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清水比奈

4、二、用刀者死于刀（2）

　　“当”。
　　一把钢刀坠在街面上，精钢与石板相击，发出清脆的一声。
　　“当”、“当”。
　　另两把刀接连也落了下来。
　　那三条方才还活生生的汉子，兀自瞪大自己的眼睛，空着两手。他们仍保持着举刀欲劈的姿态，与重纱叠罩的轿子一起，悬在空中，一寸一寸，缓慢地降下。
　　“扑”。
　　其中一人的头颅突然离开脖颈滚落下来，在地面滚了几圈，撞到落地的刀柄，这才停住。血花从他的腔子里趵突而出，汩汩地顺着悬在空中的无头尸身流淌下来，滴滴答答汇流成注，滴落在长街，沿着石板的缝隙铺开繁复的纹路。
　　原来他已被人一击断首，只是这一击太快太快，甚至未有破坏这人原本的平衡，甚至令血肉未能应击而分，仍然连在一起！
　　“扑”、“扑”。
　　另两人的头也一一滚落下来。街面的石板本就不平整，三颗人头顺着高低滚成一行，三张死相可怖的脸孔就面向着仅剩的那名大汉与卞九城，六枚凸出眼眶的目珠眦向了他们。
　　浓血喷浆一样直冲天际，夜风也染上了咸腥，吹着飞散的血花纷落如雨。这腥风血雨也似怕了轿中的“那东西”，居然未有半点去沾那飞扬的轿帘，竟可拐个弯儿，劈头盖脸地朝着大汉与卞九城扑来。

　　南七府总捕头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了畏惧之色，不管这轿子里现在装的究竟是不是所谓的“圣刀之灵”，这里面的东西修为都远在他之上，他根本招惹不起，更莫说捉拿归案！
　　他一生久历急危，应变也快极，当下用手中栓刀柄的链子一裹那大汉的手腕，拉着他一齐退出十余步外。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沾了一身一脸的人血。
　　那汉子惊魂未定，反手揪住卞九城的领子，疯了一样地厉声吼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不是想质问，也不是心怀感激，更不是一时错愕，他只是吓坏了。他的脑中已经乱做一团，倒像有几十面铜锣围住乱敲，敲得他的神魂也要散了。他们兄弟四个也是混河入海的能人，十几年纵横中原少遇敌手，今次来夺传说中的“圣刀”，也是为的那句“负命求刀，天下易主”，想要取宝刀而得天下，投靠所谓的天命走一条成就的捷径。
　　如今命已送出去三条，刀还没有见到一眼，几十年的老弟兄死状如此，这教他怎能不怕得不知所措。他这一串乱吼连嗓子也吼出了血来，卞九城却提着链子刀一动不动，任这不讲道理的刀客揪住自己像疯狗一样地狂嗥乱吼。这位捕头的平板儿脸上非但不怒，反而显出了一丝的怜悯。

　　“砰”、“砰”、“砰”。
　　三具尸体终于落地了，原本幽静的空街遍地沥血，就像一个地狱。
　　那顶轿子却还浮在空中约有一肩之高。腥风吹，帘纱动，依稀还是如梦如烟，在幸存的二人眼中观来却是比任何形容丑恶的妖魔还要恐怖。
　　四周窗格门户紧闭，仍是那般安安静静。当街械斗杀命，动静远大过之前吃面的老人唱的那几声小曲。只是人人都有趋吉避祸的本能，谁也不会在这时候伸出脑壳来找砍。外面就算倒了一街的没头腔子，明日里自有官府地保来抬尸埋人铺灰清扫，大家伙儿都是平头布衣的小百姓，只耐得一家人缩在被窝里抱成团担惊受怕，实在犯不着来凑这份热闹，也不想瞧什么刀灵至宝，争什么江山天下。

　　腥风血雨中，无声无息地，突然又亮起了两盏幽幽的小灯。
　　碧色灯球散着莹绿的光，就像怪物脸上的一对魔眼，忽明忽暗，沉默着注视眼前，择人而噬。
　　夜色里，忽然又有些憧憧的暗影肃立，那纱轿飘落，恰落在暗影的肩头，被稳稳接住。
　　纵然卞九城一生不信鬼神，身处此时此地，也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此时站得更近，看得也分明——眼前的黑影共有六条，这六名刀灵鬼使，个个轻身功夫非凡，想必任一人脱去这夜行衣靠去到江湖上闯荡，都能自立门户成就一番事业。他们竟然，甘心为这轿中的“东西”所驱策。
　　他们竟然，不肯堂堂正正做人，甘愿蒙上脸孔裹上黑衣，去做“刀灵”驾前的一只鬼。
　　“圣刀还灵，圣人降世！寻道寻主，真君眷顾……”
　　那种鬼哭神咒般的吟诵竟然又响了起来。那抬轿的鬼使训练有素，又开始依着先前的节奏迈步。他们旁若无人也旁若无尸。他们像是看不见脚畔的尸身、头颅和血泊，也不在乎肩上扛着的，是人是神是鬼还是——
　　一把刀……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负命求刀，天下易主！”
　　那吟诵时而飘忽时而凄厉，和着腥风血雨，在古城空街上妖异地暗涌。
　　这座古城位处吴楚腹地，群山之间。千年前据说它也曾是某个山中王国显赫一时的王都，而如今一切往日的铅华已尽，这城子就像一个颓唐的老者，连石板铺就的道路上都满是裂痕和凹坑，宛如老人身上的枯陋瘢痂。
　　这古城多少年沉寂如死，连战祸、瘟疫也不肯袭扰此地。究竟是什么缘故，才使得三年来每月初一、三十，都有这“圣刀之灵”来此寻主？这“圣刀”到底又是怎样的一把刀？既然它的“刀灵”如此诡异，如此厉害，为何还是不断有用刀的人前来送死？……
　　南七府总捕头仰起了脸孔，抬首向天，无声而问。
　　他确实不信鬼神，但他是一生护持法度的人，就算不信地府阎罗，也不能不信苍天有眼天网恢恢。
　　他抬首看天，天色墨蓝，蓝得发黑。
　　苍天不静。
　　大朵浓云在这秋夜之中暗自奔涌，聚如峰峦怒涛。
　　情势比人强。卞九城很清楚他若硬拼，今夜便是他的大限。
　　真相就在十步外，掀开轿帘就能看见。
　　“负命求刀”——他，要不要试？

　　其实情势已经不容卞九城犹豫……
　　或者说，已有人先他一步做出了决定！
　　在卞九城与他救出的大汉身后数丈之外，一条窄巷中突然闪出一道人影。那人亦是周身夜行衣靠，亦用了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招子。那人亦握了一把材质普通的钢刀，却疾奔而上，一头扎向那顶能吃人的纱轿！
　　“管你是什么，还我的‘碧落’来！”
　　卞九城一见那人就变了全副脸色。他的一张平板儿脸霎时间灰败如死，分明是惊骇惶急到了极点了，他连出声示警都来不及，一抬手就甩出铁链想要阻住那人接近轿子，却到底晚了一步，链子刀首只划下那人的一片黑衣。
　　“别靠近！”卞捕头暴喝出声，整个人也跟着扑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这个周不知道为毛一开始就特别忙，我昨天和明天加班停更，还有周末我一般要出去逛街腐败，所以也更不起来。规律就是如此，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