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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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东这辈子最恨的事情就是起夜，每次半夜醒来上茅房都能遇见点怪事，今天也不例外。由于有了上一次灵异事件的前车之鉴，秋小东从茅房里出来非常警觉地四处看了看，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于是放了心。结果刚转过墙角没有几步，一道黑色的影子便突然从长廊的一侧出现，把秋小东吓得魂不附体。
几乎和上次一样的地方，只不过这次出现的是一个青衣男人，那人披散着发，发如青烟在黑夜飘忽不定中显得格外不真实，他的步履轻缓又似乎是飘在空中，总之完全听不到行走时的脚步声。秋小东连忙将惊呼的声音咽了回去，伸手捂住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那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依旧向长廊的尽头缓缓飘去，他的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却依然像上次那样黑影挣扎扭曲。
秋小东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人身下的影子，发现黑影竟然开始越来越长向四周延伸，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伸出触手在黑暗中扩张。秋小东想逃，可是脚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影子的触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们抓住他的脚，像蔓藤一样缠上来，仿佛要将他拖进无尽的黑暗世界。他拼命地想要挣扎，想要喊救命，可是喊不出声。无数的影子狰狞着，而影子的主人仿佛没有看见他一样，继续向前飘去。
“啊——！”一声凄厉的喊叫，秋小东倏地坐了起来，浑身是汗地稳定了下情绪，外面天光大亮，哪里有那些狰狞的影子，原来只是梦。
房门被推开，无尘和红莲关切地走进来，秋小东这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房间。
“醒了？”无尘递给他一杯茶水。
秋小东疑惑地点点头，“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在外面昏倒了，我和莲将你带回来的。”无尘解释道。秋小东听见这话猛地瞪大了眼睛，突然想起什么哎呀一声跳下床，开始浑身发抖。不是梦，那个男人还有他的影子，他真的看见了！
红莲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小东过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颤声道：“我看见了……”
“什么？”
“一个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无尘更加好奇，不知道秋小东所见是不是与他一样。
秋小东抓着茶杯的手慢慢收紧，仿佛要靠着茶水的温度来温暖自己。“不知道，他披散着发，好像飘在空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无尘点点头，的确和他所见相同，又问道：“你怎么会晕倒？是他攻击你？”
秋小东摇头，又猛地点点头，混乱地解释道：“我，我不知道。那个人好像根本没看见我，但是，我被他的影子缠住了。”
“影子？”红莲眉头微蹙。
“对，就是影子。像是活的一样，好像有很多人的手四处延伸，他们抓住我的脚，使劲地要把我拖进黑暗中，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讲完这些，秋小东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终于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咕哝道：“真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次半夜起来都会遇见这种怪事。”
无尘扬了扬眉，“这不是第一次遇到？”
“嗯，之前也见过一次，不过那次好像是个女人，背影看着没什么特别，就是她的影子非常诡异。”
“女人……”无尘垂目沉思，红莲则接着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前天晚上，我遇到大老爷，开始他还好好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叫嚷着自己是鬼就跑了，然后我就看见那个了女人。一个飘忽不定的背影，穿着非常艳的长裙，红得像血似的。她脚下的影子也像是活的，四处蠕动，根本不是人的形状。”
“你确定她有脚？”
秋小东挠挠头，“我，我不知道……”
这下事情貌似又复杂了，离霜没有找到，却找到诡异的一男一女，那些狰狞的影子到底代表什么，又为什么会缠上秋小东？无尘抬眼看了下他眉宇间的黑气，暗自皱眉头。
早饭时，秋小东的娘得知秋小东昨夜晕倒，连忙向七伯请了假亲自为他熬了米粥。其实秋小东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拗不过他娘的关心，只得躺在床上休息。
