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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在你心上流浪(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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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展昭经过那家音像店的旧址,还是会隐隐作痛。仿佛经年累月的水汽浸润在膝盖里,像一块割舍不掉的腐肉。
音像店早就换了模样,只有他还困在原地。
他这一生好像都在流浪,少时失孤,便奠定了孤单的底色。可他只记得生命的馈赠,不记得命运的不公。
不对,他曾怨过一次。
那种毁天灭地的愤怒让他望而生畏,他不记得很多细节,却唯独记得那种绝望。
至今心有余悸。
章一:
那是2007年,不起眼的北方小城市,闭塞又蓬勃。
展昭从县城考到市区重点高中,每天教室、食堂、家三点一线。
夏日的阳光是炽热的野望,夏末的校园是青春的试炼场。
展昭和同学一起搬进高三年级笃行楼,少年挺翘的鼻尖和饱满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笃行楼是整座学校最安静的教学楼,远离举行各种活动的小礼堂和活跃明亮的艺术班,相对的,连食堂也离得远了些,每次赶到食堂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台风过境。
展昭去了几次后接受了教训学乖了,每天中午自带午饭,坚持一周后,发现挺浪费精力的,改成了泡面。一元一包只有调味包的老式方便面,一顿泡两包,算下来,一个月也要消耗掉两箱。等泡好的空档,他趴在书桌上休息,昏昏欲睡间听到一阵钢琴声。
是一首日语歌《月光石》的钢琴独奏。他童年看过这部不太有名的动画片,不,这是他看过的最后一部动画片。毕竟,热烈的、精彩的童年回忆只属于家庭幸福的小孩。
他穿过连廊走进办公区域,办公室的尽头是一间杂物室,堆放着淘汰下来的乐器。
立式钢琴音色不准了,干脆搬来给三年级用,也算名义上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展昭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来,就像那部动画片非常小众,应该不会有人记得。出乎意料的是,走廊上站着很多人,全都趴在窗口或是掂着脚尖往里瞧。
人虽然多,但是很安静。而且女孩子居多。
他站在人群之外,却能毫不费力地看到杂物室里的一切。
阳光撞在黑色立式钢琴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身穿运动服的少年坐在琴凳上,侧脸线条好看到让所有的形容词瞬间失色。尤其是在黑白键上翻飞的手指,颀长、有力,连腕骨都像女娲的炫技之作。
展昭盯着那一个接一个凹下去弹上来的琴键,入了迷。直到一曲结束,他才回过神来,却和看过来的少年四目相对。他微微一愣,随后禁不住红了脸。
少年长臂一抬,白皙的手拨开琴盖,“咚”一声合上了,薄薄的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然后起身,小腿微微抬起,踢开碍事的琴凳,双手插进运动裤口袋里,懒洋洋地走出杂物室。
路过身边时,展昭看到少年皱了皱眉,穿过连廊往与三年级相反的地方走了。
等展昭匆匆赶回教室的时候,泡面已经坨了。他匆匆吃完,跑去刷饭盒。
他拧上水龙头,闻到初秋的风里夹杂着一丝烟草味。他绕到教学楼后面,眉心皱得更紧了。
“会……会长!”这一声委屈又愤怒。
按照惯例,高三生一般不担任学生会重要职务,展昭上学期结束前就已经卸任了,只不过相处多时的成员一时改不了口。他拿着饭盒走过去,看看被锁着肩膀摁在墙上的艾虎,慢慢看向施暴者蒋平,“放开他。”
“啧,学长,你现在又不是学生会的,我劝你少多管闲事。”蒋平似笑非笑,顺带挑衅地吐了口烟圈,喷在艾虎脸上。
“蒋平,你在学校抽烟,你!”艾虎气不过,可对方人太多了,他势单力薄的。
“放开他!”展昭重申一遍,加重了语气。
“啧,”蒋平一年级时就在学生会手底下吃过不少亏,展昭余威尚在,他慢慢松了些力道,一眼瞄见蹲在地上,胳膊搭在膝盖上抽烟的白玉堂,又觉得不能在发小面前跌了分,于是微一用力,直接把艾虎撞回墙上。
“啊!”艾虎年纪比同年级的小,人也不高,只觉得这一下锁骨都快裂了。
“蒋平!”展昭怒了,一把擒住蒋平手腕,其他嬉笑围观的众人见此,纷纷站直,扔掉烟,脚尖捻灭烟头。
“行了,烦不烦!”白玉堂起身,踩灭烟头,抄兜走了,走到拐角,又回转身催促,“四哥,走不走?”
