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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白露为霜 ...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天山苍茫,白露如烟,所谓伊人,在彼之巅。
      
      
      我默然半晌,慢慢说:“他是我的朋友。”
      
      她脚步一顿,轻噫了一声,不再开口。
      
      我也心绪不定,不想多言,只求见到梁凉,再好好责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行了半个时辰,山势益发险峻艰涩,漫山全是银光冰影,若是白天,几乎连只飞鸟的影子也难见到。
      那白衣少女左转右行,净往偏僻的角落里带去,往往看到前面一片水晶般的冰崖挡住了去路,走到近前却有一处极狭窄的裂缝,恰可供一人穿行。
      
      我越走越生疑心,她却突然停住,“到了。”
      
      我看着前面明明是到了绝路,她却说到了,真是匪夷所思。
      
      “这……”虽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我却觉得好象有汗滑过我的额角,“门在哪里?”
      
      那少女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团冰绡似的白带,冷冷道:“上面。”
      
      我顺着她的手势仰头一看,头顶数十丈高的悬崖上,隐隐约约有个山洞,一半被垂挂下来的冰锥掩着,不凝眸细看,还真不会注意到。
      
      不过此一带冰壁光滑,连个着力点都没有,若要上去,必是要靠绳索之类的东西了。
      我看着她将手中那雪白软索垂直射出数十丈的高度,好象被上方的什么东西挂住,猛然领悟,梁凉的银蛛丝便是飞檐走壁的绝佳工具,他到了这里,也许发现这个秘洞,攀了上去也说不定。
      
      那少女不理会我,右手平伸,轻轻一扯,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一样飞纵上去七八丈,左足凌空在冰崖上一点,仅借了些许力道,又是高出七八丈,行云流水,舞蹈般优雅,三五下已经在洞口回身遥看,那条白索又被她掷下,在我眼前摇荡,分明是让我学她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发觉最近叹气似乎越来越多,伸手试了试软索,古怪地闪着淡淡丝光,不晓得是何等材料织就,抓紧一扯,上面另有一股强大的力道传来,却是她抓住绳索那一头,要把我提上来。
      
      我在半空中微微冷笑,一股莫名的傲气直冲上心头,难道她以为我只有这等实力,需要她提携才能上去,区区数十丈,殷如醉倒也不放在眼里!
      
      心中念头一转,我左手和右足已经抵住最近的岩石,借着索上传来的力道用力一弹,白鹤入云,一啸冲天,笔直地沿着冰壁,箭一般滑上去,瞬间已近洞口,恰好落在了那少女身侧,随意掸了掸衣袖,问道:“姑娘住处如此僻静隐秘,倒也有趣,难道姑娘每天上来下去,都需这么飞上一飞么?”
      
      那白衣少女仍旧平平淡淡,无喜无怒道:“我习惯了。”
      
      说着转头向洞中深幽之处行去,竟是活生生的冰块一个,感情极少流露。
      我才了解她似乎不甚懂得武林中事,刚才那一提,只是好意帮我,并没有轻视之意,倒是我心存戒心,以为她就此向我示威,才会错了意。
      
      山洞初入较窄,仅可容三人并肩而行,应该是山腹内的一条裂缝,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曲曲折折又出去数十丈,拐了几个弯,竟是豁然开朗,进入了山峰间的一个小小山谷,一半掩在巨大的岩石之下,挡风避雨,更有一脉散发着透明热气的温泉,流入石隙汇成了一个小池,空气中可闻到淡淡硫磺味道,暖意袭人。
      池边岩上开凿了数间石室,一一相通,刚才在冰壁之外,哪里想到此处可以住人,真是别有洞天。
      
      我尚自赞叹,一人已经自石室中走出,乍一见我,眉头微皱,对那白衣少女道:“我不是说过,与他无关吗?”
      
      那少女道:“他自己说与你有关,我又能如何?若不想他与你有关,当初为什么要认识他,还和他做了朋友?”
      
      他们两人倒像高人禅师在打机锋,梁凉此人真是深不可测,还有当和尚的素质。
      
      “朋友?”
      
