对秋若雨道:“谁和你抢离霜?”
“谁和我抢离霜?”秋若雨忽地没了之前的激动,痴痴傻傻地重复着,“谁敢和我抢离霜?离霜是我的,是我的!”他一脸悲伤,原本就颇显沧桑的脸看起来更加的古怪。恰在此时秋如冰闻声疾步走来,见三人这样便一把拉住秋若雨,低声劝慰道:“哥哥,你怎的又糊涂了?你是男人,离霜爱男人不就是爱你么?”
秋若雨歪头想了想,猛地嘿嘿傻笑起来,“对,我是男人,所以离霜爱我,离霜爱我不爱他,嘿嘿——”
秋如冰见他依旧头脑不清醒却执拗地重复着这些话,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喃喃道:“你可知,那时候我多希望自己是你啊,哥哥……”神情悲伤而绝望,美丽的脸庞仿佛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哀愁,我见犹怜,与秋若雨的丑陋成了鲜明的对比。
将秋若雨安抚好,秋如冰偷偷地擦了擦眼角泪水,对两人苦笑道:“家中丑事,让二位见笑了。”
“所谓丑事,是因为男子相恋?”红莲问道。
秋如冰没想到他如此直接脸色一僵,随即幽幽叹了口气,“是的。”
“情爱之事人之常情,又何以称为家丑。”红莲淡淡一笑,刻意地想将话题更加深入。
秋如冰一愣:“二位难道不觉得这种事情很肮脏么……”
“怎么会。”无尘轻笑,“爱就是爱,无关乎性别。”
闻此言,秋如冰微微动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时泪水盈眶,拿起绢帕遮住面容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她缓缓抬起头来,一汪秋水盈盈如波带着浓到化不开的忧伤,低声道:“世人若都能有二位这般胸襟,离霜和哥哥又怎会……”语毕一声长叹。
看她这神色好似为情所苦,无尘犹豫地问道:“恕我失礼,夫人似乎对他……”
秋如冰凄然一笑,“离霜哥哥人中龙凤,谁不动心。我兄妹二人和他之间的事情,唉,都是孽缘。”
“不知离霜公子到底心系何人?”
秋如冰沉默了片刻才回道:“离霜爱若雨……”
房内的秋若雨似是听到了什么,开始不安地大叫道:“若雨,离霜爱若雨,不对,不对,离霜爱如冰,是如冰,嘿嘿嘿嘿……若雨死了,离霜是如冰的,是如冰的……”
他口齿不清地大喊大叫,屋中众人却都听得清楚,秋如冰似是不愿再说什么,长叹一声,先行退了出去。
无尘二人撩开门帘向内看去,哑婆正在床边安抚,秋若雨却又哭又笑,偶尔还夹杂着颠三倒四的呓语。“不,不是,离霜是我的,他死了,离霜是我的……”
一旁的哑婆越听越伤心,最后竟然偷偷地抹起眼泪来,秋若雨看见她的泪便停止了疯言疯语,抬起手来胡乱地为她擦着眼泪,他笨手笨脚的动作却让哑婆哭得更凶。
无尘和红莲在屋外看得分明,那秋若雨似乎无意识地唤了一声:“奶娘。”
没多久,秋若雨闹得乏了便没心没肺地睡去,哑婆起身收拾屋内狼藉也没注意到无尘二人一直在外。
两人悄悄地跟在哑婆身后,见那哑婆躲在角落里偷偷地落泪,一开始还在抽噎,最后不知道想起什么越哭越伤心,嗓子里发出咕哝咕哝的声音,听上去凄厉至极。
无尘走上前递过一块帕子,哑婆吓了一跳,见两人都无恶意于是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
“老人家在为何事伤心?”
哑婆无法言语,听力却是好的,听见这话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他二人主仆情深两人在外看得明白,因此红莲道:“老人家在为你家主子伤心?”
哑婆使劲地点头,又是一阵呜咽。
“大老爷对离霜果然是一往情深,连我这个外人都为此动容。”
哑婆又是点头,呜呜地哭起来。
“既然两情相悦,又为何落得这般凄惨?莫非离霜对大老爷不好?”无尘问道。
哑婆点点头又猛地摇头,说不出话来也无法表达心中想法,只剩下喉咙里模糊不清的声音,无尘实在好奇,又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了句:“真想见见这个离霜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
哑婆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陡然一变,随即慌乱地从两人中间穿过,头也不回地跑了。
无尘和红莲二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一大家子的人都很莫名其妙。
“你有没有发现,他们所有人谈起离霜这个人时,表情都不一样。”无尘道。
红莲想了想,确实如此。“七伯说起离霜,眼神伤感却态度躲闪,哑婆则怨怼多于伤感,秋如冰说起离霜,悲伤中总有一点点幸福,可是秋若雨却是惊恐与不安更多。这样想来,似乎离霜应该和秋如冰两情相悦。”
无尘耸肩摊手,“所以我就说嘛,如果我是离霜绝对不会选择秋若雨。”
红莲长眉一挑,道:“我们两个是不是闲得长草了,没事八卦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还真有当娱记的潜质。”
无尘莞尔,随手揽住他的肩,道:“算了算了,好奇归好奇,还是不要揭人疮疤了。迁坟之事已完毕,两天后超度亡魂,全靠你了。”
红莲一记肘击,悠哉道:“你已经靠着我了。”
两人嘻嘻哈哈地离去,树后闪出一人,长长的影子在地上狰狞着,犹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