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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在你心上流浪(下) ...

  •   章七:

      春日的阳光是那样好,就像有白玉堂的世界,是那样明亮而炙热。

      展昭坐在观众席里,远远地看着白玉堂带领护旗队出现在会场入口。186公分的身高让白玉堂鹤立鸡群,藏青色的制服衬托出绝佳的身材。依然是少年人的张扬,却已经初见男人的模样。

      一旁的同学纷纷掏出手机,正大光明地打开相机功能,无限拉近镜头。展昭头一次体会到从众的快乐,难得,白玉堂的衬衫扣得那样严谨。他忍不住乐了,猝不及防地,因为无限放大而模糊的镜头里捕捉到一个眼神。

      严肃的漂亮眉眼陡然松弛,对着虚空挑了挑眉,桀骜的、嚣张的。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不是吧,不会吧,白玉堂在看谁?

      ——这么远能看谁?

      ——啊,学弟谈恋爱也就算了,还是姐弟恋,完了那个姐姐还不是我。

      话也没错,毕竟观众席里都是高三年级的。

      展昭有些尴尬,耳尖微微发烫,急忙收起手机,又忍不住悄悄打开相册,手机像素不高,那一眼照得又糊又花。

      升qi仪式结束后,白玉堂换下制服,穿上黑色西装,偶尔露出白色的袖口,小巧的袖扣就会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微弱的光芒,和主人一样,耀眼又夺目。

      高三年级观礼结束后,学生回了班级,继续下午的课程。

      运动会结束后,一二年级原地放假,出笼的鸟儿一样回家过周末。

      展昭做完最后一道物理大题,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今天是校运会,三年级也有赦令,不必上晚自习。

      余晖穿越走廊,洒在上半边的窗户上。他乍然在温柔的橙色光晕里,看见了臭着脸的白玉堂。

      白玉堂双手插兜,倚着走廊半人高的墙壁,在沉默的等待时光里,盯着后排角落的展昭,埋在高高的书堆里的展昭,只留一个毛茸茸头顶的展昭,越看越移不开目光,也越想越气,总觉得被无视了。

      在那一刻,展昭的眼里有星星,他还以为白玉堂早走了,又有些无奈,离这么远都能察觉到白玉堂心情不佳。

      果然……白玉堂敞着校服外套,脚尖踢开门,又如法炮制地关上。

      “等多久了?”展昭扶着颤巍巍的书堆,把周末要复习的课本找出来,虽然确定了保送,但还是不想松懈。

      “四点放假,这会儿七点,你说等多久了?”白玉堂坐在一旁,鼻腔里出气。

      展昭凝眉想了想,他们五点半下课,“我怎么知道你没走?你是没长嘴,不会叫我吗?”

      小爷长嘴又不是来鹦鹉学舌,而是来……亲你的。白玉堂自个先乐了,他趴在课桌上,声音懒懒的,“一会再走呗,歇会。”说着,竟真的合上了眼。

      展昭不动了,最近训练是挺累的。他坐了一下午,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抻了抻胳膊。

      春日的校园重新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稀稀疏疏的路灯散发出微弱的昏黄。

      展昭曲起长腿,背靠窗台,忍不住发起了呆。白玉堂一向不怎么听话的头发,这会失去定型啫喱,比往日更加嚣张地翘起来。他其实看不到白玉堂的脸,只知道少年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让他的青春变得绚烂起来。他低头轻笑,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心要跳出来了。

      白玉堂睁开一只眼,只看到展昭的背影。

      高挑而单薄的少年站在教室窗前,外面黑乎乎的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他悄悄地伸个懒腰,从展昭修长的小腿看到宽阔靠谱的肩。不知道是不是家庭又或者是今年高三的原因,展昭越来越温和越来越温柔,他只能在学校的各项赛事、文艺汇演和传说里,窥见展昭的锋芒。

      他扯了扯领口,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某种不陌生但很新奇的冲动,从胸腔里烧到四肢百骸。

      “啪,”灯光一灭,教室陷入黑暗。

      展昭下意识地看向灯管,又想去喊白玉堂,“玉堂……。”