“嘁,”蒋平轻哼一声,放开艾虎。
展昭退开一步,给蒋平他们让开路。
“狐假虎威!”蒋平瞪一眼展昭,装作不小心,撞了一下展昭肩膀。
“丁零当啷”,喝水泡面两用的不锈钢饭盒滚落在地上。
“呀,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蒋平惊讶,随后走过去一脚踢开。
后面的人有样学样,没过一会儿,圆形的饭盒就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展昭从头到尾都没看那饭盒一眼,等检查完艾虎没受伤之后,才走过去把饭盒捡起来,再把烟头捡起来,放在饭盒里。他捡完最后一只烟头站起来,恰好撞上少年投来的目光。
白玉堂看着展昭手中惨不忍睹的饭盒,漂亮的眉眼生出几分不屑来,转校什么的还挺有趣的。
“学长,卢方韩彰他们虽然走了,但是白玉堂这个插班生一来,蒋平又变本加厉了。”艾虎气鼓鼓。
“蒋平喜欢恶作剧,性格跳跃,你不理他,他也就没招了。”展昭安抚艾虎。
“切,让我说,你揍他一回他能老实好几天。”艾虎一说完,这才想起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讪讪地耷拉下脑袋,“我不是那个意思。”
展昭基本不动手,唯一一次还是他们太过分,被激怒了。策哥知道后,教训了他很久,让他收敛些,背上处分就不好了。
艾虎多少知道一些展昭的情况,觉得自己是在撺掇展昭打架,心生愧疚。
“自己注意点,别那么容易被挑衅。蒋平他们本性也不坏。”展昭把饭盒丢进垃圾桶,摸摸艾虎脑袋。
“学长,保送的事应该稳了吧。”艾虎一脸期待。
“高三才开学,哪那么早。”展昭被逗乐了,挥挥手告别,朝笃行楼跑去了。
章二:
展昭走进小区,看到自己窗口亮着灯,心里一暖。他打开门,换上鞋,“策哥。”
厨房里“滋滋啦啦”地开着火,“小昭,洗洗手,准备开饭。”
展昭洗完手,摆好碗筷,等在餐桌旁。
公孙策把油焖大虾端出来,解开围裙,坐在对面,边剥虾边问展昭一些生活、学习上的琐事,不一会儿,展昭的碗里堆成了山。
“策哥,你也吃啊,其实晚自习前,我已经垫过了。”展昭话这么说,却没挡住往嘴里塞。
“你既然提到这儿了,我得说你两句,是钱不够用了,还是不拿自个当回事,屋里那几箱泡面是怎么回事?你再这样,我就去你学校了。”公孙策优雅地擦擦手,纸巾扔进垃圾桶,老神在在地盯着展昭。
“你去不了吧。”展昭嘟嘟囔囔,一个服务期未满的编制教师是轻易不会调动的。
“辞职。”公孙策挑眉,显然是和展昭杠上了,大不了一辈子做合同工,他又不是除了教师做不了其他的。
展昭吃饭也不香了,一直低着头。
公孙策叹口气,“不想让我操心,就照顾好自己。”
“策哥,我已经很麻烦你了。”公孙家只是展家的邻居,父母出事后,公孙策一家已经很照顾他了。展昭放下筷子,郑重道,“爸妈留下的那笔钱,我不是很想动。”
那是抚恤金,哪怕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也不会去动在伤疤上开出的花。
公孙策沉默了,留下一笔生活费,“等你赚钱了再还给我,我可给你记着账呢。”临出门前,“小昭,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打算考政法学校。”
“嗯,”展昭站在昏黄的玄关,英俊的眉眼坚定如山。爸妈未完成的路,他要接着走下去。
“行,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公孙策把一部手机放在玄关柜上,拍拍展昭的肩膀。
展昭一直过着快节奏的学习生活,高三的节奏适应得很快。
10月2号那天,他去市图书馆还书 ,然后在人来人往的大厅看到了白玉堂。
白玉堂坐在休息椅上玩手机,头发遮住桀骜的眉眼,无处安放的长腿委屈地收在过道上,脚上是一双灰白色限量版运动鞋。他的坐姿不太标准,却因为气质的缘故完美遮盖了那股吊儿郎当,显得潇洒又嚣张。
展昭收回视线,把一摞书挨个地放进自动还书机,等扫完倒数第二本,他忍不住松口气,横空里却出现一只手臂,赶在他怼上扫描口之前贴了过去。
这人离得很近,身上有一股阳光似的皂香。
展昭下意识回头,入眼是一张薄唇和漂亮而锐利的下巴。
“当啷”,精装版的硬皮书跌进还书口。
白玉堂突然凑近,贴在展昭耳边,语气上扬,“谢啦。”
“玉堂。”
展昭下意识回头,白玉堂背对着他抄兜往门口走,半路上被同伴抱住手臂,然后一起上了等在门口的车。他收回视线,继续还书。接下来应该很少有机会来图书馆了,毕竟复习资料看都看不完。
假期间,公孙策来了一回,放下一个电子秤,要求展昭每天报备体重。
展昭哭笑不得,却拗不过公孙策。他是真的相信公孙策会放弃前程应聘到他们学校的,“你理智一点。”他还没说完,就被公孙策的狐狸眼瞪了,他不服却只敢小声反驳,“还没人管得了你了,小心我去找包叔叔告状。”
“那你小心获得一次混合双打体验卡。”公孙策冷哼,忽又皱眉,“最近在学校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儿吧。”
“没有啊。”展昭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那奇怪的人呢?”
