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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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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三次遇到沈炼的时候,是在欢香馆。
前一天晚上我还在城里故意遛了他一大圈,不仅遛他,我还嘲笑他。
“穿飞鱼服的没有飞贼能飞啊。”
结果第三次的时候就被沈大人摁在地上。
那天他穿着飞鱼服,手里提着绣春刀。天未亮时从欢香馆一楼破门而入,径直上了二楼把刚刚起床正梳妆的我拎着领子拽了出来。
据绿浓事后回忆,就像提了个小鸡崽子似的。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又在想起来前自己都是蒙着脸的时候火速镇定下来。
“大人你——”
他打断了我的话。
“在下北镇抚司,沈炼。”
不同于那些圆滑嚣张的官爷,他说话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七分严肃里带着三分冷意,就好像巴不得别人都离他远点似的。
可没有人真的希望所有人都离自己那么远吧。
我抹了一半口脂的嘴抿了抿,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来捂嘴一笑。
“沈大人啊,我可是诚信经营守法知法的大明子民,您这一大早上——”
他又打断了我的话。
“前几天在欢香馆附近跟丢了个飞贼,不知道老板见没见过。”
说着,他从袖子里逃出张画像来。
我顺着一瞧,竟是张全须全尾的小像。
而且画上那人,分明就是我!
“怎么可能!”
我震惊万分。
“我明明就带了面巾——”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沈炼算计我成功,冷笑一声。
所以我翻过栏杆就跑啊。
沈炼就追啊。
我夺门而出就跑啊。
沈炼就追啊。
我跳上房檐就跑啊。
沈炼就追啊。
我跃上墙头就跑——啊!
“啊!”
我被墙头上一个陷阱缠住了腿,整个人被倒吊着挂了起来。又在沈炼来的时候被割断绳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低头看我,嘴角仍带着自揭穿我以来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白老板,有再一再二,可没有再三再四啊。”
我戒备的看着他,刀不在身边,我总觉得不安。更何况面前的男人正拿着刀放在我脖子旁边,还穿着那身飞鱼服。
天色蒙蒙亮,我和他就这样一个趴在地上一个拎刀站着,在这空寂无人的小巷里。
许久,我好像认命了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沈大人,您抓我走可以。可总得让我回去交代几句。”
我一手撑着地,慢慢坐直了身体。
而他的刀尖未动。
“若我突然没了,她们就连这样低贱的皮肉生意都寻不得,只有死路一条了。”
“……哦?”
他挑眉看我。
恰巧此时太阳升起,第一缕光就那么照在他脸上,我隐约觉得,他眼中那种冷的神色似是消失不见了。
他终究还是收了刀。
我坐在地上,贴着地面夜间露水的冷,呆呆的抬起头看他。
“你——”
“若再让我抓住你,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去。
收刀时的金属碰撞声向来刺耳,在日头初升的小巷子里,久久回荡不散。
我还是没从劫后余生的惊愕里回过神来,而地面上的潮冷露水却已经在温暖的照耀下消散。
他……就这么把我放了么?
可他是锦衣卫啊。
我坐在地上,指间仍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冰冷,但比之他看我时的冰冷神情,却不及半分。
而初晨的暖阳照在身上,竟也不及他决意放我时,眼里的……
暖。
一直到街上有了人活动,我这才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双腿似的站了起来,飞速跑回欢香馆里。
我坐在二楼自己房间里,坐在梳妆镜前,磨的明亮的黄铜镜前是我自己的样子。可睁眼闭眼,却还是天蒙蒙亮时,那个一身飞鱼服,拿着绣春刀抵在我脖子间的锦衣卫的模样。
我晃了晃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脸颊上那层淡淡的红晕。
其实……那夜初见,他拔刀的样子也很好看嘛。
*
“沈大人,这回我没演。你……能不能信我这一次啊?”
我坐在铺了稻草的地上,刀被我扔在几步远的位置。
这就代表着,我彻底放弃抵抗了。
沈炼看着我,眨了眨眼。
“你知道事情始末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过是突然被丁白缨拉进局的卒子罢了。死不死的,看命喽。”
说罢,我苦笑一声。
“生在这世道,当真没得选。”
一直站在边上沉默的姑娘突然开口。
“可如今,这世道要变了。”
“你是说丁白缨他们要谋逆的事儿么?”
我看向她,那姑娘生的实在不错,好看到我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词形容了。
呃,不对,还是有词的。
就是——沈炼会喜欢的那种。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
“北斋姑娘,难道你真的觉得这世道之所以黑,只是因为他魏忠贤一个人么?”
她怔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我点明了她身份还是戳破了她美梦怎样,总之,她不说话了,只是盯着我。
许久,沈炼开口问我。语气倒不似之前那般强硬生冷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她是北斋的?”
“啧,我说我能掐会算,你信吗?”
我这边说完,还没沈炼回我一句,躺在地上的裴纶倒是笑了。
“白老板,你要是能掐会算,还至于现在和我们一起躲着陆文昭的追杀?”
“那……倒也未必。”
我故作玄虚的摇摇手指。
“算人算天,可我算不了自己啊。若是我能算的了自己,那我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该掐死自己,最好永远别来到这世上。”
像是把水滴进沸腾的油锅里一样,先是我自己一声笑,然后笑声便蔓延开来,变成四个人都笑的不能自已。
也许是大家都这么觉得,都对这世道失望透顶,没有一丝希望和盼头了。所以我刚刚那句话,也实在好笑的紧。
若我们能选,定然是永远都别来这世上最好。
所以笑到最后想起自己,都是苦溜溜的。
“不开玩笑了,其实是我看到的。我信佛,常去静海师父那烧香。有一次收画,我就在旁边的高树上坐着。”
我又清了清嗓子,看向沈炼和北斋。
“还有那天下雨,你们俩撑一把伞在山下走,我都看到了。”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慌了一瞬。
而我呢?
只觉得酸。
倒是裴纶哎呦了一声坐了起来。
“那你们——”
“有火折子么。”
沈炼突然极为生硬的把话头扯了过去。
“我要看宝船监造志。”
话头是我起的,可沈炼不想提,那我便也顺坡下驴。
“什么宝船监造志?”
我好像一副很好奇的样子看着沈炼。
“和陆文昭追杀我们,有关系么。”
“唉我说白老板,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就也能被人追杀啊。”
裴纶转身看向我。
“你也是真够点背了啊。”
就这样,裴纶絮絮叨叨的和我讲了这事的来回始末。
从最开始的造反东林余孽陆文昭丁白缨等人串通郭真给宝船动手脚害皇上落水,到北斋引郭真被丁白缨灭口,沈炼为救北斋误杀凌云铠,然后又被丁白缨威胁烧了案牍库,结果宝船建造志这样的重要证据被沈炼拿了出来,裴纶查出眉目,陆文昭追杀裴纶和沈炼、北斋要灭口,到我莫名其妙被丁白缨扯进来杀裴纶结果放水逃走也被追杀。
“啊,做的真绝。”
我对他们的手段向来很了解,只不过,似乎他们都好像漏了个细节。
一个我知道的细节。
到头来,到底是被谁追杀,总不能稀里糊涂吧。
于是我装作听完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又有了一个疑问的样子,看向沈炼。
“但是沈大人啊。如果东林党的敌人是魏忠贤,那他们把皇上拉下水干嘛?难不成他们想要的其实是……皇位么?”
沈炼突然抬眸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