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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I~I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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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今年的秋天来的格外早,才换下轻便的仿袍罩衫,新款的呢绒长袍就应景上市并以很快的速度销售一空,尤其是在霍格沃兹迎来又一批新鲜血液的开学时期。
9¾的站牌依旧闪亮如新,呼啸的汽笛和喷薄的雾气一次次提醒着站台上依依不舍的家长,尽管新生们的兴奋雀跃远远多过离家的紧张。
像所有对魔法学校的生活充满期待的未来巫师一样,那女孩眼中多的是闪耀与灵动,她有蓬松的头发和亮晶晶的蜜色眼睛,笑起来嘴边是两个浅浅的梨窝。相比其他同龄人她算得上少年老成,想要快些结识新朋友的愿望还不至于迫切到显现在脸上,只是袖子被一脸忧郁絮叨不停的父亲紧紧攥着,想登车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正向这边走来的母亲。
赫敏刚同车掌交代完行李事宜,见到女儿的神色立刻明白了情形,短暂的叹气后无奈的走上前。“罗恩,我再重申一遍,罗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会自己照顾自己。虽然她很聪明,可是若你再这样依依不舍,她就只好在家自学第一年的课程了……”
但哭丧着脸的韦斯莱先生显然不这么认为。“想想吧,霍格沃兹里有那么多的斯莱特林!我简直无法想象他们会怎么刁难我的宝贝罗思……”
“实际点吧,女儿会进什么学院还是未知呢。”
“格兰芬多!还会是什么!天杀的斯莱特林啊……”
赫敏只能向小罗思叹了口气,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认了吧。反正对于宝贝女儿的退敌实力她有相当的信心,就由着她那有严重被害妄想症的孩儿他爸在此发泄他那不称职的父爱吧,她只求明年雨果入学时不要又来这么一出,说实话,真的很丢脸。
赫敏的目光开始在列车与站台之间游离。人群中有些熟人,成双成对的少形单影只的多,大家无一不是来为送站而来,心照不宣的在孩子面前选择了避免交谈,即使目光相接也至多淡淡一笑。
这样很残忍,但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赫敏想。至少当看着这些面孔或多或少似曾相识的下一代时,她原本有些干涩的眼角才终于浮现出一些温暖的纹路。
直到月台彼端那抹铂金突兀的闯入她的视角。
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顾不得罗恩的惊讶,她拉着罗思一步登上列车,步履疾速而凌乱的在厢内穿行,仿佛那所剩不多的空包厢比任何资格证书都精贵。
德拉科•马尔福。
尽管方才只是匆匆一瞥,她仍看清了他的模样——仿佛是夜幕提前降临月亮早早爬升,她的眼前只剩一片冰冷的月光。
德拉科•马尔福比记忆中消瘦挺拔,却依旧是那副傲慢相儿,从头发到鞋面都打理得一丝不苟,正略弯着腰对面前的小男孩嘱咐着什么。那孩子背对着赫敏,但他一头耀眼的金发明显继承了马尔福家的优良血统,连发型都是那熟悉而有些滑稽的大背头。
赫敏有点晃神,觉得听见了时间的呼吸。就好像将旧日的黑白照重新着色翻箱上架,她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霍格沃兹特快,蛛丝般的缭绕烟雾,发出的嚓嚓声的巨大齿轮,乱撞在一起的行李推车……所有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又合并成一个,仿佛她一走进车厢,某个讷讷的少年正来回的找他那精力旺盛的走失蟾蜍,而她拉开某扇门,就会看见戴着残破眼镜的少年波特和嘀咕蹩脚咒语的少年韦斯莱。
似乎什么都没变,只除了马尔福左手边空荡荡的袖管。
II.
“妈妈,我可以去找詹姆和阿不思么?我刚才看见他们在前面的车厢。” 罗思实在受不了车厢里无言的沉闷,只好很无趣的请求道。
赫敏这才意识到自己自发车以来一直在靠着窗户发呆。回过头对上女儿闪烁的眼睛,她的唇角勾出一弯笑意——小丫头以为她没听见糖果车的摇铃么?不过她还是从口袋里掏了几枚西可递给罗思。
“别忘了詹姆和阿不思的份。”
“怪味豆和巧克力蛙嘛,我早知道了!”
