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吹洞萧》那瞬

10、西行夜话

　　我们二人凝神片刻，已听到东南方向，隐隐有凄厉的狼嚎，不禁相对失色，均知沙漠遇狼，最是要命，任你武功盖世，面对铺天盖地的狼群，也是束手无策，命丧狼吻。
　　
　　梁凉左手握成拳头，在右掌上一击，道：“糟了，我们杀了这么多人，估计是狼群被血腥气招来了。”
　　
　　三人对看一眼，异口同声大叫：“还不快逃！”
　　
　　我们奔下沙丘，各自上马，又牵了一匹马驮行李，向西北方向疾冲过去，四匹马在鹅黄色的沙面上，快得就像四支箭，渐渐驰向了沙漠的深处。
　　
　　将近傍晚时分，居然到了一处绿洲，一带小山环绕着一弯泉水，离狼群已远，想是它们有了大批尸体果腹，不再来纠缠我们，我才松了口气。
　　
　　梁凉懒洋洋栽下马来，道：“唉，可把我累惨了，喂，小狐狸，我们这么帮你，有什么好处没有？”
　　
　　胡滢笑道：“自己被狼赶得四处乱窜，还有脸向我讨好处？”
　　
　　梁凉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不管，我和如儿在沙漠里呆了好多天，一顿好的也没吃到，这次你一定要做晚饭给我们吃！”
　　
　　胡滢瞪他一眼，“你就不怕我在饭菜里面下毒？”转过脸向着我，却是巧笑嫣然，“如醉，我别的不行，做菜的手艺倒还过得去，今天我们打打牙祭，好不好？”
　　
　　我惊讶于她变脸之快，她却已经一笑跃开，消失在小山上，梁凉酸酸凉凉的向我解释，“这小狐狸别的玩艺乌七八糟，只有烧菜的本事举世少有敌手，凡是她见过的菜，都能原汁原味的作出来，丝毫不走样儿，就好象是从小做惯了的。”
　　
　　我失笑道：“听上去好象你非常嫉妒？”
　　
　　梁凉哼了一声，“我男子汉大丈夫，学她烧菜？笑煞天下人！我只是觉得奇怪，这小狐狸也能有优点！”
　　
　　“我倒觉得你们两个越吵感情越好……”
　　
　　我笑着下马，动手准备露宿，两人先支起帐篷，再找几块石头，堆成一个能烧火的灶。拣柴的拣柴，舀水的舀水，单等胡滢归来，点火造饭。
　　
　　此时夕阳西下，天上浮云被淡淡柔光映得红一片，白一片，斑斑点点，绮丽非常，正北角有一条宽长的曲线，银光灿烂，高浮于空，说它是云，却又不见飘荡，说是山，可是四周皆是蔚蓝的天色，我指给梁凉细看，他微微一笑，道：“那便是天山了。”
　　
　　说着凑的极近，右手慢慢按上我的左手，我轻轻一抽，没有抽动，也就任他握着。
　　
　　不一刻胡滢捧着几只野鸟跳跳蹦蹦地回来，当即将鸟儿拔净羽毛，洗剥妥当，肚内填塞些无名的怪草，架在火上烤着，一旁用铁罐烧开了水，把硬如石头的锅饼弄碎了放在水中煮着，又放了几块牛肉和少许盐，阵阵香味就散出来了。
　　那鸟儿不一会便烤的吱吱作响，芳香四溢，大滴大滴的油脂落在火上，哔哔啵啵地愈发散出肉香，我和梁凉久已不见鲜肥，闻到此时的香味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胡滢神色极为专注，不时搅动罐中的饼羹，翻烤烧肉，竟似熬炼什么灵丹妙药般慎重，忽然将一只烤熟的肥鸟递到我的面前，笑得有点心花怒放的感觉。
　　
　　“好了，快尝尝看。”
　　
　　“喂，好滢儿，我的呢？”
　　
　　“现在开始叫人家滢儿啦，死馋猫？没有！”
　　
　　“啊？！最毒莫过妇人心！”
　　
　　“哼哼，居然敢这么说我！你等着吃焦炭吧！”
　　
　　我习惯了他们两个的斗嘴，尝尝鸟肉，果然鲜美异常，肥嫩焦香，虽只是简单的烤了烤，别有一种山野风味，极具匠心，不由胃口大开，撕了半只，掷给梁凉，堵住他那张坏坏的嘴。
　　
　　梁凉高兴的眉开眼笑，“还是如儿对我最好！”
　　
　　胡滢跳起来要抢，梁凉围着火堆躲来躲去，笑闹声远远的传开去，暮色也渐渐起来了。
　　
　　这一晚又是好天气，我们三人虽劳累了一天，却不肯就此睡去，都挤在火堆前。
　　
　　梁凉用手中木柴拨了拨火堆，问胡滢道：“小狐狸，那天岳阳楼上，袁老儿帮你逃走后，你又怎么了？”
　　
　　胡滢笑道：“我们出了岳阳楼，就被小沄拦住，袁伯伯替我挡住他，我就溜之大吉了。”
　　
　　“可怜的小沄，他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
　　一只狼爪借着夜色掩护，探了过来，想抓住我的手。
　　
　　“唉，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呆在那里，只会被他砍死。”
　　
　　“呵呵，那倒也是……”
　　我不动声色取出金针。
　　
　　“然后我继续寻找修罗刀，又想折回旧址看看有什么线索，路刚走了一半，就听见江湖上把你那些鬼话传的沸沸扬扬的，搞得我差点相信，直到在这里见到了你--哼哼，你若真有修罗刀，还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哼哼，”梁凉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找不到真正的修罗--哎呀！痛死啦！”
