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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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的名字并不叫“沫”。
小时候，偶尔会来看她的妈妈总爱抱着她坐在疗养院花园里的那棵树下，一边轻轻摇着一边用温柔的声音拿着书讲故事。
刚接触那些正正方方的汉字，年幼的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属于自己的字是怎样。“妈妈，我的名字是什么？”
那时妈妈放下手里的书，如水般的眸子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头在险恶世界边缘徘徊的小鹿，悲哀而又无奈。“末末的名字是末日的末，哥哥的名字是未来的未。”
“末日？”
“恩……不过末末不用担心，你永远也不会迎来那个末日。”出现在妈妈脸上的，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坚定。
她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从记事起似乎就一直住在这个疗养院，但她并不是孤儿。爸爸妈妈会来看她，也会给与她最大限度的疼爱，她还有个孪生哥哥，虽然一直没见过。
童年说不上不幸，却也不幸福，小小年纪她就开始思考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在自己身边，为什么她会待在一个不是家的地方。比起其他孩子，因为天生体弱每天没什么事可做只能胡思乱想的她显得过分早熟。
有段时间她甚至一直以为自己是私生子，但疗养院的所有人都会叫爸爸妈妈“先生”和“太太”，看起来没有一丝违和感，更何况，还有个陪在他们身边的哥哥。
“妈妈，我为什么不能回家？”当然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家”是个怎样的地方，就连疗养院，她出去的次数都能用一只手数出来。
每当这种时候妈妈都会露出那种表情，沉默一会，才会说：“末末身体不好，外面有很多坏人，在这里爸爸妈妈才能保护好你。”
爸爸妈妈这样做是在保护，她对此她不抱任何怀疑，没有一丝任性，相信他们并好好听话。好好听话，好好长大，变得健康强壮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也能够保护一直保护着她的爸爸妈妈。
早熟的她有着早熟的愿望。
爸爸是个看起来寡言而又冷冰冰的男人，但她一点也不怕他。他不会像妈妈一样跟她讲许多话，却会尽自己全力满足她的愿望。当他抱着她时，有力厚实的大手好像可以抵御一切凶险，为她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至于哥哥，她一直充满着好奇。妈妈会讲许多关于哥哥的事，比如小小年纪的他总是像爸爸那样板着脸，比如他虽然看起来一脸老成但其实偶尔也会不自觉的像同龄人一样孩子气……
她好喜欢妈妈口中的哥哥，因为她觉得哥哥一定像吴力一样。
吴力是爸爸妈妈留在疗养院陪她的玩伴，比她大上八九岁，那时就已经人高马大的少年却有着绝对的细心。身体条件不允许她像其他孩子一样跑来跑去做些活泼的运动，吴力便陪着她安安静静。
一开始她总嫌自己碍手碍脚，在他面前凡事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高兴觉得自己烦。毕竟那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最闪烁的时候，每天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去做任何事，可他却必须待在这个无趣的疗养院陪她这个无趣的小孩。
“哥哥不用陪着我，和朋友去玩吧？”有时她也会这样提议，极力怂恿他出去玩，而他总是一言不发地摇摇头，轻轻拍拍她的手算作回答。
可想而知她更加诚惶诚恐，吴力为她牺牲了什么她不完全清楚，但她知道总之一定很多很多就是了。
她是个累赘，对此她有着绝对的自知自明。
直到有一次吴力陪着她时睡着了，她想喝水又不想叫醒吴力，便自己起身去拿热水壶。本以为只是个简单的动作而已，没想到盛满水的热水壶对她来说竟会那么重，好不容易两只手拿起了热水壶正准备小心翼翼地往杯里倒，突然背后传来一声“你在做什么”，吓得她双手一抖，一个没握稳满壶的热水便摔在地上。
脚和腿传来锥心的疼痛，她不自觉的痛出声来，向后跌坐在地上。吴力见热水壶倒在地上后第一时间便跑了过来，趁着滚烫的水还没蔓延到她坐的地方把她抱开。全程除了最初被烫时的惊叫她没再发出其他声音，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看都不敢看吴力。
自己真是糟糕透顶，本来是不想麻烦吴力，结果反倒让他更麻烦了，他一定讨厌自己了。
袜子被除去，裤脚挽起来，吴力看着白白嫩嫩的双腿染上大片惊心的红色，严重的地方已经起了泡。再看肇事者明明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极力忍耐的模样，终究叹了口气。
听见吴力叹气她自责地更加厉害，下一秒头顶却覆上了他的大手，抬头见他无可奈何的表情，对自己说：“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其他朋友，就只有你一个。”他怎么也不明白这么小个人儿为什么会想那么多，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其他事让她做便又理解了。
吴力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有些不敢相信，一时间忘了疼痛，睁着大眼睛确认似的问了遍：“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他点点头，不意外地见她眼里聚集的水汽突然泛滥，一颗颗泪珠往下落，哇啦哇啦地扑到他怀里。
