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雨无常》阿萨满

31、31

　　平时赵春花混在同僚身边默默无闻，从没被这样崇拜过。她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羞赧，一时语塞，竟不知怎么回应。

　　“不得无礼！”石娇娇轻斥。

　　赵春花忙摆手，“没事没事。”

　　离开人群，石娇娇便把帷帽摘下。石娇娇人如其名，小家碧玉，娇软一朵花。训斥完丫鬟后，她朝赵春花微微一礼，“多谢大人相助，我瞧着，您与我同岁吧？”

　　赵春花答道：“我十六岁，比你年长一岁多。”

　　“竟比我大吗？”石娇娇吃惊道，“江南府的女子就是不一般……我能撑你为姐姐吗？”

　　赵春花也不习惯被人高高捧着，立即点头，“当然可以。”

　　石娇娇笑靥绽放，“姐姐。”她轻轻挽住赵春花的手，面带羞涩问，“与你同来的那位捕快大人，我又该如何称呼呢？”

　　“你称他为乔大人就行。”

　　石娇娇满脸惊诧，激动地尾音都有点抖，“乔……难道他就是乔陵？我说呢，一看到他就觉得风度堂……”话音掐断，石娇娇捂住嘴，双颊更红了。

　　她身旁的丫鬟羡慕道：“乔大人长得好好看呀，听说府城的捕快个顶个的好看，功夫还厉害到不行。赵姐姐，我好羡慕你呀！”

　　赵春花唇角僵住，羡慕……吗？还从没人这么直白地说羡慕她泡在男人堆里呢。确实，除去乔陵、陆雨不提，从刑房随便拉一个捕快出来，长年的锻炼养出结实的身体，无不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见赵春花并不排斥这个话题，石娇娇主仆二人更是热情，围着她问东问西，一旁跟随的婆子低头当哑巴。赵春花这才明白，这声“姐姐”背后的含义。

　　她头疼地微微蹙眉，以前在老家，交好的小姐妹也爱聚在一起谈论男子，谁不爱英雄？只有她，天天练拳，练习怎么控制自己的力气。

　　勉强应付着主仆二人，赵春花看向石娇娇眼中的亮光，心想道，不知道她能不能乔装像这位大小姐。

　　一到客房，赵春花以梳洗为由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终于长舒口气。客房内大大的浴桶散发出袅袅白烟，浴桶旁摆放了一套嫩黄的裙衫，看款式，应是石娇娇的衣裳。

　　乔陵叮嘱过她，石娇娇是富家女，她不是。想要扮得像，那她从踏进石家的第一步开始就要仔细观察，要在心里假装这里是自己家，在自己家是什么感觉，看到爹娘是什么感觉，面对下人又是什么感觉。

　　老实说，这对她而言很难。

　　洗完澡，赵春花换上石娇娇的衣裳，她很少穿这么鲜嫩的衣裳。鲜嫩的颜色不如暗色耐脏，从小到大的衣裳里，只有婶母给她做过一件艳红色的冬袄，其他都比较朴素。

　　少女的裙衫轻飘飘的，好似蝴蝶的翅膀。

　　不知道配什么样的发髻，赵春花用发带绑了根麻花辫，弯过来搭在肩上。收拾完毕，她推开房门。门外有一个婶子等候，见她出来，不由得愣了愣。

　　赵春花以为自己打扮有不妥，问道：“可是不搭？”

　　婶子回神，忙道：“一见女官大人，错看成我家小姐，我一时晃了神……还请女官大人原谅。”

　　“我……”赵春花垂头看看裙衫，“我很像石小姐吗？”

　　婶子笑道：“女捕快大人与小姐身材相近，又穿了小姐的衣衫，确有几分相似。不过，二位气质不同，女捕快大人英姿飒爽些。需要我帮您梳个发髻吗？”

　　赵春花摇头，“不用，先这样吧。梳洗花了不少时间，不能让其他人久等。”

　　婶子“哎”了声，快走几步到前头带路。

　　穿过曲折的走廊，路上赵春花又碰到石娇娇。石娇娇眼睛亮晶晶的，像只蝴蝶一样扑过来，“赵姐姐，这件衣衫你穿着好合适呢！”

　　随后一路上都是石娇娇说自己喜欢的衣裳、首饰和发髻，赵春花听着也涨了不少新鲜见识。

　　饭厅门前有座四方小庭院，庭院中灌木围着一个小水塘，水塘旁的围墙上三角梅瀑布般从墙头倾斜而下，几尾红鲤在水中摆尾划水，花鱼相映成趣。乔陵站在水塘边给红鲤喂鱼食，他听见少女们的声音，转过头来。

　　石娇娇“呀”了声，红着脸用衣袖把脸挡住，又忍不住从缝隙中悄悄打量乔陵。丫鬟也忍不住偷瞄乔陵，边给石娇娇戴上遮面。

　　乔陵避嫌，目光没有落在石娇娇身上。他朝赵春花招招手，“过来帮我喂鱼。”

