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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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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手塚先生还在睡觉。
我找了张椅子,轻轻的搬到床边,坐下。正午的阳光完全被厚重的窗帘阻隔,然而偶尔听到的叽喳的小鸟的嬉闹,让我猜到了太阳暖和的温度。
他睡得很沉。消瘦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皱眉头,但却是一脸平静满足的模样。是不是在做梦?还是就这样简单的在黑暗中安眠?
我又很无聊的开始盯着他的颧骨,然后是额头,再然后是眼睛,最后是摆在枕边的无框眼镜。
不知道在一个人近乎发呆的目光注视下,老先生是否能睡得安稳。我只记得在我熟睡的时候,我能隐约感受到那个男人一直注视我的目光,就像有一道闪亮的光亮,照耀着我,覆盖着我。虽然很多时候睁开双眼,床边空无一人,或者是,他也已安静的躺在我身边,抱着我入睡。
可能是专注的目光真的有种无形的压力,老先生突然转了个身,背朝着我。被子跟随着这个转身,无奈的让手塚先生的背暴露了出来。
我赶紧,却又那么小心翼翼的,为手塚先生把被子盖好;我拉扯着被子,让它重新覆盖消瘦的背,又轻拍着被角好让它能尽职的密封住老先生的颈口。我惊诧于我居然也能做出如此细心轻柔的动作——很早以前,总是有人说我不细心动作粗鲁,却又总是能细心不粗鲁的照顾我——就像是对待什么一用力就破碎的玻璃艺术品一样。
可是。现在我的心情,和当时他的心情,是一样的吗?
突然觉得很疲倦。在寻求出解答之前,我十分不雅的瘫在椅子里,我用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已经不想再像这样注视着眼前的人。我开始慢慢的认识到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犯了个错误。在时间永远只是前进却不会倒流的时候,最理智的方法就是坦然的接受过去,而不是想方设法的为自己挖坟。
手塚先生在这个时候醒了。他叫唤着:“越前。”
“我在。”即使并不知道他叫唤的人是不是我,我还是应了声。
“你一直在我身边吗?”手塚先生转过身,开始摸索着枕边的眼镜。
我伸出手把眼镜放到他掌心。
接过眼镜的手顿了一下,却又重新把它放回到枕边。
“辛苦你了,越前先生。”手塚先生的声音似乎恢复了平日的温度。
“没什么。”我也很礼貌的回答。
老先生有些艰难的自顾自的披着衣服坐了起来,我赶忙站起来帮他把枕头垫在背后,把腰间的被子整理好,把另一块枕头严严实实的压在被缘上。
他有些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习惯?”
我不着痕迹的告诉他:“我有个熟人喜欢这样。”
老先生沉默不语。
“您饿了吗?阿彩正在准备午餐呢。”
“我暂时还不想吃。”手塚先生笑了笑,“你愿意再多陪我一会儿吗?”
其实我已经开始惦记着阿彩的茶碗蒸和烤鱼,我仍然不忍心拒绝老先生的合理请求。很早的时候,我家臭老头就一边搓擦着敞开的胸口一边挠着耳朵对我说:“青少年啊,你不知道,老年人是很怕寂寞的。”然而那个时候,臭老头却是个十足的好色大叔,离“老年人”还有一定的距离。
可眼前的手塚先生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年人。他也是害怕寂寞的吧?
手塚先生开始和我有一茬没一茬的聊起天来——起码我这样认为。他却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说着他的小千秋,还有年轻的自己。
他说到他如何和国中的同伴并肩作战最终取得全国青少年网球大赛的优胜;说到如何长途跋涉前往德国求学;说到如何成为出色的网球教练。
倾听着他的故事,我也开始缅怀起自己的青春来。十几岁少年时期的自己。简简单单的生活,快乐自在。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烦心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事。除了网球。还有他。
手塚先生说青春学园之所以能在全国大赛上夺冠,是因为有一个一年级的超级新人。
手塚先生说他之所以要远赴德国求学,就是想把最先进最有效的训练方式告诉“他”。
手塚先生说他之所以放弃自己的网球生涯成为私人教练,是因为如果由别人来照顾“他”他不放心。
手塚先生说他们一起吃寿司,一起骑单车郊游,一起在天台上睡午觉,一起在海岸边看日落。
我不知道为什么手塚先生要把这些告诉我,或者果然如阿彩说的那样,他很喜欢和我在一起。但是他的这些往事,换来的只是我更加真切的眩晕。我几乎快不可自拔的纠结在自己的记忆漩涡里。
那个戴着无框金丝眼镜的男人的脸,开始急剧的在我眼前晃过。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在夕阳西下的背景下,他总是那样看着我,唇角微微弯起,满眼荡漾着让人陶醉的温柔。橘黄的色调,绯粉的色调,蔚蓝的色调,火红的色调又开始在我脑中炸裂,明明是暖色的色调,却带着令人窒息的残冷。
只是那双茶色的眼睛,仍然明亮而清晰。
“……越前先生?”
“嗯……啊?”回过神来,看到的是手塚先生面朝我的脸庞,“抱歉……我走神了……”
老先生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或者悲伤的颜色:“没什么。”
“那个,您是想问我什么来着?”我一边尽量让气氛变得和谐一边努力回想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不知道越前先生听说过越前龙马吗?”
“就是那个40年前的大满贯得主,被人们称为网球王子的越前龙马?”
“你认识?””老先生突然变得精神起来。
“是小少爷告诉我的。”我回答。
他瞬间暗淡了下来,微低着头,小声说:“这样啊……”
“不如我们先下去吃饭吧!”这样说着,却发现老先生根本没在听。他还是那样微低着头,没有理会我。
“我打算明天去做复明手术。”
“啊?”
“虽然离医生规定的时间还有四五天,但提前一点关系也不大吧。”手塚先生抬着头微笑着朝向我。
然而,我想手塚先生美好的愿望并不能如期实现。就在这个晚上,看似没有大碍的伤寒,居然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