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死反派以后》高地

20、第20章

　　秦楼的火势已灭，原本漂亮玲珑的一幢花楼，变得乌漆嘛黑。

　　花娘们将客人们丢至一边，扎起云霞般的彩衣，挽起裤腿和衣袖，除去烟灰，清洁地板，忙得热火朝天。

　　幽暗的屋脊，突然一团白影奔过来，它的动作迅捷，几息之间已经到了跟前，后腿用力一蹬，凌空跃起，滚入窗边秦六娘的怀中。

　　秦六娘用窗棂上的小鱼喂它，嘴角带着浅浅笑意，“三娘许久不让你来，你可是跑到别的地方去玩？”

　　吃鱼的小家伙抬起脸来，竟是一只幼小狸猫，狸猫生得雪绒可爱，眼尾晕着红纹，额间一条细红线，它冲秦六娘发出稚气的叫声，吐出一封信笺。

　　信笺不大，一指来长，更像一张纸条。

　　【格子已归，对奴尚好，勿念！】

　　秦六娘一把将纸条撕得粉碎，生气地坐在窗边，“弄了半天我成了最让人讨嫌的那个。”

　　狸猫吓得从她怀中跳出，将一盘小鱼叼走。

　　阿紫不知如何劝慰，一会儿卷竹帘，一会儿放竹帘。

　　“你带红土去隔壁吧。”秦六娘挥挥手，阿紫卷起红土跑了出去。

　　等楼下的嘈噪声慢慢消退，取之是缓缓的丝竹声。

　　秦六娘从妆奁里拿出另一封信笺，枫叶纹浅浅地印在信纸上，带着松木清香，她犹豫了一瞬，展开来看，入目是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秦六娘心中默默赞叹。

　　【六娘安好，我已查知令妹下落，格子将其安置在梨花区一处公寓，公寓年久失修，生活不便，望你劝她回去。】

　　【世间男子可依靠，却不可依赖，女子无论强弱，需得自立。】

　　【我的亡夫是位严厉之人，自幼对格子要求甚高，格子性情易怒，不计后果，本心却不坏，只是对令妹而言，终究不是良人。】

　　【我与格子间隙日深，不好过多露面，担心引起他的忤逆。】

　　【此事不易拖沓，望速速解决。】

　　秦六娘何尝不知三娘的事情不应再拖，但三娘如同中了降头，死活不愿离开狄格子。她曾用困妖阵关住三娘，三娘将自己撞得遍体鳞伤，她不忍妹妹受伤，去了困妖阵，哪知三娘伤势刚刚好转，就又回到狄格子身边，之后再不透露行踪。

　　她与江凤阕交往不深，笼统不过三封信笺，秦六娘欣赏江凤阕，这个女人雷厉风行，勇敢果决，但她也防范这个女人。

　　江凤阕的话，不能全信。

　　秦六娘将信笺放回妆奁，轻揉起太阳穴，准备去睡一觉。

　　床榻以千年虫妖丝铺就，不仅柔软光滑，夜间还有淡淡荧光闪烁，惺忪间总让她想起小时候睡过的草丛，点点芒萤飞舞。

　　秦六娘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起身朝床榻走去。

　　忽然冲进一个人，以迅雷之势丢下另一个全身是泥的人，一溜烟儿的跑了。

　　空中遥遥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六娘子，帮我照顾他一下。”

　　秦六娘瞠目结舌看着她花六万金买来的奢华大床，已被泥浆污得不成样子，上面躺着个不知死活的臭男人，正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Oh~买噶！

　　祝灵儿刚从狗洞钻进来，就看见两条大长腿叉在她面前。

　　“你这样就不美了，偷走一个还想偷一个？那可不行。”

　　祝灵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立正站好，一副虚心听训的模样，飞琴的态度果然好了许多，甚至还说起他与祝久的过往，那就是杜甫遇李白，相恨见晚。

　　祝灵儿平日除了跟祝久学砍妖，还要学习妖际关系图。

　　哪些妖不要去招惹，哪些妖该杀却有强大的后台，等后台死了晚点杀，哪些妖可以结识，哪些妖只是塑料情。

　　当然，还有一个拉黑群。

　　祝灵儿想了许久，终于想起飞琴是谁。

　　按祝久的话说，他是个守码头的，靠着手里的传送阵收取运输费。

　　收费贵，还经常送错地方。

　　如今正躺在祝久的拉黑群里。

　　这妖爱附庸风雅，但穷。

　　直接提钱伤感情。

　　祝灵儿慢慢抬起头，小巧的脸庞上已经挂满泪珠，飞琴吓了一跳，“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祝灵儿可怜巴巴地说，“师父死了，我年纪小，打不了工，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临死前让我将僵小跳赶回去，赚点生活费，您把僵小跳还给我，不然我会饿死的。”

　　飞琴皱起眉头，“祝久让你赶尸？”

　　祝灵儿点头，飞琴十分生气，“真是荒唐，堂堂一个斩妖师居然去做赶尸的勾当。”

　　祝灵儿奇怪，“您也是妖，不怕他？”

　　飞琴顿时又高兴起来，“怕什么，他砍的都是坏妖，像我这种爱好和平，就想过点宁静日子的妖，巴不得他天天住在朱雀城，这样多有安全感。”

