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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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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白绢笼成的阁子里,坐了几个年轻人。凭栏靠着的那个蹙起长眉,像是有些困惑。
“练之,你又看上谁了?”身侧纱幕后传来庸懒的声音,听来悦耳冰醇,夹杂了一丝玩味。男子收回视线,按了按眉骨道;“兴许是我眼花了,楼下的人有些眼熟。”
又一个声音说:“我看你们今天心不在焉的,说好大伙聚一场,怎么只顾着闷头喝酒。”
“哎,都快成砧板鱼肉了,谁还有心思喝酒。会稽王把持朝纲,桓玄与司马元显那俩小子深得器重,如今也越发猖狂,这样下去哪还有咱们立足之地?”
众人沉默一刻,阁子里静的有些发涩。突然有人扑哧一笑:“其实要得陛下器重,也不是没有法子。你们王谢两家芝兰玉树,随便挑一个人去当驸马,平步青云也未尝不可。”
“去,你出这什么馊注意!我等清风明月,早已自在惯了,可不愿受那窝囊气。”
“什么清风明月,我看你是怕娶了公主跪搓板吧,哈哈哈!”
“对了练之,你不是进宫给公主把过脉么,她长什么样,是否像传言的那样奇丑无比?”
王练之抿唇浅笑,巧妙的避开话锋:“其实女子的媸妍并不重要,贤明豁达才最可靠。至于容貌么,也不必太在意。”
“这话我可不赞同,女人的德行不值得称道,还是当以姿色为主。对了子混,你怎么不说话。”
众人这才发觉,那个庸懒的声音始终保持静默。许久才淡淡地说:“我对你们谈论的不感兴趣,所以只好喝酒了。”
另一人打趣道:“子混,你也算小辈中一等一的漂亮人物,怎么在女色上颇为淡薄,难道是改好男风。要真是那样,该有多少女子害上相思,死在建康了。”
众人愈发大笑,而那庸懒男子只顾斟酒,并不理会太多。王练之夺去他一杯酒,仰头饮尽,笑着说:“他的心思我最明白,什么醇酒妇人都是过眼云烟。心里真能容下的不过是山水闲致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互碰了下杯沿,很有默契的饮干酒底。楼下传来一阵异域风情的羌笛,台上两个戴面纱的胡姬随声扭动,头上繁丽的璎珞摇曳生姿。宽大裙摆和窄衣之间露出一截白皙细腰,艳绿媚眼横波荡漾。
“这胡姬穿的也太暴露了。”芜菁才看了一眼就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见到什么伤风败俗的丑态。
君羽却看的津津有味,心想古代人真是没见过世面,还没让你见识钉子裤呢,这也叫暴露。“嗳,你见过比基尼吗?”她突然狡黠地笑,冲芜菁眨眨眼。
“什么比鸡泥?”
君羽把手放到胸口比了比,一脸坏笑:“就是比裹胸还短的——裹胸!”
芜菁当即面色大窘,嘤咛一声再不理她了。
这时有两个醉汉挤到她们旁边,大厅里人山人海,还有不少良家姑娘踮起脚尖,朝里面窥探。君羽心生好奇,就抓住一个人问:“你们在看什么?”
那人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你来烟雨楼,难道不是为看江左第一美人?”
又是江左第一美人?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看来受众很多呀。
响屐声动,异香袭鼻。
水晶幔帘扬起,从二楼姗姗走来一位绰约女子。她身穿碧琼轻短襦,下系散纱牡丹裙,只露出一截白腻纤细的腰肢,肚脐上纹了螭龙刺青,盈盈不足一握。
席间酒意半酣的狎客们惊声四起。惊声中,女子眼波潋滟,额上缀着的石榴红流苏颤颤摇晃,仿佛是悬在眉间的一滴嫣然血泪。她旋身跃起,鞋尖点过席间水晶托盘,借着气势,轻飘飘落到荷叶舞台上。
“这就是江左第一美人?”君羽惊叹之余,不免有点小失望。这女的虽然漂亮,放到现代也就是个没整容的天然美女,好象也没那么夸张。
“妙!”众人抚掌惊叹,喝彩声此起彼伏。 “南国佳人,轻盈舞腰。”旁边托着酒的醉汉,一杯接一杯,目光却片刻也没从美人身上移开。只听他邻座的人闷哼一声,极是鄙夷不屑。
君羽撞了下他的手肘,小声问:“哎,这位兄台,你觉得她不美吗?”那人撇撇嘴:“这也叫美人?庸脂俗粉。”虽然他评价得很贴切,不过未免的也有点过分了。
一曲舞罢,女子走到台前,恭敬施了一礼。声音娇嗲腻人,却又不像是装的。“今日桃枝生辰,能请到各位赏脸,贱妾深感荣幸。可惜桃枝自愧没有倾城之姿,现在就退下,不扫各位的雅兴。”
这样就走了?她还挺有自知之明。
不知道何方突然传来如水的琴声。声动弦响,若悬一线,顷刻间又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声里。君羽侧耳去听,只觉得虚无缥缈。“是有人在弹琴吗?”芜菁也颦起眉:“没有啊,公主听岔了。”君羽摇摇头“没错,不信你仔细听。”
调子清寡古雅,可知功底十分深厚,这抚琴的人绝非寻常庸碌之辈。吵闹的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众人都屏住气息,惟有淡淡琴声幽咽流淌。这曲风似有颠倒众生的引力。
曲毕,四弦一划,鸦雀无声。
不知谁喊了声“是江左第一美人!”满座哗然。男男女女放声尖叫,台下欢腾一片,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人群蠕动前呼后拥,门外还有不少听客拼命挤着,艰难地从人缝中探出头。
君羽差点被挤到墙上去。这些人……都疯了吗?