　　
　　梁凉跳起来大叫，好象有谁在他脚底装了两个风火轮。
　　
　　我忍笑道：“小色狼，你是不是非礼胡姑娘？”
　　
　　梁凉又好笑又气怒，顶了回来：“妈的，你说话客气些，我要想非礼，第一个一定是你！”
　　
　　“你不三不四地说什么？”
　　
　　“如儿啊，你怎么满脑子邪恶思想，是不是日夜渴望被我非礼？”
　　
　　“哈哈，你们两个调情，千万不要拉上我啊！”胡滢早就逃开了去。
　　
　　梁凉色狼嘴脸暴露无疑，一下子扑过来，我又是一针刺过去，轻轻扎到他的虎口，他立刻疼的直甩手。
　　
　　“如儿，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你都应该高兴的很，不是吗？”
　　
　　“太有趣了，我今天算见识到什么叫做一物克一物，一物降一物了，梁凉啊梁凉，你也有今天！”
　　
　　小妖女一旁隔岸观火，煽风点火，梁凉横了她一眼，大叫道：“我就来杀了你，让你知道是谁在克你！”
　　
　　“啊～！如醉，快拦住他～！梁凉行凶杀人啦！”
　　
　　“哇，小心，这可是火啊，你居然往里扑！”
　　
　　“咳咳咳咳，痛死我啦！”
　　
　　“活该，活该！”
　　
　　
　　过了老半天，一切才恢复平静。
　　
　　
　　“梁凉，我一直都想问问，你和胡姑娘还有杨沄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
　　
　　“如醉，你叫我滢儿就好了，何必胡姑娘胡姑娘叫的这么客气？”
　　
　　“喂喂，你不要老是打断人家说话好不好？我和小狐狸从小都不能呆在父母身边，被送到点苍玉带山庄寄养，玩着玩着就认识了。”
　　
　　“呵呵，我还记得当时我们第一次和小沄见面，你翻墙过去，正好踩在他身上……”
　　
　　“总比你好，你那次不是装成狐狸精去吓他，自己反而跌在花园的水池里？”
　　
　　他们好象想起了什么超级有趣的事情，笑成一团，我可以料想小时候的杨沄一定被他们欺负的很惨，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们两个小时候一定也是很恐怖的两个活宝吧。
　　
　　很相配呢……
　　
　　这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心中不知为何，五味杂陈，有些酸，有些涩，又有丝丝怅然。
　　
　　我不了解他们的身世，背景，他们也不了解我的。
　　
　　如此三个人今日得聚一程，不知将来又会如何……
　　
　　正想着，胡滢已经将一物递到我眼前，笑道：“如醉，你快看看，这就是梁凉的玄金钩，银蛛丝！”
　　
　　我早就看梁凉数次用它，倒没有仔细过，一时好奇，接在手中，凑到火前细看。
　　
　　那玄金钩长不过三寸，乌沉沉中透出点点金光，入手极重，钩尖极锐，生有倒刺，想必是玄铁合着黄金打就，寻常刀剑决计削它不断，钩下连着一条银色丝绳，只有小手指粗细，呈半透明状，晶莹发亮，却不知有多长。
　　
　　我翻来覆去的把玩那玄金钩，笑道：“这钩子当真难得，不过这这线儿好象更加古怪。”
　　
　　胡滢拇指一翘，道：“如醉好眼力，这钩儿不过是玄铁与黄金铸就，那银蛛丝却是天南（注：即云南、大理）沼泽中的一种银蛛吐的丝，千万根丝合成一股编就，弹性极佳，水火不侵，厉害非常。”
　　
　　梁凉笑着接口道：“别看它这么细，要扯断它，非得千斤力道不可，我用它不知偷了多少宝物，它是做贼的最佳利器。”
　　
　　我一算，“那不是挂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
　　
　　梁凉笑得得意，“不错。”
　　
　　我虽然心里略有不信，也不和他争辩，起身道：“累了一天，我要睡了。”说着转身进了帐篷。
　　
　　“喂喂，如儿！我和你一起睡！”
　　
　　“啊！色狼，人家是女孩子啊！”
　　
　　“他现在穿着女孩子的衣服，又不一定真是女人。”
　　
　　“你现在穿着男人的衣服，也不一定是男人吧？想占人便宜也不是这么占法，明目张胆的采花吗？”
　　
　　“呸！你叫我采你我也不采！”
　　
　　
　　我苦笑着系好帐门的皮绳，想着这一路上有的是热闹可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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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三人一路西北行去，身边有了小妖女胡滢作伴，我和梁凉之间便少了不少尴尬，不至于冷场，更兼天天口福不断，好处多多。
　　