展昭迟疑地摇摇头,脑海里浮现出白玉堂充满讥讽的漂亮面容,默默腹诽,这大概是学校里唯一奇怪的人吧。入校一个月,成为毫无争议的校草,更因为富有的家世、优秀的外表、独特的气质,被众多女孩子向往。而慕强的男生更不用说了,白玉堂篮球打得好、学习也不错,几乎没什么缺点。
不,是有的,就是过于乖戾和嚣张。怼天怼地视校规为空气。
“那就行,记住,多和学习好又乖巧的好学生交往,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交友上。高二不听我的,高三必须听我的。”公孙策边念叨边换鞋。
展昭倚着玄关柜听得直打哈欠,冷不丁飞来一记眼刀,他忙立正站好。
“好好吃饭,别再瘦了,都快赶上竹竿了。”公孙策摇摇头,背对着他挥挥手。
展昭盯着安静的房门,一时不太适应落针可闻的家。他回到客厅,双腿盘在沙发里,头枕着沙发背,如果不学习,他要如何挨过漫长又孤独的黑夜。
手机屏幕不断亮起,展昭点开□□群。
——卧槽,我今天路过人均800的法式餐厅,遇见白玉堂了。
——艹,他可是从只有在杂志上见过的劳斯莱斯车里下来的。
——重点是他的女朋友好漂亮。
照片很模糊,但能看出白玉堂穿着白色休闲服,一旁的女生是白色连衣裙。
展昭想了想,觉得这女生和那天在图书馆遇到时的挺像。他关上手机,穿上拖鞋回到卧室看书。忍不住想起白玉堂那天还的书,安德烈纪德的《窄门》。
他很难将白玉堂和那样悲观的一本书联系在一起。
章三:
后来,当宿命淹没滚烫的人生,展昭偶尔还是会想,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他会平稳地度过高三,通过保送争取奖学金和减免学费,然后去做一个检察官,摘掉这个城市的黑恶势力,让父母在九泉之下获得一份欣慰。可是理想终归只是想,没有人能逃脱宿命,就像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关注白玉堂,不去被白玉堂吸引,不去喜欢白玉堂。
如果不喜欢白玉堂,就好了。
夜色下的校园安静又空旷,展昭辅助物理老师改完试卷出来,教学楼已经灭灯了。他不放心物理老师一个人走,于是把人送到车棚。
“小昭,明明我才是老师,还要麻烦你。”年轻的女老师满脸歉意,担忧地看一眼黑漆漆的教学楼。
“没事,您路上慢点。”展昭把自行车推出来,递给物理老师,退后弯了弯腰,急匆匆往教学楼跑了。他的书包还在教室呢,果然,教室已经锁门了,钥匙在书包里,他拉开窗户,单手一撑,跳进去,收拾好东西后摁灭灯,依样跳出来。
“嘶,别动。”低沉的轻喝惊得原本就没站稳的展昭更慌了。
展昭吓得一激灵,还没回头,就被人锁住了脖子。他呼吸急促,本能地扑腾起来。
“你个小毛贼,偷东西偷到学校里来了,跟小爷去派出所。”白玉堂箍着展昭的脖颈,往外拖。
“唔,咳咳……放放手!”展昭气急,竟然诬陷他偷东西,他瞅准机会,一个肘击打到白玉堂肋骨上。
白玉堂吃痛,陡然吃了亏,手下也没个准头,一个猛扑,把展昭掀翻在地上,恶狠狠地压着展昭脖颈,“你他妈给小爷老实点。”
话音一落,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声控灯亮了,借着昏暗的光线,两人同时愣住了。
白玉堂慢半拍地松开力道,等声控灯灭了,才轻咳一声,“是你啊,偷偷摸摸干什么?”
