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如络书》暮森豆

9、玖

　　马过不了吊桥，他们就让我和北斋先走，自己负责拦追兵。

　　为什么让我和北斋先走呢？
　　理由很简单，我们俩都是女的。可是实际上，我却觉得自己是沾了北斋的光。

　　“我不走。”
　　我抱着刀站在吊桥旁边，看着沈炼。
　　“我功夫再不济也能拿刀砍人，我留下，北斋姑娘不就能多跑一会么。”

　　沈炼很犹豫，看着我还有点着急。他走过来对我说——
　　“她不会武，你能保护她。”

　　“我凭什么帮你保护她！”

　　可能还是脑子热，又或者昨晚的刺激还没散，山脚下的追兵骑着马，所有在我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我才不会帮你保护她！是你喜欢她又不是我喜欢她！沈炼，我告诉你，我——”

　　话到嘴边，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我只是看着他，他还是那么着急，因为北斋不肯走，而我也不愿帮他这个忙。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的确很狠心。
　　可是，我喜欢的人求着我去保护他喜欢的人，难道他，就不狠心么。
　　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起码现在不会说。

　　“白老板——”

　　“我有名字。”

　　“白如络。”
　　沈炼喘着粗气，手里依旧握着那把叠花锻打的绣春刀。
　　“若是你帮我这个忙，就算沈某欠下了你这个人情，若今生报不得，来世沈某当牛做马报答你！”

　　“人……情？”
　　我看着他，笑了一声。
　　“沈炼，你可真是……呵。”

　　鼻子一酸，我赶紧转过身去，对着正骑马赶来的陆文昭方向，把刀鞘扔在地上。
　　我握着细长的刀柄，尾端的穗子搭在我指尖，带着丝质的冷。

　　马蹄踏过陷阱，先是一批人被撂倒。然后是丁白缨和陆文昭他们走上前来。
　　拔刀出鞘，是你死我亡的阵势。

　　我看着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而自己身后却也是一对璧人依偎。

　　沈炼，若你知晓我心意，还求我帮你这个忙，就不觉得残忍么？

　　刀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而我握着刀，走上前去。

　　“我就不帮你这个忙！”

　　刀刃相撞，我就和他们两个打在了一起。

　　*

　　我自私，我冷情。
　　我自小便是凉薄之人，这些我都知道，我都懂。

　　我父亲是镇边大将军，娶了武将之女，生了我姐姐丁白缨。
　　而我，生母不过厨娘出身的小妾姨娘，自小便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女儿。

　　我家被陷害抄家那天，夫人和我生母姨娘拼了命的把我们两个送了出来。
　　跑出去的时候，姨娘对我说了一句话。原话如何，早随着时间淡忘了。但大概意思，我却还是记得清楚。

　　她说——
　　络儿，这世道不容人，我只盼你活着。

　　后来，长刀刺穿我姨娘身体的时候，挂着血的刀尖离我也就不到一寸远。

　　姐姐和我最后被我们两个的师父救下各自教导。我不像我姐姐那样整日里想着复仇杀魏忠贤，我只是记得那句活下来就好。心里不敢想着丁家满门上下一百口人命的仇恨，也从不报仇，更是后来当了流寇、开了妓馆给丁家满门忠烈丢脸。
　　和她决裂那天，她用丁家镇边祖传的一手倭刀术，把我从小的佩刀一刀砍断。

　　那可是爹给我的。

　　但丁白缨说，丁家有我这样的女儿，不如没有。爹的刀在我手上，还不如废了好。

　　那天我看着手里的断刀，心里难受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许，她是对的。

　　所以我把那截断刀也扔在地上，抬起头时，满面笑容。

　　我对她说。
　　“好。从此以后，丁家再没我这个不肖的女儿了。”

　　*

　　手腕一转，刀锋掠过脖颈。
　　我右腕轻巧一抬将丁白缨刀尖挑远。刀锋再划过腰间，便顺着陆文昭的力转身绕开攻势。
　　几个来回间，我倒也不至落了下风。

　　追兵喽啰都和裴纶战在一处，而沈炼那边或许是终于把北斋送走了，也就过来引开了陆文昭。

　　现在，我面前只剩下丁白缨了。

　　刀在我手上劈砍速度都很快，两只手间来回运转，倒是偶尔也能让她难以应付。
　　我借此机会，蹭着丁白缨的脖子划出刀花，下盘攻她下三路，却招招都被避开。
　　左手压在她肩上，右手反握长刀划破衣襟。而她的刀也压上我左臂，抽回时留下几道血痕。

