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如络书》暮森豆

7、柒

　　自从四年前离了师父师兄们独自北上来到京城，我就是只抱着一个目的的。
　　师父说小姑娘当流寇实在没出息，若是我能做到，不如出去看看。若是我还算喜欢，不如顺便帮她老人家完成心愿。

　　什么心愿呢。
　　开店。

　　师父觉得，开客栈酒楼什么的挺好的，可以见各种各类的人，还可以谋个营生。
　　而那时我于这世间尚且还算年少，十八九的年纪，武功也不出挑，江湖经验更是不足。只不过从前同师哥们一起打过劫，可我没有存钱的意识，便是再多的钱也都挥霍了。
　　开客栈之路的确艰难，头几年到京城我靠做飞贼攒下了不少家当，可是这世间又哪容得一女子的独活？我想开店，可人情世故不懂，又没有从前师父师哥的帮衬，只能自己一点点在吃亏里攒经验。后来，碰上些事儿……

　　这世上难以独活的女子也并非只我一人，若是能帮到，一起找个活路不是更好？
　　所以，我无可奈何，上下打点，欢香馆便又多了个暗娼的营生。

　　呵，若是能按照自己想的活法过活，又有谁自己心甘情愿做那最低贱的皮肉营生呢。
　　因着知道那活不下去的苦，我便定了些不同别人的规矩。凡是来欢香馆的女子，若愿意帮工，那便帮工，但如果愿意那样活，也不用卖身。

　　有时想想，自己也挺不是个人的。虽说也是给了她们活路，可每次看着回来的姑娘身上的伤，那是藏都藏不住。我就觉得自己吃的那碗饭里，都是她们的血……

　　*

　　本来是半夜和北斋都睡不着，我随口讲给她的，可是讲到最后才发现，听者也不是只有她一个。

　　“哟，各位都没睡呢。”
　　我抱着刀，手心冰冷。
　　“我说话声不大啊，吵着你们啦？”

　　沈炼在篝火旁边看监造纪要，听见我问，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火光灼灼，在月光昏暗时勉强算作唯一的亮。它就那么照在他的身上，脸上的阴影随着火光跳动来回摇曳，眼神晦暗不明。

　　“……没有。”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又很快低下头去。

　　倒是裴纶，哼哼唧唧的。说些什么的确吵的睡不着之类。

　　“那你觉得我声儿大了就说呀，再不讲理也不如您裴大人这般——”

　　“我说白老板，都这地步了也就别一口一个大人啦。”
　　裴纶抽两口烟，朝地上磕了磕烟灰。
　　“叫名儿吧就，要不然叫声哥也行。”

　　看着他，我把一直以来想说的话就说了出来。
　　“……我哥脑袋可没你大。”

　　旁边的北斋轻轻笑了一声。
　　我看她一眼，也笑了笑。

　　后半夜好像下雨了，就着雨声大家就都睡了，结果突然一阵细碎的争执声又把人吵醒。
　　我起身的时候正好看见沈炼抓着北斋的手，说什么，拿了就想走之类的。

　　她手里是宝船监造志。

　　“是又怎样。”

　　北斋姑娘很硬气，一甩手，总算挣脱开了。
　　看样子沈炼下手挺狠。

　　旁边的裴大头来了一句。
　　“要不然你那册子放我这？”

　　沈炼白他一眼。
　　“你睡不睡。”

　　裴大头他躺下了。

　　沈炼又看到刚刚坐起的我这。
　　我也麻溜躺下了。

　　*

　　看来今夜注定是都不能睡了。
　　沈炼带着裴大头在二楼商量事，我在楼梯上面看着他们说，偶尔发表两句意见。

　　北斋在楼梯下边听，什么都不说。

　　“白老板，那丁白缨要是你姐……你去求求她还能不放过你？”

　　“她要是想我好好活，就不会让我去杀你了。”

　　“哦，那行吧。”
　　裴大头又看向沈炼。
　　“陆文昭必定全城缉拿咱们。”
　　大头如是言。

　　“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沈炼拿话怼他。

　　“北斋在你手里，册子也在你手里。”
　　他抱了个壶，伤重的声音还是虚。
　　“还怕咱们翻不了身么。”