　　再往前赶了一段路，一日傍晚，终于步出沙漠，来到了广阔的草原上，此时红霞满天，牧羊人都纷纷赶着羊群回栏，蒙古包内炊烟袅袅，正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回视大漠，黄沙千顷，淡淡胡笳之声，犹在耳际，呜呜不绝，既壮且丽。
　　
　　我突然感怀，低吟道：“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
　　
　　梁凉笑道：“如儿总是感慨伤怀，何必作此悲音？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胡滢马鞭一挥，“两位大才子，大文人，不要忙着吟风弄月了，虽然出了沙漠，天山还有一大段距离呢，就算最快速度，也得月底才到。”
　　
　　“月底？”梁凉眼珠一转，“到时候如儿你是不是又要改成男装了？”
　　
　　我与他们相处久了，好象也开始牙尖嘴厉，“奇怪，我穿男装，你好象兴奋非常，难道你真有断袖之僻？”
　　
　　胡滢好象很害怕似的，故意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小凉，认识了你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有这种嗜好，小沄是不是早就被你玷污，成了你的人……”
　　
　　梁凉神秘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胡滢反而穷追不舍，两人也算的上相得益彰，越吵感情越好，以斗嘴为乐趣了。
　　
　　我们沿着草原北上，三人穿惯了汉人服饰，连换都不爱换，所到之处，多有当地百姓侧目，渐渐离天山一脉近了。
　　
　　此时已是秋季，北望天山，白雪皑皑，山顶积雪，即便盛夏也不会融化，故此地人都叫天山为雪山。
　　
　　昔日在哈密一带之匈奴，恃天山为上苍，每过山下，必相率跪拜，匈奴人呼天为“祁连”，所以天山又名祁连山，如匈怒祁连歌云：“夺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盖祁连山旁，水草丰富，宜畜牧；焉支山则盛产染料，可供妇女妆饰，故有此歌。
　　
　　天山千仞，绵延千里，惟有南北二峰最高，在云里雾里时不时现出一带银光，修罗宫正在天山南麓，雪线以上，我们三人武功虽高，仍不可大意。
　　
　　初一那日，我们在附近牧人家中歇了一夜，补足清水干粮，我换回男装，披了极厚的翻毛银狐斗篷，梁凉也是同样装扮，惟有胡滢，全身裹在一袭火狐皮裘之内，娇俏可人，艳丽非常。
　　
　　梁凉冷笑两声，道：“我们这是要爬雪山，又不是去赶集，胡大小姐莫不是赶路赶得头脑发晕？”
　　
　　胡滢小嘴微扁，“我身边就只带了这个，你难不成要我背一件老羊皮袍子上山。”
　　
　　我淡淡道：“滢妹穿这个很好看，再不走天黑之前进不了山，又要耽搁一天了。”
　　
　　我一出此言，他们二人果然不再争论，现在已经成了习惯，先是梁凉和胡滢大吵特吵，然后我冷冷一句收场，外人看来，不知有多么滑稽，我自己也觉得局面可笑，又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法。
　　
　　我们三人整好行装，策马如飞，整整行了半日，正午已到了天山山口，回视山下大片绿洲草场，不少庐舍依傍山边，仰视天山高峙入云，绵延千里，一望无际，确是壮丽万分。
　　
　　胡滢入了迷似的望着直入云端的天山南高峰，低声道：“我小时候，妈妈常对我讲，天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有仙女，美得不得了，人一看到她就会被她迷住，一直盯着她看，再也下不了山。”
　　
　　梁凉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的表情古怪，微带几分怜悯。
　　
　　“我当时还不相信，偷偷溜到山上去过一次，不过很快就被大人们发现了，我妈从来连一根手指都不曾碰过我，那次却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她语音一窒，声调还是平平淡淡，“现在我很想被她打，却再也不能了……”
　　
　　我回忆起传说，当年修罗宫被中原武林十大教派围攻三天三夜，终于毁于一旦，当时战况惨烈，已是不能想象，胡滢的父母，想必都死在那一战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光这正邪之分，就不知害死了多少英雄和枭雄，更别提无辜被牵连之人了。
　　
　　胡滢眼光流动，突然咯咯笑道：“喂，你们两个到底要在这里愣多久啊，我们再骑马向前一程，就得靠自己的双脚了。”
　　
　　她此时又恢复平时聪明伶俐，刁钻可爱，我却已经看到，她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