      干燥的清冽的皂香充斥鼻尖。

      “嘘,”贴上来的胸膛轻而热烈,白玉堂寻到展昭放在窗台上的手背,十指相扣,将人圈在怀里。

      咚咚咚的心跳快敲破耳膜,展昭想攥紧手心平复紧张,可白玉堂是个不温顺的,强硬地钻进他的指间,略微粗糙的指腹严丝合缝地贴着掌心。

      那一瞬间,白玉堂故意让他失去所有的支撑,只能靠近自己。

      低沉的笑意拂动气流,白玉堂觉得近在咫尺的那块皮肤变红了,细微的颤抖从相扣的手指和紧贴的背脊传来,猫脑袋往旁边躲了躲。他觉得有趣,碰了碰薄薄的耳垂。

      春夜沉寂,青春静止。

      展昭僵住了,他隔了好久,等心里的苦涩一点点地漫上来,才剧烈地挣扎起来,如果他来真的,白玉堂也不是他的对手。

      “别动。”白玉堂得寸进尺地凑在他耳边。

      “你……说过不这样的。”展昭又气又恼。

      “不这样是哪样?”白玉堂故意变着法的问,等展昭恼起来,那扣在一起的手依旧不松开,反而带到身前,手臂叠着手臂,把人抱在怀里,冷哼,“人均800?法式餐厅?女朋友?”

      猫儿不闹腾了,可也不信。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持着。

      白玉堂蹭了蹭展昭颈窝,把人翻过来。

      窗外的路灯像一颗黄豆,他看不清逆光的展昭,却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愤怒和委屈。好像在说,你可真是个渣男。

      不做些渣男的事儿可真是白担一回了。白玉堂贴近展昭,顶着展昭的腰不让人乱动,从展昭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相册,果然有那张照片,他让展昭瞄了一眼,又把手机反扣在窗台上,把展昭扣在胸膛里,“我承认她是我朋友,只不过是女性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膝盖上生生受了一脚,白玉堂痛得脸都扭曲了,“气我爸的。我愿意,人家还看不上我呢。”顿了顿,忍不住笑出声,“只有你这只猫儿才会喜欢我。”

      “谁喜欢你!”展昭恼了,跃跃欲试地想把白玉堂的下巴撞脱臼。但是如果不喜欢白玉堂,他的少年时代他的生命该是多么贫瘠。

      “是我,是我。”白玉堂摁住猫脖子,蹭了蹭展昭头顶,“是我喜欢你,小爷对你一见钟情,小爷对你念念不忘,小爷对你情不自禁。”他突然松开展昭,郑重地望进展昭眼睛里,“展昭,我想亲你。”

      他在白玉堂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一颗星,白玉堂非说那颗星就是他。

      展昭拗不过,只呆呆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任由少年干净又青涩的吻下来,珍之重之。他第一次发出变了调的呼吸,是因为喉结被人掌控住了。

      白玉堂的耐心果然持续不了太久,介于温柔和凶狠之间,像第一次独立觅食的兽类,遇到可口、陌生的美食,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再是强势霸道的占有,大口大口地吞吃入腹。他在纯白的雪地里肆意撒欢,沿着少年的蓬勃,势必要让展昭的每一处皮肤都染上他的气息。

      “以后都穿衬衫好不好?”白玉堂直起身,穿过敞开的衬衫揽住少年的背脊。校运会真好,全校学生都会换上正装。

      两人久久地凝望彼此。

      那刻的满足化成一股热流穿过心田,白玉堂突然笑了,他终于知道写进小学作文里的话并不都是假的。他碰碰展昭嘴唇,“会冷吗?”

      展昭摇头。

      “那你亲亲我。”白玉堂挑眉,等温热又小心翼翼的亲吻贴上来时,又忍不住提要求,“猫儿,展昭,叫我的名字。”

      “玉……玉堂。”展昭脸颊滚烫,竟觉得这名字要比亲吻还让人心动。

      白玉堂的吻技并没有很好,但展昭深深地沉溺于此。有时吻到缺氧,有时又一触及分彼此追逐。他揽着白玉堂的脖颈,像走在云端之上,直到不同寻常的热度贴近,烫得他轻轻一颤。

      “怕吗?”白玉堂问得语焉不详,展昭却懂了。

      他摇了摇头,只睁着一双没有杂质的温柔眼睛,全然信任白玉堂。他也是男人,为什么要怕欲望呢?