　　“你告不了陆文昭，锦衣卫上下都有他们的人。”

　　“那都察院呢，我有都御史大人的黑账。他一定乐意帮咱们。”

　　沉默。

　　我看向沈炼，他垂眸不言，房间里静得可怕。

　　我只觉得酸。
　　酸死了。

　　裴纶看出门道来，嘲讽沈炼道。
　　“舍不得？那四个一块儿死吧。”
　　话说的轻飘飘的。

　　房间里依旧安静。

　　而我看着沈炼，不知怎么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沈炼，你怎么就那么爱那姑娘，就愿意为她带着别人一块儿死了呢。”

　　他抬起头看我，那眼神让我很是难受。

　　突然，大门咯吱了一声，我回头看去，北斋已经不见踪影。

　　沈炼去追，我也准备去。可临出门时裴纶叫住我说。
　　“白老板啊，你是不是喜欢沈炼呐。”

　　我被门槛差点绊死，把住门才好容易站住。
　　我看着雨中沈炼远去追北斋的背影，那种酸溜溜的感觉更严重了。

　　我敛袍跨过门槛，丢给裴大头一句话。

　　“没有。”

　　人问是不是，我说有没有。
　　那我得是多心虚啊。

　　管他三七二十一，我还是追了出去。

　　*

　　我看见，沈炼把册子扔给了北斋，目送她离开。

　　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巷子拐角处，酸的冒泡。

　　沈炼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了我，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点愧疚，却只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雨太大了，顺着我的脸流到下巴上，却带着本不该有的温热。

　　“回去吧。”
　　我转身往回走，用袖子蹭了蹭眼睛。
　　“沈大人，雨太大了。不回去烤烤火，怕是会继续脑子发热不清醒的。”

　　他跟着我，我们两个人回去的速度却慢的很。
　　我不知道他此时心里想着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心里的是一片混沌。我不知道沈炼是否因为没了册子也会顺便害死我而愧疚，但我却并不因为这个而怪他，只是……我心里的那点不平，想来也无甚资格。

　　沈炼之于我，是儿女情长。
　　而我之于沈炼，实在又算不得什么。

　　天一点点的亮了，雨也停了，我抬头顺着高高的屋檐望去，初晨的阳光实在是刺眼。现在想想，一切也不过是那日我劫后余生大喜过望，晕晕乎乎迷了眼也说不定呢。

　　我们回去的时候裴纶正等着，见我们身边并没有跟着北斋，立刻炸了起来。
　　他说话的声音里带着点抖，是不可置信加上恐慌混杂在一起。
　　我身上湿透又半干，风一吹冷的不得了。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需要休息。

　　“那姑娘呢？”
　　他问沈炼。

　　“追丢了。”

　　“那册子呢？”

　　沈炼没说话，只是倒了碗热水喝。动作顿了顿，又多倒了一碗。

　　“给她了？”
　　裴纶气的不得了，声音再虚也是喊了出来。
　　“你我的性命都在那册子上！你给她了？”

　　沈炼不说话，只是拿着那碗水快步走到我面前。
　　然后递给了我。

　　我拿着碗抬头看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个神情。许是眼神里泄露出了什么未曾言明的情绪，总之，沈炼在和我对视一眼之后，很快就别开视线离开了。

　　我拿着碗，有点烫手，但却不舍得放下。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我们仨对视一眼后立刻拿着刀躲在了柱子后面。

　　是北斋。

　　她说要救我们，自己拿着册子去找陆文昭的主子去谈。沈炼不同意，两个人争执了几句，最后沈炼说自己替她去。

　　我捧着碗，水已经凉了。
　　旁边的裴大头用一种很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我看他一眼，开始喝水。

　　水既然凉了，那对现在冷到发抖的我也就没什么用了。可我还是一口气喝完，混着点酸溜溜的味道。

　　我把空碗扔回桌子上，声音引得几个人都回头看我。

　　我用袖子蹭了蹭嘴角，压住因寒冷带来的颤抖，抬头看着沈炼。

　　“我也去。”
　　我又补了一句。
　　“见丁白缨，去清风茶馆。我能说动她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