“你才偷偷摸摸。”展昭想要起来,可身上的人不动如山,他一拳砸在白玉堂胳膊上,“起来!”
认错了人还把人勒得喘不过气,生理泪水都逼出来了,白玉堂理亏,起来后去拉展昭,又被展昭挡开了手腕。
“嘶,好心没好报。”白玉堂轻哼,抄着兜往连廊上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扯住展昭书包带子。
展昭冷不丁受制于白玉堂,踉踉跄跄地倒退着走,“白玉堂,你放开!放手!我要回家了!”
“回什么家?”白玉堂轻嗤,一路把人拽进杂物室。
展昭懒得管白玉堂哪来的钥匙,自顾自地整理被扯到变形的校服。
“喏,”白玉堂坐在琴凳上,坐没坐相地靠在钢琴,手指上转着钥匙圈,“给小爷看看,你偷没偷东西。”
“你!”展昭气得脸都红了,握得拳头咯咯响,半晌才平复好心情,书包朝下,一股脑地把东西倒出来。
除了书本、练习册、作业本、笔袋,什么都没有,不,还是有的,白玉堂看了半天才分辨出那两只奇奇怪怪的圆柱体,是被废纸缠起来的笔芯。
笔芯比带壳的圆珠笔便宜多了。
他听蒋平说起过,展昭这竹竿似的纸片身材,纯粹是饿出来的,一股子穷酸气。
透明胶带缠裹的圆珠笔被主人局促地藏起来。
白玉堂急忙收起视线,想说些其他的话遮过刚才的尴尬,却又盯着展昭毛茸茸的头顶发起呆来。他半蹲下,将最近的课本捡起来,递给展昭。
展昭瞪一眼白玉堂,接过来,整理好放进书包,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白玉堂皱眉。
展昭侧身,表情有些不耐烦。
“兜里呢?我还没看呢。”白玉堂两手一撑,坐在桌子边沿,大有不让他看决不罢休的意思。
“无聊!”展昭没当回事,作势去开门。
“不让我看,那就麻烦了,前两天我刚丢了一块手表,这学校里出贼了,你说奇不奇怪。”白玉堂慢条斯理。
展昭呼吸急促,眼眶里微微发热,他才不是小偷!就算没有钱,他也不会去偷去抢!更何况,父母留给他的财产是够他大学毕业的。他有些委屈,可又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咬着颤抖的牙齿,把外套和裤子的口袋都翻出来。
白玉堂并不在意这些,其实他并不认为展昭会偷东西,只不过空无一人的校园怪孤独的。他撇撇嘴,余光里瞄见窗外闪过一束灯光,啧,保安又来巡逻了。他跳到地上,见展昭要开门,急切地制止,“等等。”
灯光摁灭的时候,白玉堂出了门,咔哒一声锁上。
展昭急了,“白玉堂!”