还是个孩子啊，再早熟，也还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啊。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产生什么芥蒂，随着相处时月的增加，吴力几乎成了与爸爸妈妈一样重要的亲人。
爸爸妈妈来的次数其实并不多，有时甚至几个月都不会出现，但她知道他们一直在关注着她。疗养院里的人都喜欢乖巧懂事的她，因此即使后来爸爸妈妈再也没有出现，她也依旧守着悉心的照料。
是的，后来爸爸妈妈再也没有出现。吴力似乎知道原因，似乎又不知道，她心里隐隐有着不安，却始终只愿意相信是他们不要自己了而已。
十四岁那年她终于见到了哥哥。
那天跟在吴力身后的人，她第一眼就知道是谁。纵使从未见过面，但与自己无二的面庞也好，血缘的本能也好，只一眼，她便确认了他的身份。
“哥哥，我是林子末。”她以为自己说不好这句话，因为内心的高兴已经让她脱离了自己掌控，还好，她顺利地介绍了自己。
可是哥哥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高兴，如妈妈描述的那样，他微微皱着眉，眉眼间有着不似这个年龄的严肃与冷漠，纯色的黑眸中不知流转着什么。他打量着她，无端让她生出几分紧张来。
然而最后他还是走上前，放低身体，与坐在椅子上的她视线相平，说道：“我是林子尉。”声音清清冷冷，带着一丝变声期的喑哑，依旧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好听。
“爸爸妈妈……他们呢？”虽然有些迟疑，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听到她提起父母，他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轻轻握住她细软的手，说道：“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你放心，今后还有我。”
她一笑笑出泪花来，心中的想法被印证，说不出悲喜，上帝把爸爸妈妈带离了自己身边，却仁慈地把吴力和哥哥留了下来。
多想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虽然这个愿望却永不可能实现。
哥哥出现后，日子似乎回到了以前，同样是偶尔才会来看他，甚至频率更低，不过她已经很庆幸了。随着年龄增大，哥哥来的次数渐渐多起来，时不时也会坐下来陪她聊天，内容无非是关于爸爸妈妈的事。她喜欢每当这种时候哥哥脸上难得的柔和，同时却又感觉到几丝怪异，似乎哥哥描述的那个温暖的家里总是缺少了什么。
这种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她便知道了答案。
那是哥哥留学回来后不久，很偶然的，不小心把钱包落在了地上，她替他捡起来时无意看到了一张照片。那是个与自己截然不同女孩，不算非常漂亮却很耐看的一张脸，眼里带着机敏与狡黠，生动而充满活力。照片上的她正巧回头，风略微拂起几缕发丝，神情三分嗔怒三分羞赧三分喜悦，不难看出镜头这方的人与她的亲密无间。
正猜测着女孩与哥哥的关系，手中的钱包便被抽走了。哥哥拿起钱包看了看照片，合上放回兜里，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
“是哥哥的女朋友？”第一次，她没有控制住自己，问了别人不欲说的事。
他没有马上回答，奇怪的是看起来并非不想，而是确实不知道答案。过了许久，她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定，说：“子末，我跟你说件事吧。”
旁边一直在看着两人的吴力听到这句话却难得有些急切地打断他：“现在还太早了。”
“早？”他眼睛扫向吴力，话里带上了凉意，“是你保护过头了。”
不明白为何两人间的气氛突然僵硬起来，她有些后悔问出那个问题，也直觉哥哥要告诉她的不是什么好事。
吴力被他的话一噎，虽仍想阻止，但也还是没了话语，只是默默退到她身边。
……
故事并不长，却足够让她震惊。她终于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有那样艰难的表情，为了保护她，他们所做的远远不止她一开始所想象的。
“那她……也知道吗？”想起刚才照片中的女孩，现在她全然没了方才的心情。那个替代了她一切的女孩，没有拥有她“末日”的名字，却承担了她末日的命运。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她的爸爸妈妈啊，为了保护她，竟然用一个毫不相关的女孩来代替她。第一次这样强烈地厌恶起被人保护来。
“还不知道。”提起女孩哥哥的神色柔软下来，语气参杂着细微的心疼与宠溺。她明白之前他和她讲过的所有事，一定都是和那个女孩一同经历的。
有些嫉妒，并不仅仅因为女孩享有了属于她的亲情，还因为女孩替她保护了家人。
她不知道爸爸妈妈给予了女孩怎样的关爱，但一定是尽其所能的，在补偿着她吧，哥哥也是。
不想总是在人身后，不想总是被保护，她也想保护重要的人。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哥哥与吴力是她最后的亲人，保护他们，为此她不在乎牺牲什么，这就是她的愿望。
于是当有一天哥哥问她愿不愿意恢复身份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即使吴力强烈反对。她知道吴力是为她好，但懂事了二十来年，就让她任性这一回吧。
恢复身份，意味着爸爸妈妈处心积虑的安排被打破，意味着她将背负起末日的命运，同样，也意味着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实现愿望。
出疗养院的那天她与院里的人们道别，心里百味陈杂。无论怎样，疗养院都是她这个不曾拥有家庭的人真正的家。
哥哥叫她“子末”，后来她也不清楚究竟是“子末”还是“子沫”。她感谢女孩替她守护在爸爸妈妈和哥哥身边，但她现在要保护的只有哥哥与吴力，即便牺牲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那个女孩。
站在疗养院门口，她闭上眼张开双手，大大的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由里到外的通透，新生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