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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chapter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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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个水底的梦,在浩瀚如宇宙般的黑暗中依旧只有她一个人独自行走着。
无意识唤出的那个名字最终破裂成泡沫溶在水里。
林子尉,林子尉,林子尉,林子尉,林子尉……再也无法折射出任何光芒。
贾茗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撑在扶手上看着外面发呆,另一手则被旁边的人握在手里,像是不放心一松手她就会跑掉似的一直牢牢握着。
窗外的景色是一成不变层层叠叠的白云,目前飞机还在昼半球,再过一两个小时穿过晨昏线,外面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大概是养伤期间身体机能自动进入低消耗状态,尹季年自上飞机便倒下睡觉,一直到现在仍睡着,且一刻不断地握着贾茗的手——她试图挣脱,但被他下意识强硬地拒绝了。肩上的枪伤挨得很走运,子弹没有卡在肩胛骨或是其他什么地方,而是干净利落的直接贯穿了肩膀。回去后在家躺了一周多,还没等伤口完全长起来,甚至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他就带她离开了。
他承诺过她,会让她离开,只是没想到本家先一步出手,多少打乱了他的安排。不过也好,拜此所赐,他得以带走一个贾茗。
一开始以为她是因为受打击才晕过去,结果把人带回去特地检查的时候才发现是惯性贫血昏厥,怪不得之前在学校也常常说倒就倒。
那时她还没醒过来,他则是因为伤口疼得无法放松,直到医生处理好伤口给了他一针镇痛剂才慢慢缓过来。闭眼之前看着她躺在离自己不远的那张床上,脸上因为林子尉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扔红肿得老高,面色却安详得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虽然一个昏睡一个带伤,房间里静静的只有呼吸声,他却意外地觉得有些温馨。
或许是镇痛剂的原因,那一觉他睡得尤其好,醒来时模模糊糊的看见床边的人影,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在做梦。她乖乖的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脸依旧肿着,看起来很可怜,但似乎并没有他担心的那样失落低沉,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醒来。
“有没有让医生上药?”他笑,不敢使太大力,怕扯动伤口。
“不用,就这样。”语气也是平平的,但好歹还在回答他的问题。
他在心里舒了口气,本来已经做好事情过后来修补她心伤的准备,不过现在看来情况比他以为的要好太多。但他不敢放松,毕竟有些人面上越是平静内里就越千疮百孔。
“醒了多久了?”
“没多久……要喝点水吗?”她说着起身去房间另一边拿杯子替他接了杯温水过来。
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接过杯子,他缓慢而专心地喝着,眼睫垂下,没有看她。良久,杯中水见底,他才抬起头,她还是安静地看着他,伸手准备结果喝完的杯子。
“林子沫……”握紧杯子不让她动,他话里带上了些无奈。她会像之前那样伤心地大哭,她会强颜欢笑偷偷伤心,或者她干脆直接封闭起内心来……他做了那样多的猜测,思考着怎样应对,结果偏偏是这样:看起来不悲不喜,既不提起那件事也丝毫不逃避,总之就像对待一件极普通的事一般。纵使他有一百种方法去安慰一个悲伤的人,却没有哪一种是用于安慰一个根本就不悲伤的人。
如果不是她装得太完美,就是她根本就不在乎。前者理所应当,一个学心理的人当然懂得怎样控制和隐藏情绪。而后者,如果连朝夕相处的人都能够毫不在乎,他真的有可能占据她的心吗?尹季年从不盲目自信,他要得到她,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心里的人连根拔起扔掉,然后把自己种进去。但如果林子尉都不曾在她心里扎根,他又能在那片贫瘠的心田上留下什么。
他叫了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是贾茗。”对于他脱口而出的名字,她第一时间纠正了过来。
愣了愣,尹季年突然一扫眼底的阴霾,高兴地笑起来,伤口被牵扯着疼也不在意。松开手让她接过杯子,然后伸手拍拍她的头——像往常一样。“恩,你是贾茗。”
贾茗不是林子沫,林子沫是那个以林子尉为所有的人,而贾茗则是一个可能会喜欢其他任何人却绝不是林子尉的普通人。
并没有问他为什么笑,她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傻呵呵地兀自咧嘴,时不时皱一下眉“嘶”一声。这个人是她见过的最多变的人,外表谦逊而平和,内心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恶作剧且睚眦必报,他戴着面具认真的时候让她觉得虚伪,脱下面具认真的时候又让她觉得他只是因为孩子喜欢玩具般的喜欢而不肯放手。
是的,她一直觉得她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可在发生了那些事以后她开始琢磨她之前的想法究竟是不是他真正的心思。人往往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想得太复杂,而有时呈现在表面上最直白的可能就是真实。
虽然火辣辣的疼痛已经转为麻木,但脸颊肿得那样厉害,连说话带动肌肉都会隐隐作痛。就好像她现在,再也没什么事能让她痛苦伤心了,心里最在意的人要杀了她,这是比起之前所有堆积的真相更令人绝望的痛苦。
为什么会选择学心理?冠冕堂皇的理由太多,真正的那个却被她埋在心里。她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人在面临生命威胁时会用尽全力求生,对于寿命的要求也是越长越好。而她不一样,生存这种东西对于她就像附属品一般,哪天要是没了也无所谓,活着和死亡与她并没有太大区别。无关乎内心状况,只是淡漠而已,牵挂的东西少得可怜,独有林子尉而已。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生活的一帆风顺的自己会有这种类似于抑郁的倾向,不明白除了林子尉以外生活里还有什么可以在意,她想找出来的,是活下去的意义。