      白玉堂心里软成一滩水,他好想把展昭揣进口袋里,“你等我好不好?一年后,我去找你。你要等我。”

      展昭点头,趴在白玉堂肩上,两人相互抚慰、撞击,似枝头的嫩芽,又像滔天的巨浪。他被刺激得眼眶发红,然后在巨浪里,掉进了一处无可躲藏的悬崖。

      章八:

      他全然忘记了反应忘记了应对,被那束手电光牢牢地钉在原地。他张着红肿的嘴巴,眼睛都不记得眨动,甚至顾不上羞耻和躲藏,他只觉得在那一刻,他的生命已到尽头。

      直到被白玉堂遮住眼睛。

      白玉堂全身发颤,用颤抖的手掌把展昭的脸藏进怀里,然后用敞开的校服外套紧紧地包住展昭。

      牙齿的震颤在展昭头顶响起来,他听到白玉堂暴躁的怒喝,“滚,都给我滚。”

      “你……你发什么疯,兔崽子给我出来!”这声音陌生又威严。

      “咳,白先生,您先冷静,兴许是误会,孩子早恋……。”

      展昭听出来了,这是副校长的声音。

      光线和声音走远了一些。

      “别怕。”白玉堂一点点地扣上展昭的衬衫,脱下外套擦了擦,替展昭整理好校服裤子,这才出门。

      展昭陷入巨大的迷茫中,他被无形的手推搡着戏弄着,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悬崖。

      他听到外面传来激烈的争吵。

      听到有人在喊,“少主,你冷静些。”

      “滚,叛徒。”听到白玉堂又像是踹人了,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巴掌。

      一切陡然安静起来。

      白玉堂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真好,他以为被展昭抚平的刺全都回来了,还变本加厉地成了坚硬的钢刀,他在父亲做出决定之前,牢牢地挡在教室门前,“第一,我会和他分开;第二,任何人不许找他不许碰他;第三,给我两天时间,我自己处理。”

      “混蛋。十分钟后给我滚下来。”杀伐决断的商人发了话,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楼下走了。

      白玉堂打开门,没有看到展昭,他心里一紧,按开后排的灯。

      灯光一亮,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他呼吸一滞,难过到眼睛发酸,展昭蜷缩在地上,脸埋在膝盖,看到灯光后,更加瑟缩了。

      “猫儿,展昭是我。”白玉堂抱住展昭,又一狠心,扒开展昭的胳膊,强行抬起展昭的脸,“猫儿,”他的时间不多了。

      “是,是他。”展昭脸色苍白,嘴唇发抖,“是不是赵从昱?”

      白玉堂一愣,猛然想起跟在副校长身边的好像确实姓赵,是展昭的同班同学。水汽瞬间淹没了视线,他的心因为展昭再次揪起来,他发现除了心疼,他无能为力,“猫儿,不会的。”

      过了许久,展昭摇了摇头,推开白玉堂,“玉堂,你回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很久以后,白玉堂总想问展昭,“你让我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是永别?”

      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像山洪暴发,像楼体崩塌,年少的他们根本做不到面面俱到。

      展昭的保送名额取消,顺延到赵从昱的身上。那晚的狼狈在校内论坛出现过一次,又被很快地压下去。不只是他,连白玉堂也从云端跌落,从男神变为死同性恋。

      展昭被一盆水浇得从头湿到脚,只是淡定地抹了把脸,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这样的恶作剧他已经习惯了,幸好白玉堂没来上学。不过,按照他的性格,大概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他依然是学校里最后走的一拨人,遇见的人多受到的嘲笑也多。

      “展昭!”赵从昱去而折返,把展昭堵在教室门口,他上下打量一番展昭,“白玉堂的性子不像是会被压的。你竟然好这口?早知道这样,你让我压一回,我就不和你争了。”

      展昭沉默,他放下书包,强迫症似的把书包边边角角都折好。

      “展昭,我跟你说话呢!”赵从昱气急,上前去抓展昭手腕。

      展昭扬手挡开,一巴掌打在赵从昱脸上,“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他妈才要闭嘴,脏死了,恶心,只会被男人干……。”

      年少时的行为总是那样残忍,顶着鲜活的脸说些恶毒的话。展昭的拳头又硬又准,没一会儿赵从昱就顾不上说话了,只能护着头,最后两人是被路过的同学拉开的。

      “展昭,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赵从昱一脸淤青,被同学架着还不忘挑衅,他冲展昭的背影大喊,“你爹妈真是白养了你,你知不知道白玉堂家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当年全城最有势力的□□姓什么吗?”

