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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意志破寒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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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兰已如同盲人,索性闭眼默述:右转十五步,左转三十二步,衣服。
墙面与货架第二层间有个空隙,摸到油布包,轻轻拉出。双手抱住起身向前:二十一步,换衣服。
正走到第七步,大门突然传来开锁响动,奥德兰连忙弯腰伏身。所幸所有路线都设计在黑暗中,光亮处一位中年厨娘朝顶里面的货架走得飞快,边走边抱怨:“好冷呀!这姑娘最近怎么了?又拿错了!真是的!”
趁亮,奥德兰快速审视一下自己的位置:很准确,非常好!
厨娘出去,重新锁门。
“继续十四步,到了。”
奥德兰把包放在地上,摸索着打开。放置顺序是上衣、下装、宽沿帽。注意:帽壳中还有一小袋剩下的金币。
换好衣服,挂上钱袋,熟练地把头发绾在帽子里,再把旧衣服用油布包好。
“前方十七步,另一个包。”
第二个油布包呈长方形,有点硬,里面对头放着一双长靴。拉开长靴,是把锋利漂亮的短剑!
他登上靴子,扣好短剑,嘴唇颤抖着微笑。即使在黑暗中,也绝对相信自己已面目全非,就像宫廷常见的那类青年——家世显赫,有手好闲,只是肤色不够白,得假设刚从热带海滨度假归来。
接着,是十小时的等待。为了不弄错位置,他不能在黑暗中乱动。长时间零度的寒冷,即使强健的男子也难以忍受。奥德兰重新数着脚步,靠近入口处的储物架,披上姑娘放在那儿的冬用制服。之后,他听着动静,摸着墙壁回到最初那个隐蔽角落,蜷缩着坐下。
渐渐,就像水箱里的海洋动物,在冰冷中静止、下沉、冬眠,接着是无知无觉的混沌。
此时,工头在农场搬鸡蛋的人中咒骂着:“奥德兰死了吗!怎么还没来!”
“他可能病了。”
“对,不停拉肚子!”
“竟敢不向我汇报就不来!”
工头先用所有想得到的脏话骂了一番,然后警示众人,要扣他三天工钱。如果工头知道这辈子都不用把这两三星期的工钱付给奥德兰,就不会这样恼火了。事实上,打这天起,他就再没见过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人。
这样突然的失踪让人费解:不管怎么说,拉肚子也该拿了工钱再走人吧?只有那天最后离开厨房的俩人暗地猜想:奥德兰可能领着那个棕色眼睛的小厨娘私奔了!但后来,他们又经常在送货时看到那个本来活泼泼的小厨娘,她变得严肃沉静,闷闷不乐,谁跟她开个玩笑就会被臭骂一顿。两人只得推翻这个猜想,也许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青年人本就不属于这儿!
墨黑的寒冷中有人在原地下蹲,跑跳,并且不能发出让人生疑的喘息。中午有人进出,他不能动;下午茶时,又有个人进来,他还是不能动。饥寒交迫,奥德兰的内心却热烈非常。他一会想:伊莲,我就要找到毒害你的人了!一会念:艾林,我一定要找到你!两句话交替出现,频率越来越快,只剩下它们给心脏提供跳动的能量,搅起周身血液迅速奔流!
十小时后,为晚餐进出的人多了,冰库的门不再上锁,在那儿虚掩着诱惑着他。这场意志的洗礼即将结束。
“才七点。再等等,等闻到甜点的香味……”
夜晚是密谋者的良友。九点的甜点还在搅拌时,奥德兰就闻到了香味——爱情和饥饿都能大大激发嗅觉潜力,尽管针对的对象不同。厨房喧声渐弱,只剩下几个甜点师傅搅拌着奶油和蛋液。
奥德兰搓热脸孔,托着两个油布包,瞅瞅外面的情形,走了出来。温暖立即包裹起他,信心也油然而生:必须从这儿走到厨房,再由正门走出。不管手里有多么荒谬的东西,也要做出气定神闲的样子!