      “不错。”那少女对我一指,“他亲口承认,你们两个自己解释。我已经倦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说着闪身走开,进了最左边的大屋,身后的门无声无息掩上,只剩下我和梁凉两人大眼瞪小眼,心中满腔疑惑,千言万语,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梁凉,梁凉,你瞒我的事情实在太多,不知将来还有多少。
      
      我认识了你,真是吃了大亏,害我一生。
      
      
      沉默不会持续多久,我知道。
      梁凉何等聪明,一觉不对,立刻会自若地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如儿,这下可糟了。”
      
      我没好气,冷冷道:“糟了岂不正合你意。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用我使用过的最轻蔑的眼神瞄了他一眼,然后不屑地转过头去不看他,他哇哇大叫道:“我当初什么也没做啊!”
      
      我言词锋利,咄咄逼人。“当初使诡计赚我跟你来这冷得冻死人的天山,然后自己不见踪影,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象要存心把我扔在那边山崖上,永不见我才好?!”
      
      “我这也是不得已的。”
      
      “梁凉,我受够你了!现在你已经找到高人铸刀,咱们就此别过,算是我对你仁至义尽!”
      我不知为何,总有一股无妄的怒气在胸口盘旋,左冲右突,让声音不由自主都尖刻清越起来。
      
      梁凉仍旧苦着脸,不置可否地乱摇着手。
      “你先听我解释……”
      我不再想听他解释什么,拂袖一挥,抬脚便走,不过数步,突然斜侧方有一阵柔和的力道袭来,却是强大无比,逼得我迈不开步子。
      
      我回头怒瞪那石室紧闭的大门,那少女清冷的声音细细柔柔,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里是我的地方,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右手一振,也是一道内力直击过去,竟如石沉大海,被什么东西完全吸收了的感觉,那少女的声音仍旧不紧不慢的响着。
      “铸刀之事,还需要你的帮助,具体的事情梁凉可以和你解释,不要再多话,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江湖上本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强者的天下。她武功显然深不可测,内外俱可称得上绝顶,我缩手冷哼一声,现在这世界真是奇怪,高手个个都不讲理的紧。
      
      梁凉好象下定了决心,缓缓道:“如醉,你跟我先进屋再说。”走前几步,拉住我的手。
      冰天寒地,我久已不与人如此接近,肌肤冰冷若霜雪,他的掌心竟是火烫,吓了我一跳,挣开他的手臂,斥责道:“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说着率先走进右首的石屋,梁凉随我进来,关紧大门,掩上厚厚的皮帘,以防寒气侵入房间。
      
      我先不理他,细细打量室内,空旷冷清,左手边一条长长的白石横在墙角,上面铺着一大块狼皮褥子,便算作是床铺,旁边放置几张树根的坐具,七大八小的不匀,却磨得绢光,几案也全是天生古藤生就,不方不圆,随势制成。
      石墙上挂几件乐器,底下放了两三个黄竹箱子,放眼之处,都是朴素的有些寒酸,惟有桌上一支淡淡白烛发出幽幽冷光,烛台竟然是十足赤金的,还镶着几块绿宝石,金光宝气,幻成异彩,就算大富大贵的帝王之家,如此奢侈的烛台倒也少见,看来这白衣少女来头当真不小。
      
      我草草脱去斗篷扔在床上,立在床边,“你有什么话,就一次性说完。”
      
      梁凉凝视着我,双眸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又大又黑,幽深难测。
      “那姑娘叫白露,就是我所说的高人的后裔。”他低叹一声,在桌边坐下,开口道:“我父母和那位先辈有几分旧交,我上次在岳阳楼砸断了修罗刀,无计可施,这才想起她来。”
      
      “哦?”我眉毛一挑,不置可否,干脆在床沿上坐下来,听他到底如何编的顺溜,再让我相信他。
      
      “她性格极其古怪,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她却提出奇怪的要求,要我铸刀成功之前,不许下山一步,我当然说我还有同伴前来,这样你等我告诉他一声,她冷冷瞪我一眼,拔步便走,唉,我当时想阻拦她,却反被制住,生怕你出事,幸好没有。”
      
      我虽然不信他的话,倒也心里微微一暖,解了不少寒意。
      
      “你当我像你那么傻乎乎的任人宰割?八成是看了人家美若天仙,失了魂了吧?”
      
