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掌中杯(完) ...

  •   两浙路路治杭州府出了件怪事。

      素有仗义少侠美名的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横刀夺爱不成,打死了红颜的未婚夫。现已收监杭州府。

      怪就怪在这红颜怎么看,都和白玉堂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陷空岛白五爷风流焕然,红颜知己遍天下,但要么是不拘小节的大家闺秀,要么是琴棋书画通其一的楚馆花魁。而白玉堂为之冲冠一怒的红颜,无名无姓,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户人家。

      这事儿,展昭还是从徐州酒仙那里听到的。本月的俸禄一发下来,他就策马赶到徐州,八月十五,他和白老鼠有西子湖之约,而且轮到他做东。他可不想再被那刻薄老鼠冠上“小气”之名。

      徐州酒仙正晾着肚皮晒太阳,看见红皮官猫儿,指指最中间的女儿红,“展大人亲临,合该买账,但我老儿小本生意,钱货两清。”

      展昭单手拎起一坛酒,银两将将放下。

      酒仙摇头,“得嘞,白五爷有托,展大人取酒全都记他的账,您这点儿俸禄还是拿去救急吧。”

      “既如此,展昭恭敬不如从命。”八成是那老鼠在这儿多存了银子,也罢,正好入秋天凉,云水巷的顾大娘家该修屋顶了。

      酒仙小声道,“老鼠养猫,有意思。”

      他低头一笑,毫不停留地向外走,却听酒仙道,“展大人,我这儿还有件有意思的事儿,您要不要听上一听。”

      从徐州到汴梁并不用太久的功夫,展昭却是擦黑时分回来的。

      一向温和的如玉面容黑了大半,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众人窝在北苑用饭,厨娘李婶掂着勺站在厨房门口,“虎子少吃点,快去把展大人给请来。”

      “不敢不敢,展大人今日心情不好,八成又不要吃饭了。”赵虎边说边快速扒拉白粥。

      “哪有不吃饭的道理!你快去,快去。”李婶作势举起勺子。

      赵虎忙向角门退,堪堪撞在一人身上。

      “小马哥,您好歹出个声。”赵虎摸摸被撞的肩膀。

      马汉道,“不用了,展大人出门了。”他不但知道展大人去哪儿了,而且还知道白少侠送给展大人的稀罕物件,又被展大人扒拉成一堆踩了又踩。

      “那展大人十五能回得来吗?”赵虎摸头,李婶说了,十五要做月饼,足有灶上的大锅锅口那么大的!

      “虎子,脑子不好就不要讲话了,这几年,展大人都是和白少侠过中秋的。”马汉面无表情。

      展昭心里憋着气,这口气顶得他日夜兼程毫不停歇地从汴梁到杭州。

      临到府衙前,他反而牵着马调头就走。

      “您,您是展大人?”罗裙纤腰的女子阻了他的去路。

      展昭向来对旁人落不下脸来,这女子八成是为了某只风流老鼠而来。他微一拱手,“正是在下。”

      他尚未询问女子何事,一时从四面八方涌来诸多姑娘。

      明艳的妙龄女子个个急慌慌的,有说“展大人,五爷是被冤的”,也有忌讳鼠猫二人不和的传言而欲言又止的。

      五六位女子像是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听口音,都是两浙路的。

      “展……展大人,即便您和五爷再不对付,我们还是信得过你们开封府的。”这话一出,周围静了。

      展昭被气笑了,他点点头,“这倒是个机会,左右我看这只老鼠不顺眼很久了。”

      他撂下这句话,牵着马儿慢悠悠地走进府衙。

      蓝衣的青年人腰间束着白色衣带,一阵微妙的风带起乌黑发丝露出一截蓝色束发带。束发带的尾端,是用银丝勾勒的海棠暗纹,只有江南绣坊才能做出的精致绣活。

      打定主意认为鼠猫二人不和的姑娘一时愣了,动了动唇,半天才道,“展……这展大人可真俊俏。”

      俊俏的展大人把缰绳递给衙役,进了府衙,禀名来意。虽是以私人名义探访白玉堂,但知府还是念着开封府的面子,让展昭进了地牢。

      牢里昏暗潮湿,只能借着交错分布的照明烛火视物。

      展昭走到牢门前,隔着木栏看白玉堂。

      这地牢怕是再没有白玉堂这间干净的了,稻草被规整到一边,地上纤尘不染,还铺了一层褥子,桌子上摆着一盏油灯。

      白玉堂正盘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猫大人,爷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白玉堂低笑,曲起膝盖,单手托着脸颊。

      “展某可不知道,行侠仗义的白少侠竟会因这等奇事下了狱。”展昭来气,看到白玉堂坐牢还坐的这么舒服更来气!“这的狱卒倒是胆大,竟敢勾结囚犯。”

      “啧,”白玉堂不知这猫儿哪来的火气,抛出一锭银子砸在地上,那意思是有钱能使牢房变客房。

      展昭气得脸都红了,在牢头打开房门后,冷着脸走进去,把酒坛放在桌子上,道,“今儿喝了这酒,不算展某失约。”