无尘二人趁机向秋小东的娘询问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妇人之间谈论的八卦倒是知道不少，可惜都没什么用处，只是在说起七伯与哑婆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别看哑婆对夫人态度不好，以前哑婆可是把夫人当成亲生女儿呢。”
“哦？”无尘其实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但既然问出口，自然要听下去。
女人道：“其实啊，哑婆以前是夫人和大老爷的奶娘，后来老员外对大老爷期望很高，专门请了先生教导，生活起居改由七伯打理，哑婆这才专心伺候夫人。那时候哑婆对夫人好着呢，有时候夫人犯了错，老员外动用家法都是哑婆代替受罚。谁想到昨天哑婆能那样对待夫人，夫人也是，这么多年对哑婆越来越冷漠，唉……”想来昨天秋若雨房中的一幕，早已被下人传得沸沸扬扬。
无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七伯听说秋小东受了惊，好心地弄了个压惊的方子，红莲闲来也无事，索性帮着煎药。端着汤药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刚好遇见疯疯癫癫的秋若雨头顶插着几多鲜花，抱着一个大花环傻笑着跑过来，差点将汤药撞洒。幸好无尘反应快，一手一个地扶住，这才避免了秋若雨摔倒。
被无尘扶住，秋若雨似乎也不怎么在意，抱着花环傻笑着跑开，无尘搂着红莲站在原地，盯着他脚下的影子，许久没动。
红莲转身看他，奇道：“在看什么？”
无尘喃喃道：“影子。”
“影子？”红莲扬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
无尘似乎没听见，却忽地抱紧了他，一只手还有些不规矩地在身上乱摸，红莲嘴角抽了抽，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是这般突兀的举动还是让他一头雾水。“尘？”
无尘喃喃道：“果然感觉不一样。”
红莲无语，身子一闪脱离了他的怀抱，端着汤药径自走了。无尘站在原地，渐渐地皱起了眉头。
信步走到昨夜秋小东出事的地点，四处查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是偏园的一个小花园，平时没什么人打理，地上长了一些杂草，靠近后门的地方有一株老树，树干被雷劈断，看样子已经枯死很久了。无尘盯着那树半晌，缓缓地走了过去。摸了摸树干，猜测着估计没有千年也有几百年了，当真是一株很老的古树。
“是梨树？”身后传来红莲惊讶的声音，“几百年的梨树，很少见啊。”
无尘没有回头，低声道：“若能成妖，更是少见。”
红莲扬了扬眉，随便在树杈的地方折了下，内部早就朽烂了，轻轻一碰便掉了一地粉渣，只有根部做了其他一些小植物的营养。“看这样子已经枯死少说有二三十年了，不可能是他吧。”
无尘耸肩：“不知道。”
“你觉得秋小东遇见的人会是离霜么？”
无尘忽地笑了下，反问道：“你认为，离霜真的存在么？”
红莲一愣，“何解？”
无尘俯身抓了把碎屑，手一张开，那些粉末便随风飘散，静默了片刻，道：“我曾问过小东的娘，离霜是怎样一个人，你猜我得到了怎样的回答？”
“什么样的回答？”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但是，秋家大院里其实没几个人记得他。”
红莲惊讶，“什么意思？”
“老员外是被离霜给活活气死的，重病期间增加了一条家规，自此以后禁谈离霜此人。当时秋小东的娘因为在娘家安胎，所以详情并不知道，但是从那以后离霜这个人似乎真的被淡忘了，除了几个与他熟悉的人之外，下人们的记忆全都是模糊的。我调查了几个人，果然没有关于离霜的记忆，就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被遗忘，是因为离霜曾经对那些人施术，而现在术法破了。”红莲很自然地得出结论。
“所以……离霜其实已经死了。”
红莲猛地转身看向他，“如果离霜已经死了，那么这一切到底是因何而起？”
无尘摇头，“说不清楚，总觉得昨天遇到的并不是离霜，但若不是离霜，这个秋家村之内莫非还有其他鬼怪？还有，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这里的时间流动得似乎有些缓慢。”
“小东的年纪是十五六岁，可是却像是十二三岁的孩子，秋如冰当年已是及笄，如今算来少说也有三十几岁了，可是看上去非常年轻，还有七伯和哑婆，虽然年迈行动力一点也不差。”
“我们的第六感却变迟钝了。”红莲也笑，“这个封闭的空间让一切都变得混乱，时间虽未停滞却延缓了凡人的成长和衰老，体内妖气的恢复力以及身体的反应能力都变得迟缓，这是我刚刚才察觉到的。”
“因为你我是外来者？”无尘自嘲。
“离霜到底姓什么？”红莲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无尘抬眼看了看被雷劈断的树干，笑而不语。两人正闲聊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有人扬声问道：“二位在看什么？”
两人转身，来人却是秋如冰。
无尘淡淡一笑，道：“没什么，见这棵树枯死已久，有些好奇。”
秋如冰缓缓地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发黑的树干，不以为意地道：“一棵枯树罢了，有什么好奇。”
红莲扬了扬眉，“如此枯树，似乎有碍风水，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曾移走？”
秋如冰微微一笑，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这株梨树是我秋家先祖所栽种，祖辈们传下来的家规无论生死都要好好照看，哪怕枯死了也不能移走。”