      展昭浑身一震,强自镇定地走下楼梯。

      初夏的阳光这样好,看久了会产生晕眩。公孙策带他走前,在教务处大闹了一场,言语讥讽,指责众人枉为人师。也只有这样,挡在他面前为他遮风挡雨的哥哥,替他摆平了处分,保留了学籍。

      “小昭,策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公孙策发动车辆。

      “哥,我爸妈当年查的案子,和白家有关吗?”展昭望着后视镜,长久以来的沉默快让他失去说话的能力。

      “小昭,都快过去十年了。当年盘旋在S城的两股势力都有牵扯,你不能草率的认定就是白家,而且现在的天晟是S城的纳税大户,每年都会请四大审计组成专业的团队做报告。”公孙策叹气,“小昭,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哥,我是不是错了。”展昭脑子里一片混沌,父母的意外去世是他的心魔、他的执念,可为什么偏偏是白玉堂。如果真的有关系,他该怎么办?

      世界上那么多人,他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得是白玉堂?如果白玉堂的父母真的害死了他的父母,他该如何自处?

      章九: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展昭坐在音响店的台阶前,看着雨水滴在地上,溅起一朵水花。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他不知道白玉堂会不会来,消失了许久的白玉堂会因为一条短信来赴约吗?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白玉堂在哪儿,是像上一次一样出国了,或是去了别的地方。

      一柄黑色雨伞阻隔了雨幕,展昭看见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下意识地看一眼路口,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他急忙起身,和头发有些长的白玉堂四目相对。

      他站在上一级台阶,竟比白玉堂高了些,忍不住盯着白玉堂唇角的淤青发呆,在口袋里翻翻找找,创可贴湿哒哒的。他尴尬地捏在手里,“都这么久了,怎么还青着?”

      白玉堂瞥一眼车,哼笑,“我打他,他还手了呗。”顿了顿,“展昭,我来是告诉你,我们分手吧。”

      雨水顺着手臂沿着创口贴往下淌,展昭捏着那薄薄的胶带,“好。”心里却一遍一遍重复着,不要走,不要分开,他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

      “展昭,你……。”白玉堂生气了,扯着薄唇恶劣地笑了,“展昭,我要亲你你就让,我说分你就分,你到底有没有……?”明明是他要分手,发现展昭毫无留恋,他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玉堂,你爸爸叫什么?”展昭好像一直踩在棉花里,什么都是恍恍惚惚的。他默默在心里祈求,不要是、不要是、不要是!不要是他查到的那个名字。

      “白珹。”白玉堂一愣,觉得展昭问的有些奇怪,他爸那个慈善商人,本地新闻常客,名字还能多陌生?

      “除了这个呢?”展昭心里一松,那根紧绷的弦松了大半。他看见白玉堂抿唇笑了,“倒是有一个,白嘉年。”

      白玉堂的神情是一贯的桀骜,可又带着某种报复似的快感,他怕什么呢?他爹外表再怎样,对内还是从前的做派,家里搞得跟□□似的,从初中开始,他的羞耻与日俱增,在所谓的贵族私立高中,受到排挤与孤立,他对父亲的发家史、对家的憎恶一天比一天重,他可着劲的折腾,和苏虹假谈恋爱,打架斗殴没一样不做的。直到转校后他宁愿在校园里游荡也不想回家,多好,他遇到了展昭,展昭像一阵春风,抚平了他的焦躁,展昭像靛蓝色的天空,让他趋光前行。

      宁静而温暖的时刻太少了,短到像一场幻觉。

      他眉目一凛,觉出展昭的不对来,为什么展昭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急忙抓住展昭的手腕,“猫儿,猫儿,你怎么了?”