      他噗哧一笑,好象发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望着我张了张嘴,终于开口,却是:“你冷不冷?”四个字,我有点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怒视着他,不知他下一刻又会把话题带到何处,过了半天看他仍旧不说话,只好粗声粗气骂道:“鬼才冷哪,你刚才说到哪里,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低声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她找到了你,本要赶你下山,你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叫她把你也一并带了来,这下不到假修罗刀完成之日,我们两个谁也下不了山。”
      
      我这才转过念头来,忿忿地哼了一声,“那岂非和坐牢没什么两样?”
      
      “其实这样也挺好,我们可以在山上过一辈子……”
      
      “哼哼,你想着和那姓白的姑娘双宿双飞么!”
      
      “如儿,你今天怎么一句比一句酸哪?”他淡淡一句调侃,却逼得我把视线移开半天。
      
      虽是旁有温泉,又在室内,毕竟是天山绝顶,冷气袭人,我不禁裹了裹身上衣物,开口问道:“现在你预备怎么办?”
      
      “唉,就算我是天才,到这里也是束手无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天下第一聪明才智,不过如此而已。”
      
      “咦咦?如儿你也承认我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了?”
      
      我没有心情理他,和衣躺倒在卧榻上。
      
      “你这是干什么?”
      
      “无计可施,自然睡觉,保存实力。”
      
      “那我呢?”
      
      “屋子多的是,另找一间睡去。”
      
      梁凉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好象每天都是穿着衣服睡觉的。”
      
      我咬住嘴唇,皮笑肉不笑。
      “不想死就滚出去!”
      
      还以为他会继续嬉皮笑脸,跟我胡搅蛮缠,他却二话不说,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我觉得有诈,翻身坐起,听他脚步已经进了远远的屋子。
      
      似乎不同寻常,他果然有心事瞒我。
      我又躺下,双目直直地看着头顶上的石壁,强迫自己平复怪异的心情。
      
      有点……睡不着觉。
      
      ***********
      
      辗转反侧许久,我还是朦胧睡去,次日清晨,眼未睁已察觉身侧有人,冷静地突然翻身坐起,却是那白衣少女白露,双眸似冰似寒,冷冽地直视着我。
      
      “醒了?那就出来。”一言过后,转身就走。
      
      果然冷面冷心,冰雕玉砌,我本以为自己做人已经够冷漠任性,不想在这天山之颠,碰到了对手,倒也可笑。
      从容地抬手,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缓缓步出石屋,白露背对着我站在屋前空地上,梁凉随随便便坐在温泉旁边的石块上,见我出来,笑得格外开心,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昨晚睡得可好?”
      “托你的福,糟的一塌糊涂。”
      我的回答本来也跟天山的雪一样冷,却被他温暖的笑意融化了不少,种种不悦之感也大减。
      
      那少女白露突然回头,扫视了一眼我和梁凉,轻声道:“铸刀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了。”
      
      “真的!?”梁凉面露喜色,一蹦三尺高,“白露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说着居然冲过去要拉住她的手。
      
      色狼!我低咒了一句,还没行动,那边早就白影一晃,一指戳中了他腰间的章门穴。
      
      梁凉猝然不防,倒好象冲过去撞到白露的手指上,一下子变成木雕泥塑,惨兮兮呆立在当地。
      
      白露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我答应你,只不过看在上一辈的面子上,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放尊重点。”
      
      活该!这是我头脑里面出现的第二个反应。
      
      梁凉装可怜,对着她挤眉弄眼,“你有什么条件,都说出来吧,老是打哑谜,让我的心都悬着,实在有点过分。”
      
      “第一,刀铸好之前,不许离开这里一步。第二,铸刀需要的材料,你们想办法给我弄来。”她不待我们开口,从怀中取出一张单子,平平向我射来,临到近前,突然直落,正好落入掌中,我虽然也可作到,却没办法如此不动声色,举重若轻。
      
      我瞥了一眼,素笺上一笔簪花小楷,“磷粉,硝石,银星砂,千年玄木,碧竹寒丝,深海紫金……”足足有三四十样。
      
      开头几物也罢,接下去都是些我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就算是见多识广的铸剑专家,要找足这些材料,估计也需费数十年之力,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更古怪的就是,不许我们下山去找,还要材料,世间最离奇的事情莫过于凭空变出东西了。
      
      梁凉大叫:“这不公平!难道要我们效仿大罗金仙,凌空一指:‘疾!’然后所要之物,花雨缤纷般落下?”他身体不能动,还不忘调侃,真是死性难改。
      
      白露轻哼一声,道:“这个容易,你们之中,留下一人为质,另一人下山去找,四个月之内找不到所有物件,或是不回来,我就一剑杀了即可。”
      
      如此蛮横不容情理的条件,真让我失笑,白露在我心中的感觉立刻降到恶劣得不能再恶劣的地步。
      
      梁凉无奈地转了转眼珠,看着我:“谁去?”
      