“嗳呦!谁踩我的脚?”
“啊!谁扯我的头发?”
柳色的纱帏通天落地,里面隐约有个单薄身影,轻轻一晃,优雅侧面如剪影般倒映在屏幛上面。等了许久,里面的人始终不出来。
旁边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议论起来:“此人如此轻狂,也不知是何身份?”另一个说:“这人不但琴技无双,听说还有倾国之貌哩。今日要是能见一面,就是死了也甘愿!”
终于有人等的不耐烦了,站出来嚷道:“再不出来,本大爷就砸了这烟雨楼!”
那个叫桃枝的女子走过来解围,笑着解释:“大爷别急,来这儿的都是我们酒楼的客人,何必动怒呢。”
“去,本大爷可是桓冲将军的参军祭酒羊咸!赶快叫里面的美人出来,伺候本大爷祚酒!”
桃枝一听,立刻面露难色:“这……恐怕有些为难。”
这边争执不休,那边明纱后的影子绰约一晃,有个人抱起古琴悠然走出来。漆黑的长发没束,凌乱地披在身后,一派轻袍缓带的懒散模样。精致面孔沉浸在光影里,如暗生花。没有喜怒哀乐,只是淡淡地望着台下,身上一袭冰绢白衫,薄如蝉翼。
大名鼎鼎的江左第一美人,居然是个男人!
仅一刹那的光景,君羽觉得胸口有什么隐隐作痛,幸好芜菁及时扶住了她。“公主,您没事吧?”她摇摇头,心中的疑惑更加强烈。
“羊将军,您也看见了,这位公子再倾城倾国,到底是个男人。”桃枝苦笑着望了一眼。羊咸一把拨开她,大步朝台前走去:“我管他男人女人,今天这美人大爷我要定了!”
“嗳,这位兄台请留步。”一个墨衣男子笑吟吟地拦住他,用手中的羽扇指了指台上,“你可知道,此人并不是一般娈童,而且,他今天已经被我包了。”
“我出五十两金子跟你换,不,一百两!只要他能陪我一夜!”
羊咸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金锭,明晃晃耀人眼目。
墨衣男子手腕翻转,闲闲摇着羽扇,唇角勾起一丝邪笑:“羊兄你可要想好,一百两换一夜,不准反悔呦。”听出话中转机,羊咸信心倍增,拍着胸脯赌咒:“君子一言九鼎,我羊咸要是反悔,天打五雷轰!”
“好,够爽快。”墨衣男子收下金锭,侧身让出道路,扬扇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料到这点钱就能抱得美人归,羊咸得意万分,大摇大摆地朝前走去。结果一个不留神,给绊了个狗吃屎。
墨衣男子收回勾出的脚,在他屁股上狠狠一踹,羊咸当即被磕掉了两颗门牙。男子用羽扇拍了拍他的脸,冷笑道:“一个小小的参军,就敢在本公子手里抢人,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今后别在建康城里露面,否则要你有去无还,滚!”
羊咸捂着打掉的牙,吓得两腿发软,喊来了两个小厮,将他连拖带拉的架了出去。
众宾客见名花有主,纷各摇头叹息,不一会的功夫就散去大半。独留下五六个公子围着那墨衣青年,看样子像是一伙的。
等人都走光了,君羽也甚觉无趣,转头对同伴说:“咱们也走吧。”推开桌子就要结帐。芜菁哦了声,伸手去掏荷包,结果一摸腰间什么都没有,尖声大叫:“哎呀,我的钱!”
这一声可把君羽吓得不轻,急忙想去捂她的嘴,却发现来不及了。尖叫声引来酒楼伙计,不出一刻,七八个彪悍猛男立时将把她们团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