“原来如此。”无尘了然地点头，“遭遇天灾，可惜了这株梨树。”
秋如冰淡笑道：“是啊，我想先祖们也相信他会重生吧。所以我至今都相信，终有一天，还能见到满树梨花。”
三人同时看向梨树，一时沉默心思各异。
秋小东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有些乱七八糟了，连续两次被吓到，精神难免有些恍惚，尤其到了晚上几乎是草木皆兵。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无法安然入睡，更有甚者精神恍惚的时候便会走出房间，似乎有什么人在召唤他，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在长廊上发呆。
秋小东本不是胆小的人，可是一连几天都这样，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一夜又是精神恍惚地走出房间，像是梦游一般在长廊上缓缓地走着，走着走着便又清醒过来，冷风一吹，冻得浑身发抖。
正要返回自己房间，不期然地瞥见长廊的另一头站着一个女人。青丝披散着，衣袂飘摇，猛然一看吓得秋小东一个激灵。秋小东瞪大了眼睛仔细一看，这次那女子脚下的影子很正常，听见那她好似在说着什么话，壮着胆子仔细听了听，竟然是白夫人秋如冰的声音。这下秋小东不怎么害怕了，倒是有些好奇，白夫人为什么晚上装扮得这么美艳独自出来散步？想着，便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秋如冰在长廊上停留了一会儿，仰头遥望星空似是在自言自语道：“离霜，你看今夜的夜色多美……”
秋小东左右看看，没有旁人。
秋如冰忽地轻柔一笑，那笑美得动人心魄，秋小东只觉得与白天见到的秋如冰不太一样。秋如冰又轻声道：“如此良宵，让我与君共醉吧。”说着转身向酒窖的方向走去。
她在酒窖里搬了一小坛酒，回到房中自斟自饮，秋小东在屋外看着窗子上她的孤影绰约，只觉得一头雾水。隐约地又听见秋如冰在说：“尝尝我酿的梅子酒，这是我为你酿的，离霜，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与我共饮？离霜……”语调悲切竟是莫名心酸。
过了一会儿，屋中的光亮忽地一闪，似是有阴风阵阵，秋小东在外面打了个冷颤，只听见秋如冰有些轻快的声音：“离霜，你看我这身装扮好看么？”
“好看。”低沉的陌生男音突然传来，让秋小东惊得差点跳起来。
映在窗子上的人影依旧只有一人，但是那清晰的男子声音却非常特别，带着浓浓笑意与温情。“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只想穿给你看，离霜……”
秋小东偷偷舔破窗纸看过去，只见秋如冰笑颜如花，而在她的对面墙上，一道人形黑影若隐若现，甚至还做出抬手抚摸的动作。
秋小东只吓得魂不附体，脑袋翁地一下天旋地转，随即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房间，蒙头盖被地躲了起来，浑身抖得缩成一团，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慌忙地爬起来想直奔无尘二人的房间，可是刚打开门，便见门外站着一名美丽的女子。
女子乌簪挽发，青衣水袖，姿态美得令人心惊胆战。秋小东呆立当场，魂儿都吓飞了。“夫、夫人……”
秋如冰打量了他半晌，盯着他额间的黑气柔媚一笑，道：“原来离霜这次选定的人是你。”
秋小东打了个冷颤。
“小东，你都看见了？”
“没、没看见！”秋小东死命地摇头，“夫人我什么都没看见。”
秋如冰淡笑着，满身的酒气，一步一步向秋小东走去，“既然看见了，就不要说谎。”
她向前一步秋小东便后退一步，直到再也无路可退，被秋如冰猛地掐住了脖子后背抵在墙边。
“夫……人……不……”
“小东，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很喜欢你。”秋如冰轻轻说道，如画的眉目如白天时那样美丽，眼中却是一团冰霜。“你看见了离霜，是你的幸运，离霜选定了你也是你的福气。”一边说着，她脚下的影子便开始缓缓移动，最后不仅仅是平面的移动，而是慢慢地站立起来，只没有人形，而似乎是无数双人的手。
秋小东呼吸困难，脸色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挣扎，可是秋如冰的手劲大得惊人，完全无法反抗。“来吧，离霜需要你，他喜欢你的魂魄，你这么干净这么单纯，一定能平息离霜的怨恨。”秋如冰五指一收，她的影子犹如魔鬼一般猛然暴涨，随即张开血盆大口将秋小东吞噬。
秋小东惊恐万分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甘却已无法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暗吞没自己。待到黑影将他松开，双目空洞已然没了魂魄，秋如冰手一松，没有了灵魂的躯体扑通一声歪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她忽地笑起来，似安抚地摸了摸四处挣扎的黑影，笑道：“离霜，他很干净，他的内心一如当年的我，一尘不染清清白白。所以，应该可以平息你的恨吧。离霜，我要把你净化干净，没有了怨没有了恨，你还是当年那个善良的离霜，而我……”说着，她惨然一笑，却已泪流满面。木然地转身，缓缓地向着后院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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