      白玉堂起身,整整衣袖,他坐在展昭对面,接过展昭递来的酒盏,又凝眉盯着展昭,“猫儿,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儿!就是他着急火燎的忐忑不安,人家事主却好吃好喝比谁都滋润,外头还有恨不得拿出所有身家来救情郎的红颜知己们。

      一杯酒下肚,展昭压了压情绪,“还以为白五爷玲珑剔透,怎不知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对方倾心于你,勉强算是一段佳话。”

      白玉堂摇头,上上下下把展昭看了个透,他不信展昭会相信他就是凶手。他想从展昭的眼睛里看出些其他的东西,于是一双凤眼就这么眨也不眨的和展昭对视,“五爷想扭的瓜,向来只有一个。”随后话锋一转,“姑娘姓陈,家住十里巷。你去时要小心,她怕见生人。”

      “谁说我要去了,外头有好些个等着救你的,你可有中意的,我帮你带话。”初相识时,展昭在白玉堂几位哥哥的夹击下,总是被堵的哑口无言,平日里温润柔软的,不与他人争辩,只有被白玉堂惹恼了,才会辩上几句,但也不像现在这般咄咄逼人。

      白玉堂转着酒杯,倾身凑近展昭,“猫儿,你吃醋了?”

      “谁?”展昭恼了,起身后退,“你少胡说八道。”他急匆匆向外走,犹听那老鼠语带笑意,“五爷等的人只有一个,猫大人可别乱点鸳鸯谱!”

      谁管他!谁在乎!展昭出了地牢,趁着天色未暗,赶到十里巷。打听清楚门房倒也简单,毕竟这事儿传得纷纷扬扬。

      他扣门,开门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问清来意,打开门请展昭进去。可展昭还未踏过门槛,就听到一声尖叫,“走开,走开,恶徒!”

      “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少年拦腰截住神志不清的女子,女子边挣脱,边朝展昭挥舞棍棒。

      少年急道,“展大人你先走,把白少侠带来,姐姐只认白少侠。”

      展昭无法,只能返回地牢。他被少年话音里的绝望扰得心神不宁,一见白玉堂,就抓着他的手臂问道,“那少年说再晚,他和她姐姐就活不成了是什么意思?”

      似乎白玉堂早就知道,闻言只是叹息一声,他拍拍展昭手背安抚道,“猫儿,别急。边走边说。”

      狱卒哪能放两人走,拔刀以待。

      展昭不得不拿出开封府令牌,道,“开封府办案,劳诸位行个方便。”

      “展大人,您这是知法犯法。”

      “知法犯法?”展昭冷哼,“白玉堂若真是杀人凶犯,你们还敢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知府大人的判决文书不日就下了,我们是看白……白玉堂将死之人!”牢头略有心虚。

      白玉堂抱臂,“各位也是杭州府土生土长的,于秀才被杀时,我还没进这杭州府。凶手到底是谁?难道还要我点名?你们无非是怕他,可这事儿必定上呈到开封府。”

      狱卒左右看看,犹豫不决。白玉堂趁机撒出去一把墨玉飞蝗石,分毫不差地击中狱卒们的手腕,手中刀纷纷落在地上。再回神,就只剩下蓝白两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两人直奔陈家,在陈家屋顶上呆到入夜,白玉堂拉着展昭直接跳进院子里,他敲开少年的房门,少年引他二人去陈姑娘的房间。

      白玉堂皱眉,让少年扶起陈姑娘,快准狠地落下一记手刀。

      “白大哥。”

      “玉堂。”

      “不打紧,我有分寸。”白玉堂和展昭带着陈家兄妹出了院门,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前头恰是白玉堂的照雪。

      展昭看一眼白玉堂,白玉堂嘘咳一声,“猫儿,回头和你解释。”

      说起来,两人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能寻着机会去府衙牵了展昭的马。

      两匹良驹出了城门后,便在官道上疾驰起来。

      展昭抱臂,斜晲一眼白玉堂,意思是交代吧。

      那少年却把姐姐放在软椅上,跪在白玉堂脚边,“白大哥救命之恩,我和姐姐铭记在心。”

      白玉堂扶起少年,少年转而对展昭道,“展大人见谅,那马车是白大哥早就着我安排好的。白大哥不是故意设计你来,而是我求他的。”他不好意思地看一眼白玉堂,“是我小人之心,竟设计圈套要挟白大哥,若我直接求他,白大哥也应当是肯的。”

      白玉堂摆摆手,“行了,说重点。”

      这少年名叫陈子续,家里也是书香门第,三年前父母去世,上个月,姐姐与未婚夫于秀才成亲之日在即,出门上香,遇到杭州府最纨绔的二世祖,那二世祖看上了陈姑娘,引诱不成,趁陈姑娘独自出门时,设计□□。陈姑娘失去贞洁,但于秀才不离不弃,两人都是受过诗书熏陶的,认个死理,去知府衙门高过那纨绔。可那纨绔是谁?乃是户部侍郎曹大人的小舅子。