      展昭像被烫到一样,向后倒退一步,冷不丁磕到台阶重重地摔在地上,咬牙挡开来扶他的白玉堂,双目赤红地瞪着白玉堂,“滚,你滚。”像是白玉堂再敢靠近,就要一口咬死他。

      握着伞柄的指节用力到泛白,白玉堂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展昭的厌恶像刀一样,一片片地割掉他的心脏。他像受到伤害的困兽,在不断催促的鸣笛里,把伞塞给展昭。

      展昭抗拒地甩开,手臂磕在大理石墙沿上,瞬间青了一大片。

      伞跌在地上,滚落下楼梯。

      白玉堂不敢再靠近,“猫儿。”

      “白玉堂,我不想恨你,你走。”湿漉漉的发丝遮住了眉眼,展昭的声音平静到听不出情绪。

      白玉堂心头一震,逐渐塌下肩膀来,他的腿像灌了铅,沉重地缓慢地走下一级台阶,水流绕着脚边走,他盯着展昭的头顶,嗓音喑哑,“那你早点回家,不要在这儿坐太久,我会担心。”

      车门关闭,彻底阻隔雨中的世界。

      白珹嗤笑一声,把毛巾劈头盖脸地扔在白玉堂头上,“狼狈成这样,哪里有半点像我的儿子。”

      “我说了会和他断的干净,你满意了!”白玉堂扯下毛巾,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展昭。

      雨还是不停地落下,噼噼啪啪地打在车顶。

      展昭坐在音响店前的台阶上,在昏暗的空间里缩成一个小点。

      白玉堂收回目光,他产生了一种幻觉,他弄丢了展昭,把展昭独自一人抛弃在了冰冷的世界。他用毛巾盖住脸,大脑飞速旋转,用和白珹近乎相似的音色,问道,“从前,你有没有害过一对检察官夫妇?”

      “哈?”白珹冷笑,吐出一口烟圈,“这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小孩的父母是检察官?”

      白玉堂一拳砸在扶手上,目眦欲裂地瞪着白珹。

      “不自量力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能记那么清楚?”白珹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玉堂,你是我的儿子。那种家庭小孩排斥你,恨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闭嘴,闭嘴!”白玉堂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他假装看不到听不到,他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不够强大,逃离不了。连他得到过的阳光也消散了。

      他头顶的天空,自此阴云密布,雨水丰沛。他经营着一片贫乏的长不出草开不出花的土地,要充足的雨水做什么?

      少年无知无畏,只会用尽全力的爱和取之不竭的恨。还来不及复盘为什么,就已经走向了没什么。

      章十:

      S城的夏天太热了,高温炙烤着柏油路,光脚踩上去,能烫掉一层皮。

      园林车停靠在路边,穿着制服戴着太阳帽的工作人员跳下来,走得急了,能看出脚有些跛,他扯出水管,打开阀门,开始浇灌花坛。

      展昭从警局出来,恰看到雨帘似的彩虹。

      “小昭!”公孙策降下车窗,侧着身子招呼展昭,“事情都办完了?”

      “嗯,晚上我想请包叔叔吃饭,策哥有没有时间?”盘桓在S城的襄阳集团彻底倒塌,连着保护伞一起拔起,在浩如烟海的案件中,找出了展昭父母那起人为车祸。当年,他的父母因为一起刑事案件的被害人,查到了襄阳集团,或许也查到了别的,这才触到了魔鬼的利爪。如今,害死父母的凶手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压在展昭心里的山也终于卸下来了。

      “小昭,听你语气,像是在这儿呆不久?”公孙策皱眉。

      “嗯,赶着回去为下学期做准备。”那年,展昭高考滑档,被师范大学录取,那几年靠着奖学金和勤工俭学,磕磕绊绊地读完了大学,现在在大学所在城市的一所私立初中教物理。

      “行,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那里物价太高,房价也高,不能老租房子住。”公孙策絮絮叨叨。

      展昭唇角带笑,一一听在耳里。

      “嗯,这会儿能听进去了?”公孙策意外。

      “听一次少一次,可不得好好听着。”展昭眨眼。

      这是拐着弯说他年纪大呢,公孙策一巴掌怼过去,不耐烦地点开手机。

      ——阿策,我一会儿去你那拿礼物。包拯低沉洪亮的声音传来。

      “什么礼物?”公孙策懵了。

      ——你这脑子,我一个小朋友搬新家,我这不得送份礼物?包拯不满。

      “哦哦是有这回事,不过你求我你还这么多毛病?”公孙策使个眼色,打开安全带,正好,商场里面有宜家,他挂了电话,紧走几步追上展昭,“小昭,哥走不动了,你去选吧,说和你差不多年纪,男的,除了脾气古怪些人挺好的。”

      “这算什么要求?”展昭气笑了。公孙策耍赖,坐在沙发里怎么都不动弹,没办法,他只能自己穿梭在宜家卖场里。其实他想象过家的模样,虽然很模糊,但一定要有明亮的灯光,宽敞的客厅。可惜的是,他有过两次独自居住的机会,一次是高中时期居住了三年的旧小区,一次是他现在的单身公寓。

      公孙策无语地看着展昭提着一盏台灯、一盏落地灯,方便、实用,兼具特色,比如新鲜的法多台灯,原装灯泡像一盏烛火,挺温馨的,“小昭,万一对方是个不需要灯光的朋友呢?”