　　两个人就这么各自倒退几步，横刀相隔。

　　“妹妹——”

　　“是你不要我这个妹妹的！”
　　我又挥刀向她砍去。

　　可就这一瞬，我不知怎么的脑子就一抽，竟然用了这样一招。
　　眼看着她就又用那招再次砍断我的刀，旁边一柄刀却伸了过来，一下挑开丁白缨正要落下的刀锋。

　　是沈炼……

　　居然是沈炼。

　　我愣了一下，被身后两人交锋的惯性推到地上。等我傻愣愣的站起来回身的时候，沈炼已经连续几招破解了丁白缨的倭刀术，两个人刀刃相接，正好是丁白缨落了下风。
　　我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股想去帮丁白缨一下的冲动，可是我举着刀，在旁边踟蹰几步，却什么都没能做。

　　转眼间，战场上就只剩下我们仨还有丁白缨和陆文昭了。

　　也许一切也该结束了呢？

　　“丁白缨，别打了。”
　　我走过去。
　　“丁白缨！别打了！你——”

　　“丁白络你给我闭嘴！”
　　她突然呵斥一声，竟倒也是……第一次叫我名字。
　　说话间，她又转头看向刚刚爬起来的陆文昭。
　　“师兄！——”

　　苗刀朝着沈炼落下去，我立刻抽刀挡住。

　　刀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下落力气大的震得我手臂发麻，整个人径直跪了下去。

　　鼻端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我睁开眼，刀尖就在离我鼻尖一寸以内，穿过了陆文昭的身体。

　　苗刀落在地上，然后所有人的刀也都垂了下来。

　　陆文昭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而丁白缨捂着他的伤口，看着我们的眼神却不光是仇恨……
　　我怎么觉得还有点看透不说透的释然呢？

　　是我看错了吗。
　　毕竟她丁白缨心里怎么想的，我可是一直都不清楚啊。

　　“就这样吧，丁白缨。你难道希望陆文昭死在这么。”
　　我后退一步，从身上小包里拿出瓶药粉扔了过去。
　　“要是我，早就带着师兄跑了。”
　　话尾不知道怎么的，语气冷冷的嘲讽。

　　能说的我都说尽了，丁白缨说她放过我一次，那我就也放过她好了。看着沈炼似乎不会下手，裴大头戳了陆文昭一刀之后对丁白缨也没什么非杀不可的意思，所以我就向着吊桥走去。

　　身后那些人争执了几句，我回身望去，却听见一声集结出发的号角声。

　　新的追兵很快赶来，而且看起来似乎连他们俩也要一道解决了似的。

　　一排弩箭手对准了我们，丁白缨一个人拉不起陆文昭，我跑过去帮了把手。但石头后根本藏不住三个人，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手把我整个人拉了过去，躲在另一块石头后。

　　我抬起头，裴纶正用一种不那么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低头一看，拉住我的人，是沈炼。

　　我不知怎么的，竟然硬生生的把手腕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他看我一眼，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对面。

　　这场追杀还没有结束，现在，甚至连本来追杀我们的丁白缨陆文昭也被列入名单。
　　看样子，信王是放弃这两颗棋子了。

　　那就是……都得死？

　　我握着刀柄的手心一片冰凉，我不想死，我总是想活着的。可是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大人物权力倾轧，小人物便做那车轮下不起眼的蝼蚁了。
　　而这世道，又怎会给蝼蚁一条生路呢……

　　我被这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压的喘不过气来，而这时，陆文昭又极为应景的喊了一句——

　　“沈炼！你我今天是注定活不过这修罗场了！”

　　又何止你们呢。

　　说完，重伤的陆文昭就冲了上去，直到被潮水般的官兵淹没，变成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泥。

　　我紧紧握着刀，看着他就像是看着自己。

　　我不敢冲上去，可即使不去，我也会那般死去。
　　可我还不想死啊……

　　丁白缨站起来了，她最后看我一眼。眼睛红红的，嘴张了张似乎是说什么，我却一点也没听清。

　　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我握着刀的手臂不再僵硬麻木，我从石头后面站了起来，看着在前面疯了似的毫无章法劈砍的丁白缨，突然就喊了一句——

　　“姐！”

　　她似是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依旧疯子般劈砍。
　　身后沈炼想拉住我，却被我挣脱开。我同样冲了上去，举着长刀，血花溅起那么高，血腥气那么浓……

　　不想死，我们都不想死……
　　所以，我们得活着。

　　我们都得活着啊……
　　姐姐。

　　*

　　那天丁白缨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妹妹，为了丁家，你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