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浮华》柒若生

149、迷茫

　　“你明知太后在和皇上争锋，旁人皆不过是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你为何还要执意往里跳？我与你说过多少次，即便你不信任我，只要耐心待着不要再冒头，有我护着你，太后那儿便不会总是紧咬不放，可你总自以为是，对我也总有戒心，如今更是如此不计后果的行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认清现实？”祁渊眉头紧锁，连日积攒的烦躁在此时到达了顶峰，祁渊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天真，以为所有事情都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泪水早已在眼眶打转，沈念曦垂头望着桌前模糊的一切，自嘲笑了笑轻叹：“你说得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呢？你现在想怎么样？”

　　祁渊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才来说了几句话便被她满不在意的堵了回来，她就是这样受不得丝毫委屈，只要有半点不顺心便会以冷漠回应一切，他真是宠坏沈念曦了。

　　无力感再次蔓延开来，心头的怒火终是化作几声叹息，他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失望转身离开了月华阁。

　　沈念曦沉默看着祁渊毫不留情推门离开，祁渊说得没错，她确实做事执拗自私自利自以为是，可母亲教给她和姐姐道理却是让她无法做出全身心依附男人过活的事来，娘说过与其把希望都放在男人身上，为何不自己做主，哪怕是错了，也不要沦为男人的附庸，仰人鼻息。

　　许多事男人能做，女人也一样能做。

　　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事到如今，她的一意孤行却引来了这么多祸事，桩桩件件从未断绝，难道真的如祁渊所说，她做错了吗？

　　如果她一开始便选择做祁渊笼中之雀，做祁渊掌中玩物，向他摇尾乞怜，成为依附他过活的菟丝子，那现在的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娘不会死，姐姐不会受伤，沈家也不会因她而有颓势……

　　沈念曦脸上浮起茫然，眼前的一事一物再次变得模糊，她愣愣望着祁渊离开的方向，久久未曾回神。

　　可惜没有如果，事到如今无论对错，无论自己要承受什么后果，她都认了。

　　即便她和祁渊因此走到尽头，也绝不后悔。

　　沈念曦抬手抹掉眼泪，呼了口气平复胸口翻涌的情绪，恢复理智埋首继续做养颜丸。

　　陶陶一直守在房门外，祁渊来的时候她自觉退下，待到祁渊颓丧的离开，她又重新回到了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里头传来动静，想了想她还是挑帘进屋，悄然走到沈念曦身旁，虽看见沈念曦手里动作不停，可顺序却粗鲁全无章法，便可知现在沈念曦心绪已乱，她叹了口气接过沈念曦手里的玉杵，“姑娘，花露加太多了，和不成团，不好制成药丸的。”

　　沈念曦此刻的心莫名跳如擂鼓，无论她怎么压制都静不下来，若不是陶陶来，她也不知道要这样强装镇定多久。

　　“收起来吧。”沈念曦收回手，愈发觉得无趣，转身回了房。

　　陶陶望着沈念曦落寞离去的背影，又望向案前的狼籍，摇摇头动手开始收拾，虽然这些事她能陪着姑娘经历，却终究无法感同身受，姑娘心里的苦，只有姑娘自己能够体会。

　　无论发生什么，日子总归是要往下过，即便祁渊会因此和她疏远，甚至不再来月华阁，日子也得过下去。

　　沈念曦从前一直不明白父亲母亲为何会走到形同陌路的地步，听母亲的陪房代嬷嬷说起，他们成婚前和成婚后也曾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只可惜时光短暂，从李氏出现再到率先怀上沈佑兴之后，他们之间的婚姻便已经走到了尽头，后来母亲被逼怀上姐姐，就再也无法脱身了，一步错步步错，母亲后来又有了她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过是为了巩固家族联姻而不得已的委曲求全罢了，至于对沈恒的感情只怕早已在后宅的争风吃醋里消磨殆尽。

　　更何况他还亲手害了母亲滑胎，为搅弄权势虚情假意的男人不值得留恋，母亲自然是早已醒悟，可就算她和父亲已没有情意，却也依旧只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为了家族，为了她和姐姐继续忍受一切的肮脏，吞下自己所有的委屈，封住自己的心墙，任何事也再不能打动她的心扉。

　　可惜母亲到死也不知道，即便她已经淡出所有人的视线，不争不抢，却还是没能逃过自己结发之人的魔爪，即便他们情意早已不在，但还是被动的牵扯进利益漩涡，无端受害。

　　正是因为知道那样的日子太难熬，所以沈念曦一直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走上娘亲的老路，何况祁渊那么宠爱她，她也喜欢祁渊，他们互相体谅两情相悦，即便会有相看两厌的那一天，她也能够拿的起放的下，绝对不会和丈夫走到相看两厌的境地，不会为了那点点所谓的情意而闹得太难堪。

　　那些事、那些人每回都是冲着离间诛心而来，她每次都是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化锋刃于无形。

　　可现在她真的觉得好累，好似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沈念曦本来就不喜欢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可这如履薄冰的日子却似没有断绝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叠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她今日躲得过这个，却不知道下一个浪花会不会将她裹入深不见底的深海之中。