找回记忆后她以为是童年的刺激,现在她知道,她是作为一个符号被造出来的,到必要的时候拿出来作为象征,而符号本身根本没什么意义。
林子尉就好比黑白背景里的一抹色彩,世界在她眼中怎样都好,怎样都一样,只除了一个人,正因为世界在她眼中皆无色,所以那唯一的一个人便是活下去的所有意义。
可惜的是,还没等她找出其他意义,唯一的那个意义就已经要她死了。
举起枪的那一刻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那抹色彩被骤然吞噬,只余黑白的世界太无聊。后来的记忆略有些模糊,只记得如同惊雷般的一巴掌,直接把她的黑白世界扇成了全黑的。
她杀死了作为一个替身和傀儡的林子沫,现在活着的,是下一秒去死也不会眨一下眼的贾茗。
不过好歹贾茗是难得的属于自己的“自己”,所以她决定为了自己稍微努力一点。本来计划过些天看尹季年好些自己安心了就做一件她这辈子最不懒惰的事——逃跑,为此她甚至开始用心观察房子的各个角落以及每个守在房子里的人的习惯,以找到一个最佳的空缺,谁知还没等她行动,有人就已经帮她打算好了。
“再过几天,我们就走。”那天尹季年依旧躺在床上,突然对她说。
“走?”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想离开吗?”他冲她笑,“再等我几天,我们就走。”
“……我们?”歪头,手指在他和自己之间摆动了下。
他微眯着眼看她,浅色的瞳眸噙满笑意,声音清澈动听,“是啊,我们。”
Arthur与Lancelot的冲突并不是正面的,尹季年负伤回来,只字不提林子尉要回林子沫的事,家族内部以为Arthur是冲着Lancelot来的,因此将矛头指向Arthur,暂时把清理“假Guivenere”的事搁置在一边。Arthur那边对于Lancelot家族的动作也没有站出来表示上次冲突的目的是林子沫而并非Lancelot,二者利益其实是一致的。不过Arthur没有解释并不代表本家也不会,目前Guivenere已经在本家那边,本家不会主动招惹Lancelot家族,一旦本家知道冲突的实质,与Lancelot这边一澄清,林子沫基本就被定了死刑。
所以要走,只能趁现在,尹季年掌握着整个黎明,就算脱离了家族的支持也有把握远离漩涡的中心。
对此贾茗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但还是有些在意。尹季年和她不一样,她是个需要被销毁的棋子,而尹季年的角色在进行中,就这样带着她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把心里的想法跟他说了,他却一点也不担心,反而看起来心情很好地说:“啧啧,真不容易,你会担心我。”
被这么一说,她心里有些赧然,索性也就不理了。反正尹季年从来都不按理出牌,这么久以来也没见他吃过什么亏。
事情定下来,尹季年开始安排一些必要的事,不过因为伤还没好,基本上没处理完一件事他都会“疲惫不堪”地倒下。一开始贾茗见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还会紧张地问他是不是伤口疼了裂了云云,后来发现他一边痛苦地哼哼一边往她身上蹭的时候,便果断地将他推回床上,任他“虚弱”地嚷着“撞到伤口了好痛贾茗你好狠心”之类的话,自己只抱着手臂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睥睨他。
于是过了几天,两人终于神不知鬼不觉的登上了飞机。贾茗的身份在叶栖迟伪造的基础上又改了些,除了脸以外看起来跟以前的林子沫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加上来这边后头发疯长一直没空打理,走前她还自己出去把及腰的长发一刀咔掉,又为了图轻松一直剪到了耳边才停。
回去后尹季年盯着她的头发愣了足足两分钟,才惊醒一般露出了极为复杂的表情。剪了头发后整个人看起来比起长发时要精神许多,以前本来人就懒再加上长发披下来,整个感觉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就地睡着一般。重要的是从他认识她起,她第一次剪这样短的头发。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最终一手盖上她的头,低声说:“这样也好。”
拿着护照过关时,工作人员很是快速地检查核对完放行,她竟有点不知所措,与来英国时不一样,她是真的,从里到外都变成了贾茗。
窗外的光完全消失,贾茗回头去看依旧沉睡的尹季年,手被握了几小时已经麻了,她这次用了点力,终于挣脱开来。结果再看睡着的人,发现他皱了皱眉,慢慢醒了过来。
“唔……”声音还带着刚醒的粘腻沙哑,尹季年半睁着眼问她:“怎么了?”
“手很麻。”
“我给你揉揉。”他睡气还未散,这么一说听起来竟像撒娇一样。
她没理他,揉捏着手腕一边说:“醒了就起来坐会吧。”
“你扶我。”
本想瞪他一眼叫他别老得寸进尺,想到他肩膀不好使力,无奈地叹口气,还是小心揽住他的背扶他坐了起来。又一次成功得寸进尺的人自然笑得眼睛都快眯上了。
两人坐在位子上没事干,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所有事都由尹季年一手操办,贾茗并不清楚细节,甚至连目的地具体是哪都不知道,问他时他一味的说是秘密,搞得她觉得他们根本就不像是跑出来,而是出来旅游的。
“现在还不能告诉我要去哪吗?”尹季年只告诉她回中国,一来本家和Lancelot的势力多集中在欧洲,中国或多或少都有些鞭长莫及;二来他在中国还有黎明作后盾,个人的势力比在英国行动起来要方便许多;另外中国地大人众,埋没在人海中也容易得多。
仿佛知道她一定会问,尹季年朝她眨眨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她:“你喜欢在英国上学时的那个城市吗?”
贾茗想也没想直接回答道:“喜欢。”从顾小九带她进入那个小城的一刻她就喜欢上了那里,她性子慢,安静又平和的小城恰好合她口味。
“那你也会喜欢我们要去的地方的。”他笑,只这样说。
见他还是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她也懒得追问,头一转就转向窗户看着黑漆漆的外面不再理他。后面传来他低低的笑声,知道他在笑自己小气,也忽略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