“别喊!”白玉堂压低嗓音,拉开走廊一侧的窗户,跳进去,拉着展昭走到角落蹲下来。
“白玉堂!”展昭受不了这鬼鬼祟祟神秘兮兮的样子,倔强劲上来,非要出门。
“别动!”白玉堂急了,他可不想被逮到,从此失去一个无人知晓的清静时光。于是摁着展昭脖颈,把人怼在胸口上。
“白玉堂!”展昭瓮声瓮气的,倒扎进水缸似的扑腾起来。
“嘘!”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玉堂来不及多想,压着展昭头顶屏住呼吸。
展昭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余光里瞥见窗口乱晃的光束,知道是保安夜查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昭都快睡着了,耳边响起一声轻笑,“你是猫吗?喉咙里怎么呼噜呼噜的。”
展昭掀开贴在一起的眼皮,也没听清白玉堂说什么。
“臭猫,你身上怎么香香的。”
这话他听清了,展昭恼得磨牙,给他起外号也就算了,一个男生对着另一个男生说“香香的”也太奇怪了吧。
“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展昭猛地站起来,摸黑往前走,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地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弯下腰去。
“啧,野猫瞎扑腾什么?”白玉堂划开手机,打开手电筒的功能,看到展昭瘦弱的背脊在校服下弯成一根弓弦的弧度,更像猫了。他咂舌,觉得这人也太瘦了些。
“我看看,碰哪了?”杂物室虽然干净,但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东西,不熟悉的话是很容易磕到。白玉堂也不知哪来的恻隐之心,上前一步去查看。
展昭已经平静地站好,借着光线走到窗户前,他拉开半扇窗,头才探出去,就和走到拐角的保安撞个正着。
“谁!”保安快速上前。
展昭躲也躲不了,干脆站在窗户前。强光扫射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
“叫什么?哪个班的?这么晚不回去在做什么?”保安一连串的叱问丢过来。
展昭无奈,瞅准空隙,报了姓名和班级。
保安满脸狐疑,“为什么躲在这儿?”
“……。”展昭转头,斜一眼倚着墙壁装无辜的白玉堂。
“问你话呢!”保安不耐烦地拿手电筒扫射展昭。
“嘶,”白玉堂脸色一变,悄没声地走到展昭身后,把手机的光放在下巴上面,一脸冷意。
展昭不懂刚才还凶狠的保安为什么惊得到退一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电筒斜了斜,不服气又满是顾忌地瞪一眼展昭。
“不准在学校逗留。”保安逐渐走远了。
展昭叹口气,左右没瞧见白玉堂,下意识往回看,突然一只冰冷的手背贴上了他的脸颊,他吓得一激灵,惹来白玉堂一阵爆笑。
“走啦,流浪猫。”白玉堂拉着展昭大摇大摆地出了校门,瞅着停靠在路旁的豪华轿车,冷笑一声,扯住往相反方向走的展昭,“学长,我送你回家啊。”
“不用!”展昭扒拉开白玉堂。
白玉堂回头,撞进一双亮晶晶的温和星眸里,微微有些意兴阑珊,一句话在心尖上打了个转——要不,我跟你回家呗。
章四:
来接白玉堂的人像个机器人,说去哪儿便去哪儿,大半夜的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来来回回。
展昭被白玉堂强行塞在后座上,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情不愿地报了地址。
“少爷,”哑巴似的人开口了,“那地方……。”
旧小区,城中村,又脏又乱。司机没说完,但展昭知道是这个意思。
“闭嘴。”白玉堂一脚踹在驾驶座上,凶巴巴地低斥。
展昭皱眉,不赞同地看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嘁”了一声,肘弯搭在扶手上,“碍事。”也不知在说谁。
展昭眼皮直打架,等醒过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小区里静悄悄的,车窗露着一条缝,一转头,看见白玉堂站在花坛边抽烟。他和司机道了谢,下车,“谢谢,我走啦。”
“这就完了?”白玉堂皱眉,嘴角擒着冷笑。
“你一个高中生学什么抽烟?”展昭说完就后悔了,多管闲事干什么?
白玉堂却一脸不爽地掐了烟,把烟蒂踢进花坛里,“不请小爷上去坐坐。”
“快十一点了,你应该回家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再见。”展昭走了两步,见白玉堂还在原地,叹气,“晚安。”
“嘁,”白玉堂嘟囔一声,“谁稀罕。”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第二天,果然出了事。
白玉堂一语成箴,展昭的班级丢了东西,挨个问过去,直到问到保安那里。
保安装腔作势,说昨天是见过有人在校园里逗留,又唉声叹气地表示,万一冤枉了人,那就是耽误一个学生的前途。第三节课一上课,沸沸扬扬的丢物事件掀起新一轮高潮,展昭被班主任叫走了。
等展昭回来,班里的同学看他的眼神就不对了。
耳报神早就传话了,昨天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学生是展昭。
展昭在高二年级的教学楼犹豫不决,最终深吸一口气,走到白玉堂的班级,他拉住一位同学,问道,“白玉堂在吗?”