      户部侍郎曹大人又和杭州府知府大人同是当今尚书省左丞的门生,官官相护,告状无门。

      恶徒知道陈姑娘去告状,一气之下把陈姑娘强行带走。于秀才上门要人被活活打死。陈姑娘经不住打击,几次三番的寻死。

      话到此,安静的官道漆黑一片不能视物,但风声he li马蹄疾。

      白展二人对视一眼,嘱咐陈子续勿要出来。两人踩在马车顶上,一左一右地隐进茂盛的树冠里。

      马车成了活靶子,追兵越发肆无ji惮。却被早就埋伏起来的鼠猫二人,摧枯拉朽地击退。

      两人不恋战,也不打算擒活口,只带着陈氏姐弟,往开封府而去。

      快到开封府地界时,杭州府追出来的匪徒不敢再跟,悻悻而回。

      白展二人把陈氏姐弟带进书房,向包大人陈情。包大人过了证物,自是秉公办理。

      末了,陈子续追出来,从怀里掏出一物,道,“多谢白大哥,我早该给你的。”

      “现在也不晚。”白玉堂看看开封府院墙外初现的鱼肚白,八月十五中秋节,刚刚好。

      “你去找陈子续就是为了这个?”展昭从白玉堂的手里接过酒盏,看起来并无特别。

      白玉堂拿走酒盏,伸伸懒腰,“累了,五爷要睡觉。”

      白玉堂先行沐浴,待展昭收拾好后,推开自己的房门,发现床上早被一只白老鼠占了大半。

      牢房到底是不舒服的。白玉堂似是累极,睡得沉。展昭撑着头,在地牢时,他是真的生气,气白玉堂,顶着一身风流名号,要不是万花丛中过,又怎会牵扯到这种桃色事件来?即便牵扯进来,也是不会有人信的。

      风流耗子!展昭转过身去,背对着白玉堂,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白玉堂早一些醒来,盯着展昭看了又看,这猫儿的睫毛可真长,这猫儿的唇饱满红润,亲起来好像软软的。只是睡相不太好,白玉堂摇头,那猫腿倒是长,搭在他的身上,压得他腿都麻了。

      展昭在屋顶找到白玉堂。他只看一眼,就知道白玉堂挖的是他院里埋在海棠花树下的酒,罢了,埋得是白玉堂,挖的也是白玉堂。

      白玉堂递给展昭一杯酒,用的是陈子续给他的那只酒盏。

      酒盏触手温润,连带着这女儿红也更加醇香。

      白玉堂道:“猫儿,听说用这酒盏盛酒,夏天沁凉,冬天温热。”

      一轮圆月将将升起,偶有枝丫徐徐风动。

      展昭躺在屋顶上,对着月亮照酒杯,羊脂玉的杯壁是透明的,放在掌心既不会太大又不会太小,把玩起来,堪堪正好。

      云静,月静。

      展昭问,“你一向最重名声,怎么甘愿揽上这事儿?”

      “我有求陈家弟弟。”

      “莫不是为了这酒杯?”展昭摇头,疯耗子,竟为了一只夏可冰酒冬可热酒的酒盏,以身涉险,若是他晚一步,凶犯狗急跳墙,勾结杭州知府一不做二不休,那要怎么办?

      “这酒盏是陈子续祖上传下来的,我去的时候,听他讲完,原本是想带他们直接来汴梁的。可惜,那纨绔时刻盯着陈家,也急着找替死鬼。而我恰好送上门,被他们堵在了陈家。”白玉堂笑,“猫儿,若我是那诱饵,我赌你会来。”所以,他才入了这圈套,是因为有恃无恐。

      入秋后开封府的夜是要比松江府凉些,可白玉堂从不这么觉得,他每次踏进开封府,就像喝了一口酒酿圆子,不只嘴里甜,心里都是带着酒香的。“君子重名,你我重义。名与义总有一样是最当紧的,若是我自己的事儿,自然死也要名义双全。可偏偏是旁人的事儿,天大的要命的事儿,只需我舍弃一时名声。更何况,”白玉堂转过脸来,郑重地看着展昭,“陈姑娘失了贞洁,于秀才尚且珍之重之,你我自诩行侠仗义,难道还比不过读书人。于秀才被那恶徒打死,陈姑娘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猫儿,你可知为何?”

      许是白玉堂的目光太过灼热,展昭一时忘了思考,他讷讷道,“为何?”

      “若是再晚一些,陈姑娘怕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找不到心上人了。”

      展昭心念一动,才发现白玉堂离他极近。

      “这酒盏名掌中杯,是我寻了好久想要送你的,你可欢喜?”

      白玉堂并未等展昭的回答,而是直接堵住了那双肖想已久的柔软唇瓣。

      西子湖未等到一双身影。

      开封府的满月下,却有绝世少侠,衣袖挨着衣袖,两双手触到一起便再也分不开了。

      那吻是甜的,不是女儿红的陈香,是酒酿圆子的圆满。

      (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