　　这样的日子，也该结束了。

　　好在沈念曦没有孩子，在这梁王府里便没有牵挂，现在的她还有退路可走，在她和祁渊彻底厌烦对方之前，能够尽早抽身离开，也不枉他们夫妻多年的感情了。

　　虽有了对日后的打算，可沈念曦心中却还是似被剜去一块儿般，生出许多无端的不舍来，毕竟这些年和祁渊的情意不是作假，即便当初和他在一起更多的是为安定各方，但后来那些日子里祁渊带给她的幸福和快乐都不是假的，她怎么可能不感动呢。

　　或许正是这份感动，才让沈念曦误以为自己真的离不开祁渊，如今迷雾逐渐散开，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祁渊心中最在意的是他的前途事业，她心中最在意的是家人安好，他们心中最在意的都不是对方，男女最热烈的感情逐渐在漫长的争名夺利中冷静消散，至亲至疏夫妻，大抵就是如此了。

　　沈念曦就算再不舍，也不想将自己的后半辈子都陷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顾影自怜，果断离开，就算是给彼此留下最后的体面吧。

　　既然有了打算，沈念曦便也不想再拖延下去，如今沈家有沈佑兴撑着，即便威势不如从前，但好在暂且消除了皇上的忌惮之心，来日太子登基，沈家老实本分，有丹书铁券在手，还有救驾之功，自然不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她此时与祁渊和离，更是可以减轻皇帝疑心，祁渊和沈家再无关联，沈佑兴一心一意追随皇上太子，储君之位会更加安稳。

　　太后那儿自然更是乐见其成，终于如愿拔除眼中钉，刘芷念可以名正言顺的扶正，祁渊顺理成章得到刘家助力，到时便不会再夹在太后和她之间两头受气，背靠太后母族势力，还有皇上的愧疚傍身，便能有和太子分庭抗礼的资格，到时候鹿死谁手，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沈念曦管不着也不想管。

　　她现在唯一所愿便是姐姐能平安醒来，日后姐姐想做什么，她便帮姐姐做什么。

　　思绪飞转见沈念曦已带着陶陶到了明净轩的书房，蔺启苦着一张臭脸守在门口，看到沈念曦来时眉目瞬时舒展开来，笑眯眯迎上前恭敬道：“属下给王妃请安，王妃您终于来看王爷了，王爷这两日都没出过书房，属下们都束手无策，王妃快请进去瞧瞧吧。”

　　沈念曦脚步不停，走到书房门前轻轻扣了两下门环如常道：“王爷，我有话想和你说，能进来吗？”

　　话音刚落门便从里面打开了，祁渊冷着脸看了沈念曦一眼便转身回到案前坐下，继续拿起桌上的书看。

　　沈念曦垂眸整理好情绪，独自跟着走到案前，身后的门咯吱一声关上，房内的视线瞬时便暗下来了几分，她看着案前乱糟糟堆着的书籍，又看向座上沉默看书的男人，两人的回忆霎时见撞上心头，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什么事？”祁渊心思根本不在书上，从蔺启开口那一刻他便已经走到门前准备开门了，这会儿即便心里还是对沈念曦自作主张的事心有不满，可眼下见她静静站在自己面前，便是再有天大的火气也被浇灭了。

　　心里的不舍又开始作祟，可沈念曦比谁都明白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人活在这世间并非只有情情爱爱，有了只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也无法强求，比起今后隔阂裂痕越来越多，再撕破脸互相折磨，早日斩断祸根源头才是上上之选。

　　强行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她重新抬眸与祁渊对视，平静开口：“祁渊，我们，到此为止吧。”

　　握着书卷的手蓦然捏紧，原本有些欣喜的心在一瞬间变得冰凉彻底，祁渊似是被无形生出的藤蔓缠在了位置上，他盯着对面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僵硬张了张口才发出几声虚无缥缈的声音，不确信的追问：“你说什么？”

　　“我们和离吧，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沈念曦说出来后原本躁动的心终于慢慢安定下来，她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认真道：“比起到最后闹得头破血流，变成我父亲母亲那样两败俱伤，不如给彼此留点体面，我们好聚好散，往后各自安好。”

　　所以他们分开冷静了这几天，她就是这样打算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的？祁渊有些恍惚站起身，书卷顺着身体滑落，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和反应，缓步走到沈念曦面前，拼命想将眼前人看清，却好似总是隔着纱、隔着雾、隔着云一般，良久，他垂着手有些茫然睁着双眼呆呆道：“我有哪里做得还不够，你告诉我，我改，以后我都改好不好？那天我的话说重了，我不是有心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熟悉的文墨香袭来，沈念曦下意识后退一步，坦然望着他轻声道：“你没有说错，你我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所以我们不要再错下去了，能做这几年的夫妻，是你费心筹谋，也是我心甘情愿，你得到了我已算是如愿以偿，可我现在真的累了，我不想再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也不愿看着我的丈夫变得越来越陌生，所以祁渊，到此为止吧。”

　　祁渊眨了眨泛酸的眼睛，自嘲般笑了笑，看着面前站着的女子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他不解皱眉道：“能者而立，我想要站到高处有错吗？还是我得势对你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你希望我一辈子都庸庸碌碌的活下去吗？”

　　说来说去不过是就想让他不要与太子争锋罢了……

　　沈家的人，果然都是东宫忠诚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