“白玉堂上午很少来的。”
“哟,”蒋平听到有人找白玉堂,从后门探出头来,“找老五啊?老五出国了,没个十天半月的回不来。”
展昭脸色瞬间苍白,慢慢地回了高三年级。
蒋平觉得奇怪,打开手机□□,发了一条消息:老五你说怪不怪,展昭听说你你不在,失魂落魄地跟失恋似的。
可惜,白玉堂登陆□□收到这条消息,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丢东西事件不胫而走,学校方面有心站在展昭这边,毕竟展昭一向优秀,而且是名校的苗子。可另一方面,丢东西的学生背景也挺强,一直在施加压力,要求学校严惩。
这事僵持不下,最初的绝望过后展昭一直都很平静,清者自清,他相信黑的不会变成白的,但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你们听说了没?高二的白玉堂又丢了一部手机一块劳力士,比上次的卡西欧贵一百倍。”
“哪那么夸张。”
同学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往展昭的座位瞟。展昭镇定地走到洗手间,关上隔间的门,脸色变得苍白,他忍不住干呕,难过又委屈。
大半个月了,没有证据说明他是,但也没有证据说明他不是。他无法去堵住别人的猜疑和审视,他好像无能为力,如果爸爸妈妈在就好了,至少会有人给他撑腰,会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他眼睛一亮,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这才想起策哥去别的城市调研学习去了。
白玉堂眉心皱成疙瘩,他是来找展昭的,却看到这人急匆匆进了卫生间,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被人攥在手里,揉圆搓扁的,难受到窒息,这种感觉让他生起一阵慌乱,慌乱到抑制不住体内叫嚣着的困兽。他发了一条短信出去,上午和中午都没出现在学校里。
同样消失在学校的,还有那个指认的保安。
当天下午,派出所的车辆开进学校,带着从保安住处缴获来的赃物,让校方通知人来一一指认。
白玉堂的两块手表和一部手机赫然在列,只不过那两块手表数额巨大而且是限量版,保安怕东窗事发一直不敢出手。
很快校内论坛发表了一个指向性很强的帖子,将保安的罪行一一揭发出来。
白玉堂拿回那两块手表是一周之后,他从校务处拿回来,转手扔进垃圾桶里,正巧被展昭抓个正着。
展昭抱着一沓作业本,“我听……他们说,这次是通过你的手机锁定小偷的。谢谢。”
“他们是谁?关他们什么事?干嘛总要听他们说?”白玉堂嫌弃,又气展昭先前听他们乱嚼舌根。
展昭很想像白玉堂一样潇洒又自在,可他不能,独自一人成长的他是孤立无援的,他只能在世俗设定的规则里亦步亦趋。他抬了抬下巴,“那个……。”
“脏东西。”白玉堂冷哼。
展昭以为他的意思是被人用过,也没在意,白玉堂却接着道,“我家里有的是,喜欢?小爷送你。”
章五:
展昭没当真,冬天来临的时候,白玉堂在午休时分,晃悠到展昭的教室,他直接推开后门,无视三三两两的同学,走到展昭旁边坐下。
他靠着后桌,煞神似的把审视的目光瞪回去,等没人看后面了,把展昭搁在桌上的左手拉到桌子下面。
腕上一凉,展昭本能地看过去,卡其色的皮质表带扣在手腕上。
白玉堂扣表眼扣得焦躁,翻过展昭的手腕一看,得,男士手表最里侧的扣眼扣上去还大,“先这么带着吧,周末去柜台再穿一个。”
“不行,我不能收。”展昭急忙去解。
“烦不烦?”白玉堂瞪一眼展昭,趴在桌上装作午休,又侧过脸来,寒星似的眉眼闪着灼热的光芒,“我买的,干净的。”然后唬着脸,“就当是我没能及时作证的赔礼吧。”他后来才知道展昭去教室找过他,大概是希望他出来作证。可他偏偏错过了最佳时机,让展昭受了很长时间的委屈。
展昭想着等寒假去打工,再还一份礼物,只希望这块手表不要太贵。
确实不贵,是三百块钱的国产表。展昭松了口气,可瞅着眼前的午饭,又犯了愁。这些天,白玉堂一到午休时间,就会把他叫来天台,把巨大的保温饭盒一一打开。如果他不去,白玉堂就会去教室捉他。
踹门踹得众人敢怒不敢言。
白玉堂坐在地上倚着墙,专注地玩PSP,时不时侧着头,“啊。”
展昭无语了,塞给白玉堂一块烧茄子。
白玉堂皱眉,“我最讨厌茄子了。”
展昭早发现了,除了酸甜口的风味茄子,白玉堂看见茄子跟看见仇人似的。不过吃风味茄子时,咔哧咔哧的样子有点像抱着坚果啃的老鼠。
白玉堂一口气把超级玛丽飙到第十关,这才伸了伸懒腰,发现肚子也圆滚滚的。“你这猫儿挺有良心的,一点都没忘记你的饲主。”