      “……策哥,”展昭无奈了,默默腹诽,一把年纪一点都不正经。

      “我三十出头,你少编排我。”公孙策付了账,横一眼展昭。

      展昭把包装好的灯放进后备箱,抿唇笑了,希望这份礼物能给那位朋友带来一份快乐。却没想到,他很快就有了和这两盏灯碰面的机会。

      那天他原本是要走的,在路边等候出租车时,遇见了嚣张跋扈的洒水车,他的裤脚被喷湿了,帆布鞋也进了水。他微微有些恼,一抬头,看到了一张漂亮到让所有形容词都失色的侧脸。

      展昭害怕所有白色的灯光,可在那一刻,他想起了世间所有的色彩。他追着灯,不,他追着洒水车拐过两条街,好在,园林车一般都不会开太快,他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追上了。他不要命地在等候绿灯的车流中穿梭,使劲拍着洒水车的车窗。

      那张脸扭过来时,臭到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五百万。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苍白到没有血色,直到鸣笛声此起彼伏。白玉堂才回过神,他薄唇紧抿,机械地踩紧油门,可窗外的人像一头倔强的牛,怎么都不肯回去。

      周围的司机纷纷降下车窗,不解的,愤怒的,看着扰乱交通秩序的展昭。

      展昭在那一刻是失去理智的,他只知道不能放开,放开就真的抓不到了。

      洒水车戛然停止,白玉堂下车,气急败坏地拽着展昭,把他塞进副驾驶座。他把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街,手指发颤地打开打火机,点了几次,才把烟点上了。他降下车窗,沉默地吸烟。知觉回笼,他的刻薄他的尖刺他的难看足以让他说出最冷漠的话来。

      “展先生,你找我就是让我看你这副悲悯的面孔?”

      “不是,”展昭一惊,急忙解释,却不由自主地去看白玉堂的左腿。

      白玉堂下意识地藏起左腿,就像当年展昭局促地把笔芯塞进掌心里。

      “你,还好吗?”展昭强迫自己换上轻松的语气,去别的城市之后,除了父母相关的事情,他很少关注旧事旧人。

      “挺好的,没等我成年,白珹……没错,白嘉年死了,在一次私人晚宴上被庞家的狗捅死的。”白玉堂磕了磕烟灰,好像在讲述天气还不错,“原因是不正当竞争,只不过白嘉年早前是靠走私,庞家连白fen都碰,比他更烂就是了。”他掐灭烟蒂,重新点了一支,“白嘉年还算有良心,没把脏东西带到天晟。天晟太大了,倒与不倒不是一个人说的算,我哥看着呢。”

      天晟这庞大的企业没出事,所以展昭不会知晓白家的事。他叹口气,“我想问你过得好不好?”

      “我活着,挺好的。”白玉堂将未燃尽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没什么事,今天就不叙旧了,我还在上班。”

      白玉堂看着后视镜里的展昭越来越小,揉了揉眉心,活着就行,活着挺好的。

      章十一:

      白玉堂下班,在街对面看见了展昭。

      他从不知道展昭这样固执,他假装看不见,展昭却阴魂不散。

      天色擦黑,法国梧桐遮天蔽日的。白玉堂嗤笑,猛然转过身来,走得快走得急了,左腿便有些跛,他凑近展昭,恶劣地笑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白嘉年是个混蛋,我曾那样愤怒地想要反抗他逃离他,甚至亲手将他关起来,再也不能让他害人。可他是我父亲,庞家害死了我父亲,我会让他活着吗?”

