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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死亡似电爱似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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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储公主殿下头顶自己设计的高危云髻,脚踏母后的金丝鞋迈入厅殿,迎接她的首先是一片寂静。她可不管这群人的想法!因为无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会无一例外夸张地赞美,这是殿下在她十六年的生命中熟知的。对这样一群人,哪里值得在意!
十六岁的艾林笑盈盈地抬起下巴,高傲地微垂视线。虽然她个子不算高,神情却在万人之上,摆出宫廷礼仪女官教了百遍的姿态,眼里却满是对这套规矩的不屑一顾。她不过刚迈出第一个方步,就有人看穿了她:嗯,还是只可爱的小鸭子呢!
随后贵妇小姐们发出赞叹,接着,满殿掌声雷动。在本国贵族和国外王族的惊艳声中,艾林胜利地微笑着搜索佩拉女王。那个女人,一眼便及:居然身着一件闪着红色亮光的晚宴服,极是耀眼夺目!此时她静坐在贵宾席上远远注视着自己,不动声色。第二个目标:父王,他也正坐在王位上,威严镇定得出奇,面对迥异寻常的女儿,一点儿也看不出任何动容之处。
国王缓缓起身,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向女儿,按礼节邀请她跳成人礼晚宴的第一支舞。艾林突然感觉一向朝气勃勃的父王变得非常稳重,一股希望的热流从脚上金丝鞋的丝丝缕缕间渗透上来,浸入她的心。
“他记起来了!他记起第一次与母亲相见的时刻了!”
可是父王走近了,双眼空洞无神,舞步毫无热情。贵族们纷纷加入,很快出现了群体圆舞的场面。闪耀的银器,精美的食物纷纷在眼前掠过;喧响的音乐,纷杂的人声充斥耳膜。被卷入空洞、失望无比的艾林只想马上回到母后昏暗寂聊却真实宁静的寝宫去。但是,一个接一个的邀舞者,她不能拒绝,至少今天,她不能。
国王和女儿跳完第一支圆舞就回到王位,望着女儿一支接一支地跳下去。这个玲珑少女的紫色身影到底唤醒了他沉在心底早已发霉的记忆。
他记起了他二十一岁那年,似乎看到了浮华享乐,被美女们追逐的尽头。脚是酸的,心是空的,还是不知道爱是什么,外表完美的躯体塞满厌倦与空虚。无奈之下,听从父命,再次赶到实力相当的西俄王国,准备向王储公主索菲求婚。
求婚是没有悬念的。早在两年前的拜访中,索菲长公主就对他表示出路人皆知的好感,可当时十九岁的他逃开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具有风一般至高无上自由的青年,万没想到:这风其实是旋风,转了一圈终究回来了。
二十一岁与十九岁有什么不同?就在他阅遍各种各样的女子之后,多了一眼看穿女人的能力。他看得出索菲公主的优势与才华,也能感觉出她的骄傲与霸气。更糟的是,这位王储公主早已对他怀着炽烈的爱情,而他觉得这样最无趣!所以拖拖拉拉在西俄住了快一个月,也没开口求婚。
就在他再无借口拖下去时,参加了西俄宫廷一个特殊的晚宴,也是为庆祝一位公主的成人礼。有个少女在白玉石地板上旋转出紫色的火焰,令他情难自禁地关注:蓬松微卷的金发完全自然地落于身后,没戴任何珠宝,只围着一圈绿松石项链。更奇异的是,这少女竟散发着雨后土壤和植物的芬芳,沉默无言已极具魅力!一个微侧一弯浅笑,一步划跃一弧旋转,她根本没朝他瞥上一眼,就已酿出了他内心深处渴求以久的真诚爱情!
有些爱情和死亡,说来就来,快得不可思议。
回忆让他无法继续面对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紫色身影,便起身走到窗前,装着欣赏外面的烟火。确实绚丽盛大,没辜负他的周密计划。
“她的长发那么特殊,那么美,原来是因为她连一个专门梳头的使女都没有。”国王为昔日的恋人感到心酸,一滴泪水滑落下来。
这时,耳边传来一句轻媚的问候:“你怎么了?”一只白细如玉的手臂挽了上来。
国王的变化在女儿看来只是蓦地成熟了十岁,而在老于世故的佩拉女王眼里,就有天壤之别了。从她刚踏入阿尔里的国土,第一眼见到这位中年国王开始,虽然他不凡的面庞以及因为时常狩猎和锻炼保持的依然健美的体魄的确有点让她另眼看待,但他一开口,举手投足的神气又让佩拉明白了:他和以前见过的那些个国王没什么根本区别。只不过,看上去优雅点罢了。可是今天下午小别之后,晚宴再见,她看出国王的心思已游离在她之外,并且也不在他女儿身上。
“小别之中,发生了什么?”