说完小姑娘就蹦蹦跳跳的跑掉了,不过她那么高兴的原因多半是又能填充小金库了,这点赫敏万分庆幸女儿得了自己的真传。但事实同时也证明,罗思藏在精明表面下的贪玩本性仍然来自韦斯莱,至少在进入霍格沃兹的领域之前,小丫头再没回过这个包间。
不过这也给了赫敏很长的时间思考和回想那些她从前无暇,或说不愿去想的人和事。
与伏地魔旷日持久的战争曾一度另所有人觉得末日永无尽头,可最终战斗落幕的速度之快却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时的魔法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光明与愉悦,但不像其他人那样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中,赫敏极有先见之明的认识到真正令人头疼的其实是战后遗留问题,而接踵而至的无奈事实并未让她失望。
终战后,关于德拉科•马尔福等立场模糊的纯血巫师的审判被一拖再拖。赫敏是负责马尔福的提审官,所以同他打了至少半年的交道。在此之前她已同魔法部交涉多次,得到的永远都是模棱两可的延期通知。
而德拉科不是个懂得配合的人,从来都不。
那段时间赫敏很容易烦躁,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也不是任何其他人的错,所以才更加烦躁。她从来对马尔福家的任何人都喜欢不起来,尽管她知道德拉科被迫加入食死徒的行列,毕业后又一直以双面间谍的身份两方周旋,她依然不当着他的面对他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好感与同情,她也不认为马尔福需要,他们俩就是这么顽固的男人和女人。
只是他的遭遇这让她无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个总是以刁难格兰芬多们为毕生己任的魔药课教授,那个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字字恶毒的巨型蝙蝠,仿佛连他经过你身边的风都是阴冷的。
他甚至都没有被审判的机会。
终审那天的情景是少数几个赫敏此生再不愿回想的记忆,她宁可去跟食死徒决斗也不愿再次走进审判大厅——当然她不是真的想回到搏命年代,况且那时已没有食死徒供人捕获。可你知道,孤身面对一个基本等同于圆形广场范畴的千夫所指是何等的痛苦。赫敏只好自己给自己打气,调动着她那不亚于移动丽痕的头脑和格兰芬多院队三辩的口才,从父债子还的荒谬性到纯血论的局限性,从不可饶恕咒的紧急应用对策到历史上冤假错案带来的灾难般的后遗症,直到这场陷入怪圈的辩论又返回到最初的论题。
而她所辩护的那个人一直嘴角含笑悠哉游哉的坐在被告席中,事不关己得仿佛他是审判大厅里唯一的观众。
赫敏觉得自己快要声嘶力竭了。
“他帮助了我们!”
“他是食死徒!他的血管里流着邪恶的血!”
“他更是凤凰社的成员!没有他,我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赢得这场艰辛的胜利!”
“可他有印记!他会再次背叛我们!”
赫敏突然无话可说。
身后的德拉科挑了挑眉毛,左臂的刺青明目张胆的暴露在众人眼前。虽然是赫敏所见过的颜色最淡的食死徒印记,她依然恨不能没有那该死的骷髅头。
喧哗顺着赫敏一瞬间的沉默趁虚而入,审判官的响锤被当中敲断。人群渐渐有了失控的倾向,越来越多的异物被投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人拉扯着要冲下来,那架势像是要将他们两个一起撕碎。
赫敏耷拉下双肩,群众凶猛并未让她觉得惊恐,她只是有些沮丧而怨愤的看向德拉科,那其中或许还掺杂着一些连她都没意识到的委屈。
德拉科也正看着她,目光深邃面无表情,然后又换上了他平日那种轻蔑的笑容。
下一秒的变化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天晓得德拉科是怎么避过机关夺过离他最近的警卫的魔杖,但当他向着混乱尖叫的人群高喊尾音动听的咒语时,多数人不得不承认他那高贵的姿态宛如古希腊圣殿中的神像。
只有赫敏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可她甚至还来不及掏出魔杖阻止,温热的血滴已经溅到了脸上。
德拉科嘴角抽搐面色苍白,右手将手中血淋淋的东西将向前随便一抛,对着四面八方极尽优雅与不啻的微笑。
“这下,它彻底没了。”
赫敏定定的看着滚落到她脚前的“东西”愣了很久,然后蹲下身无可遏制的呕吐起来。
那是德拉科用恶咒断掉的他自己的左手小臂。
III.