展昭懒得理他,背过身去背单词,突然右肩一沉。
白玉堂在他耳边照着英文课本念起来,非常纯正的英式发音。
展昭惊讶,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再下次的时候,他拿出一本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每天中午一页,念到一半,天空飘起了雪。
两个人哆哆嗦嗦地靠在天台上。
展昭觉得两人挺傻的,牙齿打颤,“明天别来了吧。”
“那你晚上又不陪我。”白玉堂不满,他已经很久没在夜色下的校园里游荡了,中午这一会儿的满足足够抵消他对家的厌恶。
这话听着有歧义,又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展昭乍然红了脸,想了半天不知道回什么,等他终于要开口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动作大的头发都抖了起来,真的像极了一只长毛猫。
白玉堂解开围巾,在展昭脖子上绕了两圈,捂着展昭外侧的脸颊把人摁在颈窝上,“比从前胖了一圈,怎么还这么不经事。”
“再经事也没有在天台挨冻的。”展昭无语了,忍不住翻白眼。
一股热气包围住后背与胸膛,白玉堂解开风衣式样的羽绒服,扯着两边衣襟把展昭拥进去。展昭很快就变得昏昏欲睡,下午漫长的学习任务就靠这会儿休养生息了。他懒得再去想这样下去会不会冻死。迷迷糊糊中听见白玉堂念诗的声音越来越小,被短促的笑声打断了。然后他的脸就跌进了一个炙热的胸膛。
“如果有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就好了。”
直到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白玉堂捞起一捧雪贴在展昭脸上。
展昭一个激灵惊醒了,却有雪花落在睫毛上,他双手还在白玉堂的衣服里,动也动不了,只能使劲眨眼,可眨得越快,雪花变成了水汽,遮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朦朦胧胧,懵懵的。
温热的舌尖卷走湿意,展昭终于能看清了,他还在适应雪后的世界,灼热的滚烫的在他心里瞬间烧遍的野火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白玉堂是冬天里的日光,薄薄的温暖掩盖不住万物皆不入眼的倨傲,白玉堂是春风里的野火,轻易地烧尽了他的蠢蠢欲动,将怦然心动燃烧成喷薄的火山。
风卷起雪花,吹在脸上。
展昭猛然惊醒,从沉溺中醒来推开白玉堂。
白玉堂双手撑在地上,敞开的外套里面是米色的毛衣和衬衫,眼里的薄怒还没散去,就只剩展昭慌不择路逃跑的背影了。
跑什么跑?白玉堂不满,走到顶楼边沿,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校园,他一直没搞懂为什么要巴巴地来给展昭送饭,这会儿明白了,他按按嘴角,上面还残留着亮晶晶的湿气,为了这个呗。
那股陌生情绪涌上来时的慌乱彻底消散,白玉堂一下午的心情都好到不能再好。
章六:
展昭有意躲避,却无果。他控制不住地去关注白玉堂,去在意白玉堂,可心里总想着白玉堂是有女朋友的。他想问,却又无法开口,总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而且,看白玉堂随性的样子,也不像会因为一个亲吻就上纲上线的。
白玉堂知道展昭在躲他,还以为是被他吓到了,打算给展昭一些时间冷静冷静,可慢慢觉出不对来。他堵不住展昭,脸也越来越臭,看谁都欠揍。
天台的小门吱呀一声响了,白玉堂慢慢转过身去,用行动表明了自己在生气。
“不能乱逃课的。”展昭叹气。
“小爷姓白,你姓展,别有事没事来教训我。”白玉堂带气,一分心,游戏小人掉进悬崖,Game over。他气得扬手一甩,红色的PSP磕在水泥地上瞬间变成两半。
展昭走过去,一点一点地把游戏机捡起来,然后坐在白玉堂身边,笨拙地拼凑起来。
“可是不学习怎么办呢?”以后怎么办呢?拿什么傍身?拿什么靠近理想?展昭叹息一声。
“你觉得小爷需要吗?小爷家有的是钱。”白玉堂冷哼,他明明不想这么说话,对着展昭还是忍不住把恶劣的一面展示出来,他太希望有人能无限的包容他、安抚他,只有这样才会产生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