      “你想知道这个?”白玉堂指了指左腿,不屑一顾道,“牢里和人打架打的,倒也不怪我哥,白嘉年一死,白家的一切白家的狗都要靠我哥。

      “玉堂,你别说了。”展昭觉得自己像是病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疼的,像是细小的针挨个刺进皮肤里。他去握白玉堂的手腕,被白玉堂后退一步甩开,像他那年一样。

      “展昭,我不需要同情,我需要床伴,每天不重样的。”白玉堂眼睫低垂,斜晲着展昭,用最尖刻的谎言驱赶展昭。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展昭皱眉,却不敢抬头看白玉堂。

      “不要这样是哪样?”白玉堂冷笑,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

      这话好像当年也说过。

      随着案件的进展,展昭知道他父母的事情与白家无关,可保送名额取消后,他浑浑噩噩的,某种程度上是靠着对白家的恨撑过来的。

      “你要跟我走吗?”白玉堂是故意的,故意像从前一样,摆出诱饵钓他出去。他看着展昭犹豫了,心里松口气,又有些失望。走进停在路口的车,扬长而去。

      夏去秋来,初秋的天空纯粹而明亮,展昭递了辞呈,交接好一切工作,匆匆返回S市。

      公孙策去机场接他,“回来挺好的,找好学校了吗?我看你好好准备明年大市招聘算了。”

      “走人才引进,进了区实验中学。”

      “房子呢?”

      “没找。”展昭扭头,不去看公孙策,半晌,才道,“我遇到白玉堂了。”

      车胎擦过公路,停在路边。

      “你知道他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吗?”公孙策问。

      “知道,他没错,他只是被动反击。”

      “还有理了?你的前程呢?等东窗事发,再走一遍老路?”公孙策冷哼。

      “那走一遍呗,”展昭失笑,“这些年,我以为我走得够远了,事实上只是在原地打转。哥,我没有爸爸妈妈了,不想再没有白玉堂。如果父母的事情真的和白家有关,那是我活该孤独终老。命运待我还是好的,是不是啊哥?”

      “是是是,真拿你没办法。”公孙策揉揉展昭头发,曾经温和的少年已经长成大人了,如玉温柔,如竹挺拔。父母死亡的阴影伴随着小孩前半生,哪能苛刻地要求以后。

      公孙策把人送到园林局,有些古怪地确认了一下单位名称,给包拯拨过去电话,“举报。”

      “啥?”包拯懵了。

      “园林局聘用有前科的服刑人员,还是刑事犯罪。”公孙策气极了,听包拯不回答,继续提醒,“姓白的,白玉堂,你当年亲手过的,我问你,是不是白玉堂他哥送钱了。”

      “他呀,”包拯乐了,“阿策,小孩不容易,你别举报他,而且园林那边没有编制没签合同,顶多是个临时的。”

      “……。”是挺惨的,出了事都是第一个背锅的。公孙策挂了电话,给展昭发送一条信息——小昭,白玉堂没有编制没有合同,前途不怎样啊。

      展昭噗嗤笑了,跟着白玉堂进了门。

      客厅里散发着微弱的烛光,离近了看,才发现是宜家的法多台灯,他神思恍惚,又看到了沙发旁的落地灯,也像他从宜家扛出来的。他迷茫地看着边解衣扣边往卧室走的白玉堂,失神地坐在沙发里,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虽然白玉堂准许他进门,但是视他如空气。把备用钥匙扔给他时,头发还滴着水,“房租每月2000。”

      一线城市也不过这个价。展昭只瞪着一双干净的眼,无辜又意外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被盯得心跳失控,咬牙切齿地回了卧室。

      白玉堂的工作不是很忙,但生活不太规律,一个周里有六天半夜回来,天亮就走。展昭的工作稳定下来之后,发现白玉堂在躲他。于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他找到了坐在花坛边喝酒的白玉堂。

      他坐在一旁,和从前在天台一样,和白玉堂肩并肩。

      可白玉堂并不理他,睁着一双微醺的眼,仰头喝酒。

      “你怎么不回家?是因为我吗?”展昭叹气。

      “是,你会走吗?”白玉堂哼笑,他既希望展昭留下来,这样就能靠近展昭,又希望展昭走,不要再扰乱他原本一潭死水的生活。

      “我没有房子。”展昭摇头,试探着询问,“是我打扰到你的生活了吗?”