走到冰库通往厨房的通道尽头,他谨慎一瞥:恰到好时!甜点师傅一个在认真挤制着奶油花样,另外三个在烤炉旁忙活,都背对着他。
就是此时!奥德兰脸上堆起轻松的笑,几大步轻迈到做花样的师傅身后,软靴底儿没发出一点声音,然后静静看着师傅的手灵巧地扭转……一两分钟后,师傅无意抬头,发现了他。
“哇!吓死我了!您是?”
声音引起另三位师傅的注意,四人惊奇地盯着这个青年:一身漂亮的黑丝绒套装,金丝线描绣着精美的领口、袖口和前襟;玳瑁钮扣变幻着暗雅的光泽;斜戴一顶时髦的宽沿帽;手托两个大大的油布包,嬉皮笑脸地望着他们。
青年用略透着点生疏的西俄语答道:“我是莱文斯家的人,今天父亲第一次带我进宫觐见陛下。瞧,他居然还带来两份这么难看的礼物!”
他用眼神和嘴角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油布包。
“不过,其实对觐见陛下,我倒没什么兴趣,但我对甜点的兴趣很浓!听说这里有全西俄最好的甜点师傅,我一定要先过来学习一下!你们正忙,我就自己看了一会儿。说真的,你们的手艺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棒的!”
四人听着这种赞誉,很是高兴,又看到奥德兰的服饰仪表,就相信了他是莱文斯家的少爷,一起向他行礼。
“感谢阁下的赞赏,甜点还有几分钟就好了,您愿意留下来品尝一下吗?”
“这么快!太好了!不过,我要把这礼物给我父亲送去,他在餐殿前厅等我呢。能不能……给我留几个?”
“没问题!您什么时间来拿?”
“您是不是还要跳舞?”
“嗯,很可能。这样吧,麻烦你们包几个放在门外廊栏上。结束后,我再摸过来拿。”
“好的,我们给您多留些!”
“谢谢。我一路问着过来的,现在要回餐殿,怎么走?”
“这个很简单,莱文斯先生,您出门向右走完这条长廊再……,很快就到了。”
“十分感谢!告辞了,大师傅们!我一定回来取甜点!”
“您走好,先生!”
“再见,莱文斯先生!”
奥德兰走后,师傅们有了话题:“现在的贵族青年,奇怪爱好就是多!我老婆的一个亲戚,在雷诺大公爵家帮厨。听说他们家的一个少爷热心刺绣,还偷偷卖自己绣的东西,生意居然很好!公爵大人火大了,把他两只手敲坏。如今他放弃了刺绣,成天泡在赌场里输钱,公爵大人才安了心。”
“堂堂公爵少爷,像个贫苦姑娘卖刺绣,丢脸丢到家了!”
“输钱难道光彩?”
“那至少也算正常男人的缺点。”
“呵呵,这位更绝,喜欢甜点,来学技术!”
“说不定哪天,他把他们家做甜点的辞了,自己动手呢!”
四个人都笑起来。
“要我说,他爸要送给国王陛下的礼物可真不咋地,看上去倒像两包脏衣服!”
“哪儿呀,包得难看是为了避人耳目,快见国王时,把表皮一撕,一定光鲜得很!”
“这位莱文斯少爷很喜欢狩猎吧,皮肤像常见阳光的。”
“他这一表人材!碰上美美,这傻丫头说不定会把甜点都送给他!”
“你们听说过莱文斯家族吗?”
“好像是做船舶生意的。”
“不对,是皮革生意!”
大家争论起来。这个问题即使问奥德兰本人,也没有答案。他只是在罗那老宅时偶而听夫人谈及,做梦也没想,这个名字帮了他大忙。
按师傅们的指点,奥德兰很快找到了餐殿。但根本没有靠近的可能,只能躲进一边的桔树林中。整整一天,只早上五点左右吃了一个黑面包,然后在冰库里待了十四个小时,现在也只能危险地藏着。也许艾林根本就不在里面,如果今天找不到她或者找到了连话也说不上一句,就白白丢了性命,怎么办?但奥德兰这个人从不考虑这种令人恐惧、丧气、最终放弃的问题。
他安静地潜藏着,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