所以,艾林公主史无前例地抢了她的风头,倒让她松了口气——大家不会再偷偷问:为什么国王不请她跳舞呢?她微微上扬的眼角扫着国王的言行,见他往窗口处去,就悄悄尾随,送过一句亲密的问候,递上那个温柔的动作。此时佩拉惊奇地发现国王脸颊上的泪水!这个男人低下头,泪水正巧滴落在她的右手背上。
“对不起,我……”
国王一抬眼看到女王的黑眼睛里充满温柔的询问和母爱的关切——这比它们流露出的妩媚或挑逗都更能诱出你心底的秘密。
“哦,我的王后刚才,去世了。嘘——”国王像个男孩,食指压在唇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们明天再宣布吧。”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古瓦尼侯爵的声音:“陛下,您不会介意我邀请女王共舞吧?”
“当然不,阁下请!”
国王转身回位,佩拉女王目送他入座。侧身对古瓦尼侯爵莞尔一笑:“不胜荣幸,阁下。”
这个夜晚,佩拉的心被国王的背影涨满了。悲伤、孤独、无助、坚持都从他的背影流淌出来,超过了任何一种献媚与追求,深深地打动了她。当然这并不是说,佩拉就爱上了谁,只是阿尔里国王从此在她心里有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因为他使她相信了某种她从未相信过的东西——哦,这个男人!
同一时段,艾林公主忙着在厅殿正中跳跃,头顶的高髻摇摇欲坠却始终屹立不倒——非常令人期待。另外,她穿着金丝鞋的那双脚痛得骨头都要碎了!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上帝才知道,为什么米耶尔公爵非要在他那蓬胡子上涂满浓烈得呛人的龙涎香?有个王子跳起舞来像具僵尸,一曲终了,艾林的肩臂都酸了,一看到他第二次走过来,艾林忙接受了巴图王储的邀请。于是又一场噩梦开始了:巴图王储高大异常,力大无穷,公主殿下冒着双脚几乎脱离地面的危险由他拽着跑。特别他的手心,汗滋滋的,紧紧粘着自己的手,手指上的戒指歪了,钻石被他捏得硌破了皮。
“金丝鞋,瞧我穿着你跳舞碰上的人!哪有什么神奇的魔法!”公主殿下忿忿怨念。
直到凌晨三点多盛宴结束,她才被释放,回到寝宫,脱下舞鞋,掷在床上!几个保姆为她更衣到一半,她就疲惫地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艾林醒来时,惊奇地发觉四周增添了许多黑色。她正疑惑地用力眨着眼睛,就看见伊莲走过来,哀婉地告诉她:王后陛下离世了。
“不可能,只是昨夜的一个梦吧?”她努力回忆,母后跟她说过的话模糊再现。
“她告诉我她和父王的爱情?怎么会有那样的故事?不可能的!”
可她一低头,就看到那个手工缝制的亚麻布袋,感觉鼓鼓的。伸手一摸,金丝鞋分明就在里面!
艾林再次抬起头望向窗外,已是正午时分的太阳也成了黑色?从眩晕中复苏后,她相信了:死亡的确曾经来临,永远地带走了母亲。早知昨日一别竟是永别,她一定会小心捕捉母亲说过的每一个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拼命回忆,也只剩下些只言片语在思维空间里飘飞,她上蹦下跳着去抓,也抓不住多少。
“那些话,成了遗言?这对金丝鞋,竟成了遗物!”
装着遗物的细链挂上脖子,艾林满心都是痛苦。依然套上那件月白色的梳妆衣,却再也没有母亲能让她依偎着倾诉梦境了。刚刚庆祝了十六岁成人礼的公主轻飘飘地走出寝宫,望向远方,神情仿若一位神庙里的少女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