      白玉堂脑子有些混沌,皱眉看着展昭,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是说,这个。”展昭指了指嘴角。

      白玉堂嗤笑,“是。你在,不方便。”

      “为什么要骗我呢?”展昭深吸一口气。

      白玉堂的酒停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少自以为是。”他起身,把空酒瓶扔进垃圾桶,在“咚”一声的撞击里,听到展昭清晰的温和的声音,“白玉堂,我不想流浪了。”

      是个正常人,都会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又无辜地想跟着回家的流浪猫,心生恻隐。

      白玉堂想,这不怪他。

      章十二:

      青年的肩背是宽阔的,青年的感情是沉默的。

      展昭找不出别的方式靠近白玉堂,便只能抱着枕头敲开白玉堂的卧室,回应他的只有白玉堂平静的背影。他躺在床的另一侧,第二天就会对着白玉堂的背影蜷缩成一团。

      命运像个不说话的小孩,无知又残忍。明明一切都变得明晰,两人之间像隔着天堑。

      白玉堂的脾气越来越恶劣,比从前还要难相与,连风味茄子都开始讨厌了。偏偏展昭越包容,他越想试探展昭的底线。

      “你到底想怎样?”展昭生气了,他的教案被白玉堂养的猫撕碎了。

      可惜白玉堂还要包庇罪魁祸首,坐在沙发里撸猫儿,“受不了你就走啊。”回答他的是剧烈的关门声,他把猫儿举起来,唬着脸,“下次不准动猫儿的东西,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一时也不知,到底在说谁不听话。

      比起猫崽子,大猫最不听话。

      展昭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将奚落白玉堂的人推在地上。

      对方一时懵了,很快呲牙裂嘴地朝展昭扑过来。

      白玉堂坐在马路牙子上,还不习惯有人替他出头,他把张牙舞爪的猫儿抓起来,塞进出粗车里,两人回了家,展昭一路沉默,只有眼圈越来越红。

      可展昭越这样,他越讨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展昭的同情和悲悯。

      一进门,展昭就把他拽进浴室,抓起他沾了污渍的外套湿了水,一遍遍的搓洗,油漆哪能轻易擦掉,越擦污渍越大。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展昭手背上,白玉堂是有洁癖的。

      越是这样白玉堂越恼,他咬牙启齿地看展昭,虎口卡着展昭的脖子,把人掼在墙上。积蓄的情绪杂糅在一起,最终成了爆发的火山。

      绝望地靠近、拥抱、撕咬,仿佛只为了让对方疼。

      白玉堂进去的时候,蛮横到不讲道理,他擦过展昭唇上的血珠,语气有些温柔,“猫儿,告诉我你爱我,再也不离开我。”

      “玉堂,我爱你。”展昭拥住白玉堂,趴在他肩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得不咬住白玉堂的肩膀。

      或是慢条斯理地磨,或是大开大合地撞。

      白玉堂心里的野兽被驯服了,他贴着展昭背脊,扣着展昭下巴,低沉的嗓音像神祗的蛊惑,“展昭,你到底喜欢我还是爱曾经的白玉堂?到底是我还是他?”

      展昭愣了,眼眶微微发热,曾经七窍玲珑的少年竟变得这样妄自菲薄。他猜到了,可白玉堂自己问出来,他还是难受到无法呼吸。

      短暂的沉默,换来白玉堂地变本加厉。

      双手被白玉堂摁在墙壁上,展昭毫无反抗之力,在巨浪似的浮沉里,跌跌撞撞地回答:是你,是你,一直都是你。

      少年的白玉堂给了他光明,青年的白玉堂让他不再流浪。

      白玉堂接住跌进怀里的展昭,轻轻地放进浴缸里,那时他以为拥有了全世界,现实却叫他吃了张扬和无所畏惧的亏。

      无所畏惧是错吗?不,他是白玉堂,永不会妥协。

      展昭很快就睡着了。

      白玉堂去阳台抽烟,给包拯发了一条信息:谢谢老师,我好了。园林的工作我不再去了,襄阳的案子尘埃落定,我该有新生活了。

      ——臭小子,活过来了?包拯很快回复过来。

      ——嗯,撵不走。白玉堂自己都没注意到,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不过还是接着住这儿吧,离展昭的学校挺近。

      手指停在一张和他极其相似的脸上,啧,眼不见心不烦。他叹口气,不情不愿地发送一条信息——跟着我的人撤了吧,

      然后,拥着失而复得爱人,进入踏实的梦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在你心上流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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