最终裁决在缺少被告的情况下被宣读出来,一片寂静与血腥气中,原食死徒德拉科•马尔福在阿兹卡班经历了五年的监禁与劳役刑罚后,因卧底时期的杰出贡献而被无罪释放,归还领地与原有财产——当然是还剩下的那些。结果显然不能令所有人满意,但年轻的绿眼睛魔法部部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决与固执,某部分人就算再不满也只好悻悻然。
半个月后,赫敏带着解除封禁和财产归还的相关文件造访马尔福庄园,不期然看见一片萧条景象。从大门到主宅的宽阔通道上满是枯腐的碎叶和干裂的藤蔓,两边的玫瑰围墙尽数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刺丛。通道尽头是冰冷灰涩的马尔福主楼,底部笼罩在阴云中,仿佛随时会崩塌的空中楼阁,又像是恒久存在的海市蜃楼。
庄园里的家养小精灵大多被遣散,作为主人德拉科只好亲自接待赫敏。尽管如此他的态度依然同狱中没什么区别,事事明显心不在焉了无兴趣,唯一的不同的是,之前他尚能安静的坐在探视间的桌前看着对面的赫敏为他忙里忙外四处奔波,而现在他干脆撇下她一个人一张张核对文件,自己则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也好,赫敏揉了揉酸痛的鼻梁。她承认自己这么做很失礼,但就算明知德拉科的伤口已做了最及时最完善的处理,她的目光仍总是无意识的飘向他那松松垮垮的衣袖。
那半截胳膊,终于还是没了。
核对完最后一张文件,赫敏长长叹了口气,将待签字的文件抽出来,余下的收好装进公文包。做完这一切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宛如迷宫的清冷宫殿。她走了出去,因为实在受不了满墙画像的高姿态,尽管他们都不屑睁开眼睛看这个玷污了纯血领地的泥巴种。
赫敏从前也曾多次幻想这种贵族大宅的模样,而她所见到的远远超出她原有的想象——真实的马尔福庄园比想象中的华丽更华丽,也比想象中的肃穆更肃穆。被打翻在地的雕花器皿、纯手织地毯上不知出处是何的瓷器碎片、古董架上层层落落的浮灰无不昭示这个领域原有的辉煌,沉重而真切得如同从长廊两边向中间迫近的压迫感。
直到她听到琴声叮咚。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赫敏怎么也想不到德拉科弹得一手好钢琴。
那是整座庄园中唯一不需要人工光线的房间,透过被雕琢成精细棱角的巨型穹顶玻璃,月光在层层叠叠的筛选后聚焦在坐在当中的德拉科身上,他理石像般的侧面在自由散落下的铂金发丝间若隐若现,右手指下流淌出的曲子蕴含着冰冷的悲怆。那旋律因为缺少双手的配合,只能孤零零的盘旋在房间上空,像许多因遗憾而不朽的杰作。
一瞬间赫敏在心中惊叹,原来德拉科•马尔福那瘦弱的身子里居然也藏了这样的力量,他下指铿锵有力,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砸出来的那样,沉重的令人心慌。那感觉好比心脏被攥在别人手上,忽上忽下忽紧忽松,你脱离不了挣扎不过,就只能这样浸泡在充满愤怒与悲恸的轰鸣中生生溺死。
赫敏凝神聆听,越听浑身越凉。
那真的是在砸钢琴。
德拉科狰狞着五官,大张着嘴无声的嘶吼着,用他仅剩的拳头疯狂的擂着键盘、琴谱架、音箱等一切他所能够得到的地方,仿佛这钢琴是他最大的仇人。
赫敏是音痴,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古典音乐的欣赏及喜爱,尤其是三角架钢琴,她认为那简直是人类能向音乐之神表达敬意的最好方式。只是就算她的牙医父亲收入再不菲,也不会特意去买这么一个奢侈品当家里的摆设。所以二十多年来她只有对着乐器店橱窗眼馋的分,此时此刻又怎能容忍它毁于一个暴徒之手!于是她想都没想的冲过去试图阻止德拉科,但是很不幸的再次失败了。
他的力气真大,她跟本就拉不住他,反而被甩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右手肘被撞得生疼,马尔福家的地板质量太好了。
德拉科这才安静下来,侧坐过身以一种不解而探究的眼神打量着赫敏,一点扶起她的意思都没有。
去他的绅士风度,赫敏心中骂道。但令她更不舒服的是德拉科看她的眼神,那种俯视的角度让她觉得自己由里到外被看得一干二净。
却在她刚支起身想爬起来时,德拉科先行一步蹲了下来。他的呼吸离她那么近,她都能看见他苍白脖颈下脉动的青色血管。
他的头发因方才的狂暴而凌乱,如被抽丝剥茧的高级金线。赫敏不自觉想要将他们抚平,下一刻手已经被他轻而坚定的握住。
也不知是谁先诱惑的谁谁先抓住了谁,等他们意识到时,彼此的唇舌已经紧密的贴合在一起,撩拨、轻噬、探寻、啜咬、深入、纠缠、吸吮,直到赫敏觉得后背挨上一片冰凉,越过德拉科的肩线看到硕大的月亮。
疯了,都疯了,赫敏心想。
而下周就是她和罗恩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