　　赵春花看看手忙脚乱的主仆二人，轻声打过招呼，走过去接住乔陵递给她的鱼食袋子。

　　“喂过鱼吗？”

　　“没有。”

　　乔陵从袋子里抓了点鱼食，“看好了，这样喂。”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擦，细碎的鱼食从指尖簌簌落下。红鲤们争先恐后围过来，张开鱼嘴吞食着。

　　赵春花学着他的样子，也抓了点鱼食一点点撒进水中。

　　乔陵双臂环抱，歪过头打量她。“腰，放软一点。手臂太僵硬了，弯下来。肩膀放松。头垂下来点。”

　　他说话的时候，赵春花感受到几股气流分别打向自己身体这几处，她依言放松身体，心里着实怪异，软趴趴弱柳扶风似的，怎么做怎么别扭……

　　“闺中小姐就是这样的，你得尽快习惯。”乔陵又把目光放在她的头发上，他摘下一朵三角梅，放在麻花辫上比了比，那朵紫红色的花插入乌黑的发间，衬着少女的面庞，插花人笑道，“麻花辫……或许也不错。”

　　赵春花忽然觉得眼前的光线有点晃眼，如果不是石娇娇后来插入谈话，她还不知道自己眼睛得晃多久。

　　这感觉真奇怪……

　　“乔大人……”石娇娇羞怯地靠近，向乔陵柔柔一礼，“这一墙三角梅开得很好吧？不过这花配赵姐姐的衣裳颜色有些重了，等会儿我带赵姐姐去花园摘几朵更相称的。”

　　在石娇娇走过来的时候，乔陵就先一步拉开距离。“那倒不必，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石娇娇惊讶道：“不会太朴素了吗？其实我还有不少好看的衣裳首饰呢，保准能把赵姐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朴素点才好，石小姐，你知道我们此行来的目的吗？”

　　“唔，抓那些作恶多端的人牙子？”

　　“正是，石老爷原本打算让你投奔叔父躲避危险，既然路途上要尽可能隐蔽，就不会穿戴富贵，引人注目。”

　　确实，赵春花听完乔陵解释才明白为什么他说麻花辫不错。一个富家小姐要尽快赶路，复杂的发髻虽好看，但很累赘。但只绑一根麻花辫，又不符合少女爱美的心，于是用几朵小花点缀在发间。

　　“原来是这样啊！”石娇娇可爱地拍拍手，再看乔陵目光更加崇拜，“不愧是乔大人，思考缜密，好厉害呀！”

　　乔陵脸上挂着笑，又往旁退了几步，“其他人也来了，我还有事找石老爷谈，先行一步了。小赵姑娘，你陪石小姐随后来。”说罢，丢下两个少女，几步走进饭厅。

　　石娇娇目送乔陵走远，转身亲昵地黏上赵春花，挽住她的手臂说：“赵姐姐，真的好羡慕你呀。”

　　“……”赵春花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石小姐，我们也去吃饭吧。”

　　落了座，满桌佳肴，因为时间紧迫，大家边吃饭边把后续的事情定下了。

　　按计划，石家放出消息，三日后赵春花将假扮石娇娇乘坐马车离开石家，由容县两位捕快当作车夫，乔陵暗中随行，其余人留在石家保护石家人的安全。

　　三日很快过去，这三日里赵春花的工作只有一件：跟在石娇娇旁边，观察她，模仿她。

　　她才知道，原来富人家洗澡不光用木桶，家里还有浴池；原来女孩子的衣裳可以有这么多千姿百色的款式；原来夏天并不会一直感到炎热，因为会有人帮你扇扇子，给你送井水镇过的果子吃。

　　若不是靠着自知之明支撑，赵春花真要觉得自己从此坠入黄金窟，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这日清晨，赵春花神经绷得紧，天将亮就醒了。她在床上来回滚了几圈，依旧没有睡意，便起床去打拳稳定心神。

　　却没想，有人到的更早。

　　石家花园中心有块空地，乔陵已经在那里，只见他手中执剑，身姿如松，剑招凌厉，气势如虹。

　　另外——

　　赵春花挪动视线，在树丛之后，两颗小脑袋从树叶中小心翼翼地探出来，三天朝夕相处，她一眼就认出了两人是谁——石娇娇和她的圆脸丫鬟。

　　她们在这……偷看？

　　一时间赵春花也不知道接下来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总觉得走过去会好尴尬呢……

　　正思索着，乔陵忽然停下动作，大声地“嗯——咳！”了两声。感受到乔陵的视线，赵春花硬着头皮走出去，“乔老大，好……好早啊……”

　　“你来练拳？”

　　“嗯、嗯……”

　　“临时抱佛脚，别练拳了，正好，我和你再说一遍出发后的细节。”乔陵背对树丛，嘴上说有正事，实则往旁边瞟了一眼。

　　果然……石小姐，你已经被发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