　　好奇葩，祝老久可没说他只砍坏妖。

　　祝灵儿记得他说：臭丫头，哪个的妖丹漂亮砍哪个！

　　祝灵儿心想，这飞琴的妖丹只怕没被祝老久看上，才产生这种美好的误会。

　　*

　　江野的大半条腿都被吞入腹中，一路沉下去，渐渐没有淤泥带来的阻塞感，水波轻抚身体，反而轻柔舒适。

　　但他的心就像落入水中一样，一直朝着某个看不见的深渊坠去……

　　“僵小跳，你托他出来……”

　　他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毕竟他是死人，毕竟他与她没有建立联系，毕竟他什么都不是。

　　江野摆摆头，想甩开这些无用又负面的情绪，但心还是一直往下沉。

　　突然水波激荡起来，他睁开眼睛，竟然看见无数通体暗红的大鱼绕着他游动，而下方还有一条更大的红鱼叼着他一条腿往下游。

　　这场面实在绚丽又诡异，江野一时看得呆住。

　　突然大鱼们狂躁起来，像受到什么刺激，一齐往下冲，江野顿时体验了一把做过山车的感觉，来不及将腿拔出来，下方更远的地方冲来一群灰麻色的东西，那东西一沾上大红鱼，几秒钟的时间，瞬间变成完整的鱼骨。

　　鱼骨泛着乌黑，腐烂的气息四处扩散，跟在周围的大红鱼迅速远离。

　　拖着江野的大鱼似乎无所畏惧，也似乎拼死一战，游得更加迅猛，很快两者相触，江野将那群灰麻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竟然全是手指大小的怪物，人型模样，突眼尖牙，修长尖耳，四肢长有锋利的足尖和倒刺，轻轻一抓，就牢固地贴在滑腻的鱼鳞上，很快它们就将大红鱼的背脊咬穿。

　　不少跳到江野身上，江野眼中露出骇色，会咬穿他吗？

　　而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能抓住花瓣，还没告诉灵儿。

　　那些落到江野身上的怪物很快调转方向，一股脑地朝着与江野腿部相连的鱼嘴咬去，鱼嘴瞬间洞穿，江野下坠的速度一下变慢，忽然他又游动起来，怪物们托起他朝远处跳去，江野回头去望，那只巨大的红鱼翻滚着身子，只剩下大面积的骨架和少许碎肉在水里越飘越远。

　　“我怕了你了，青人，将那具死僵弄起来。”飞琴不耐烦地说道。

　　身着短褂的蛙人瞬间变回一只巨大的绿皮青蛙，蹲在荷塘边伸出舌头，舌头像电钻一般，蹭蹭蹭钻了进去。

　　本以为很快都能找回僵小跳，半个小时后，青人把整个不大的荷塘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江野。

　　“你确定没把他带到别的地方？”祝灵儿蹲在地上，捂着脸颊怀疑地看飞琴。

　　飞琴却不与她打嘴仗，皱着眉头掐算了一下，迅速赶回房间。

　　祝灵儿跟进去，发现他打开传送地图正在细细查找，突然连道三声‘糟糕’。

　　“怎么呢？”

　　飞琴有些为难，“很多年前我建了个通往十寒苦地的阵法，本想搞个一日游，去了的妖都没回来，后来就无人再去，这个阵法花了我不少心血，激愤之下，就将阵法……丢入了荷塘里，只怕你的死僵不小心落入十寒苦地。”

　　十寒苦地？

　　“那是什么地方？”

　　飞琴脸上闪过一丝惧意，“不知道，不清楚，反正是个遍布妖魔鬼怪的地方，也可以说是非人真正的诞生地，我们非人族从灵魂里就惧怕此地。”

　　“既然是诞生地，又为何惧怕？”

　　有人会害怕故土吗？

　　飞琴摇头，露出一丝无奈，“只有无能的非人们，才会从十寒苦地离开。”

　　祝灵儿这会儿管不了那么多，扯了扯飞琴的袖子，“那你送我过去，找到僵小跳就回来，你记得将通道一直打开。”

　　飞琴露出一丝焦急，“我的姑奶奶，你以为十寒苦地是旅游的地方？”

　　“你当年开这条通道不就是为了促进旅游？”

　　飞琴哑然。

　　祝灵儿在水中游了许久，除了看见一只快散架的鱼骨，什么都没遇见。

　　此时她身上镶了一圈妖丹，远远望去，像一个会发光的人。

　　使了几个召回术，江野都未回来，祝灵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她脚踝上有根发亮的细线，遥遥看不见起始，那头连着通道，如果再走远，细线断掉就麻烦了。

　　忽然心境一动，祝灵儿望向前方半明半昧的地方，无数微生物载浮载沉，又游了一截，脚踝上细线见底，再前进不得半分，而前方，依稀出现岩土。

　　祝灵儿挣了几下，细线亮了亮，提醒她不能再走，她犹豫了一下，解开细线奋力一游。

　　那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死寂，沉默，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浮力不算大，祝灵儿走得却磕磕绊绊，她要找到僵小跳，还要记住来时的方向。

　　避水珠的法力用去大半，她不敢向上也不敢向下，不敢去试探水的边际，只能靠着微弱的感应，寻寻觅觅。

　　遥遥走来一个人，看不清模样。

　　身型修长，在这深寂的水底，无端给人一种安全感。

　　祝灵儿忽然鼻尖发酸，一直压在心底的恐惧和不安瞬间占满心头。

　　她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一头扎进江野的怀里。

　　僵小跳，再找不到你，我就要真的哭了！

　　江野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暗红火焰激烈跳跃，似乎想脱框而出，一番挣扎，慢慢安静，顺着眼白四周爬了回去。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上祝灵儿的后背。

　　死丫头，等你好久了。

　　再不来，就要报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