展昭把游戏机放在白玉堂腿上,默默起身,准备离开。
“展昭!”白玉堂牙齿打颤,拳头紧握,手背上的青筋崩得直直的,“你还没还我礼物呢。”
“我……,”展昭一愣,默不作声地去解表带。
白玉堂一惊,立刻起身,握住展昭手腕,“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舒口气,慌了,“我们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
“可以,”展昭心里一松,他无法下定决心,和白玉堂从此不相往来,他顿了顿,指了指嘴角,“但不可以再这样。”
笑容凝固在脸上,白玉堂哼笑,“行,你说了算。”
日子平稳向前,那个寒假好像和从前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白玉堂吵着闹着要和展昭一起去打零工,可惜说好要在展昭家里过除夕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他被一天三趟的敲门气得脸都青了,走到玄关,回头看一眼穿着毛衣暖呼呼的展昭,把来接他的青年一脚踹出门外,砰一声锁上门。
展昭示意他听重新响起的敲门声。
白玉堂假装没听到,一步步地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走向展昭,然后静静地站在展昭面前。他的眼里熠熠生辉,好像夜空里最灿烂的星辰,有些情绪他不屑于隐藏,可又不得不隐藏,他害怕吓跑展昭。他张开手臂,“新年快乐。”
展昭失笑,虚抱住白玉堂,“新年快乐,玉堂。”
“新年快乐,展昭。”白玉堂才不管那么多,收紧手臂把人抱了个满怀,然后带着这温暖的拥抱走向他无法逃离的世界。
假期结束前,展昭看中了一份礼物,一个造型别致的袖扣,高中生当然用不到,可白玉堂应该能用到。白玉堂见他总是发愁,问他怎么了。他如实回答,“看中一份很配你的礼物,可是钱不够。”
“狡猾猫。”白玉堂从兜里掏出还没暖热乎的“工钱”,塞到展昭手里,“够吗?”
“够了。”展昭笑,跑进商场,没一会儿又出来了,把一份包装精美的蓝色丝绒盒子放进白玉堂手里,继续摊着掌心,在白玉堂满眼的疑惑中,笑了,“我的礼物。保送名额下来了。”
白玉堂乐了,一把抱起展昭,在空中转了个圈,“猫儿,你可真棒。哪个学校?哪个学校?这得是年前的事儿吧,瞒我这么紧,你够不够意思啊。”
白玉堂一连串质问,展昭好不容易脚捱到地了,才有空回答,“西南政法。”
“厉害,不愧是猫大人。”白玉堂凝眉,“不对啊,不是说中国政法也有希望吗?”
“嗯,”展昭脚尖撵着地面,“西南政法可以减免学费,奖学金也好申请。”
白玉堂心里一动,有些不是滋味,他尊重展昭的一切决定,“那……你去了那里要好好学习,可不要乱喜欢人。”
“瞎说什么?”展昭气得一巴掌怼过去。
“重庆和成都弯的概率挺大的。”白玉堂似笑非笑。
展昭脸色涨得通红,一脚踹在白玉堂小腿上,“胡说八道。”
白玉堂还是用到了那枚袖扣,新学期开学,鉴于他表现良好进步神速,被委任为春季校运会的护旗手并代表学生讲话。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但大部分人都明白,这明明是校方要在几大联校中挣回脸面。
白玉堂踢正步踢得辛苦,展昭照例学习学的辛苦,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训练间隙,队友的女朋友们偷偷摸摸来送水、擦汗。
“玉堂,你这么帅,不会没女朋友吧?”有人奇怪。
“没有又怎样,你看那边。”队友一指操场的围栏,看着朝着张望的黑压压的人群,咂舌。
“嘁,小爷有啊。”白玉堂嗤笑,真领过来,能吓死你们。可惜他敢领,某人不敢来。
“我想起来了,是你以前学校的,那张在法式餐厅门口的照片可谓风靡一时。”经人这么一提醒,众人都想起来了。
白玉堂皱眉,什么法餐?什么照片?没等他问个清楚,休息完的教练玩命地吹口哨。
展昭拗不过白玉堂的信息轰炸,提着塑料袋去操场送水。恰好是训练的最后一天,白玉堂拿起制服挂在肩上朝展昭跑来。他接过来,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这才揽着展昭往回走。
春风送来青春的嬉闹,夕阳拉长两人的影子。
少年在那一刻亲密无间,是这一生中最难忘也最热烈的时刻,是来不及考虑未来却觉得这样的时光会永远存在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