      我把那张单子递到他眼前,说:“当然是我。”
      我可不想成为一块鱼肉,放在刀俎上任这冰美人宰割,早知道会落到这等地步,当时我就应该不逞一时意气,拔腿就下山,才不来蹚这趟混水。
      到时候若是找不到,我就回去中原,留下梁凉慢慢消受死亡的滋味。
      
      “你?”他瞧了瞧单子,“这上面的东西我估计能找全,不知你知道多少?”
      他聪明才智远胜我,怎么会想不到我心里所想?
      
      我避而不答,“反正不比你少。”
      
      他皱眉道:“如儿,这事可开不得玩笑,我说可以找全,就是可以找全。”
      
      我似笑非笑,似讽非讽。
      “这么说,你倒是非去不可了?”
      
      白露见我们两个争执不下,淡淡道:“梁凉,你刚才对我不敬,罚你在这里多站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你们慢慢讨论,留下一个即可。”说着手指弹了两弹,在他颈口“天突”与背心“神通”两穴上又补了两指。
      
      梁凉气苦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得玩笑?”白露身形一闪,早已回房去也,留下我和不能动弹的梁凉。
      我看他的样子,突然想恶作剧,走开几步,嘴里一边道:“我们也不用争了,我即刻下山,待会白露问起,你就说我去找她要的东西,留下你作抵押。”
      
      梁凉瞪大了眼睛,看我悠悠闲闲,潇潇洒洒走远,突然大叫:“如儿,你还有东西在我这里!”
      
      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几十万两银票存在梁凉那里,走了回来,笑得奸诈。
      “你不说我倒忘了,去找这些珍奇之物,一定要用到银票,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二话不说,伸手到他怀里寻找。
      梁凉双眼瞪得更大,拼命眨眼睛,就是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根。
      
      左找右找,居然什么也摸不到。
      
      “你趁机占我便宜。”他突然垂下眼睛,嘴角露出狐狸般的浅笑,好象乐在其中,让我恨不得打肿他的脸。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找了半天没有结果,心情猛然郁闷了不少,才发现这动作实在暧昧,忙不迭地抽回手,象被火焰烫着。
      一时间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呆呆地陪着他站着。
      
      一会儿,梁凉突然问道:“如醉,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尴尬万分,白了他一眼。“这个月是男,下个月就该当女的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老不告诉我,非要我用强的,自己找出答案,多么没趣?”
      
      “是男是女,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有点不解,从小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不停地变幻男女身份,对性别的差异实在没有太多的感觉。
      
      “自然!”他正经严肃的表情让我想一头撞死。“你若是女的,我就算坑蒙拐骗,打砸偷抢,也要娶你当老婆。”
      
      这人真是无赖惫懒到家了,如此死皮赖脸的话也说的出口,却让我脸上一热,也许红了不少,因为梁凉的眼睛突然发直,好象被线穿上一样。
      
      我克制住挖出他眼珠的冲动,讪讪道:“幸好我是男的,任何一个女的被你那样纠缠,就算不上吊也得变成疯子。”
      
      一边说一边打定主意不再理他,快步回屋,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三个时辰后,梁凉穴道自解,跑过来敲我的门,我坐在桌边出神,竟不愿开门。
      他隔着门问我:“如儿,到底是你去还是我去?”
      
      我眼光一直没有离开烛火,淡淡道:“那些东西,我的确不识,只好便宜了你。记得四个月之内,务必赶回。”
      
      梁凉的声音隔着门有些低沉,“我一定会回来,你安心等着。”
      
      我无缘无故对着白烛微笑,不再出声。
      
      门外一片寂然,梁凉已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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