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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story.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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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继澜给燕然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没想过对方会答应的那么痛快。
“行啊,没问题,我什么时候都有工夫,怎么着,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还是我去找你吧。”
“嗯,成。”燕然同意,而后突发奇想,“对了!你上我爸妈那儿去得了,不上回就说了让你跟我们吃顿饭嘛。”
“啊?不好吧,这么突然……”
“嗨,没那么些规矩,我爸妈就喜欢家里来人。得,就这么定了,我把地址告诉你。”
苏继澜都没来得及说不。
他慌里慌张的找纸笔记下了那个让他总觉得紧张的地址,而后等到真的开车过去,可就不止是紧张了。
坐在车里,他把额头顶在方向盘上好半天。
见了燕然的爹妈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是该赞美一句阿姨您真年轻,还是该问候一句叔叔您身体可好?
不行,这都太恶心了……
或者可以说……呃……或者又可以……
他像个头一次见岳父岳母的姑爷一样,暗暗在心里头排练了好多遍,才总算略微镇定了些。拔出车钥匙,从副驾驶座上抓起带给燕然父母的东西,苏继澜终于在做了个深呼吸之后下了车。
面前是一栋看样子有些年头儿了的楼房,朱红色,六层,没电梯,但楼梯还算干净,一步步走到三层,站在正对着楼梯口的那扇门前,他迟疑了有一阵子,才终于敲响了门。
屋里传出一声爽快的“来喽~!”,而后就是拖鞋噼哩吧啦的声响,门被刷的一下子拽开,里头站着正在啃黄瓜的燕然。
“来来来,赶紧进来~!”让开了门口,燕然拉着拘谨的走进来的苏继澜带到父母面前,“妈,爸,这就是我跟您俩说的那个大苏苏,苏继澜。”
像个小孩子似的微微欠身算是施礼,苏继澜叫了声叔叔阿姨。他心里直骂自己,怎么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紧张的要死了似的呢,这对老夫妻跟自己的父母又有什么区别,同样的五六十岁,同样的两鬓斑白,同样的用看着小孩子的眼光看着他……
“哟,你就是小苏啊,长得真俊哎,白白净净油光水滑儿的大小伙子……”燕然的妈带着那北京老太太不知深浅的热情拉住了苏继澜的手腕,然后斜楞了自己儿子一眼,“我们家然子跟你一比,就得扔了。”
“妈!不带这样儿的啊!我当年上高中的时候好些女生追我来着,哎,不信您问他。”燕然从后头轻轻拍了一下苏继澜的后背,这倒像是叫醒了梦中人了。
“啊对,阿姨您不知道,当初他可受欢迎了。”赶紧露出一个笑来,苏继澜红着脸抽回手。
“受欢迎管什么用啊,也没个正经工作,都三十了还光棍儿一条呢。”燕然妈哼了一声,而后突然问苏继澜,“哎,小苏,你结婚了没有?”
“我说我的母亲大人,刚我跟您说的话您都忘了是吧。”燕然颇为不爽了,“不跟您说了别逮什么问什么嘛。”
“我这叫逮什么问什么啊,我就问问人家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对象,犯法啦?”
“得,得,您随意。”燕然故作退却,摆了摆手任凭自己老妈窥探别人隐私。倒是刚才一直没说话的老爷子开了口。
“你妈职业病又犯了。”
“去一边儿去没你事儿。”老太太白了那偷偷乐的老头儿一眼,然后继续等着苏继澜回答。
“阿姨,我顾不上结婚,工作太忙。”终于还算正常的回答出来,他觉得松了口气。
“工作越忙越得找个人顾家呀,要不累了一天了,回家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燕然妈语重心长,拉着苏继澜坐到沙发上,刚想问一句“用不用大妈给你介绍一个”,就让自己儿子杀过来拦住了。
“妈,您赶紧回您那工作岗位去,啊,厨房在召唤,来我送您去。”
“躲开,你少人来疯。”
“咱俩谁人来疯啊我的皇太后!”燕然哭笑不得,废了挺大劲儿才把自己老妈重新请回了厨房,他如释重负坐在沙发上。
“来,小苏,喝口水,吃个橘子。”总算有了发言权的老爷子开口了,“我听然子说,你挨北京开公司?”
“啊,是。”苏继澜赶紧点头。
“了不起,这么年轻就是大老板了?”
“没有,叔叔您别听他吹……”
“谦虚就是骄傲啊。”燕然从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父母都还在苏州?”没搭理儿子的贫嘴,老爷子继续问。
“嗯,都在苏州。”
“那你在北京,他们有人照顾吗?”
“有,我大哥和我爸妈一起住。”
“哦,你还有个大哥?亲生的?”
“嗯。”
“挺好,多个兄弟就是多个照应。”说着,燕然的父亲抬手指了指儿子,“我跟他妈,就他有一个,七九年,正好赶上独生子女政策。那会儿管得要多严有多严,是真不敢生第二个啊……”
“行了爸,您不还说光我一个就都养不起了嘛。”
“瞅见了吧,独生子女就这德行。”
“我说,我还是您亲儿子嘛……”
撒娇一样的说着闹别扭的话,在父母面前无论何时都只是个顽童的燕然跟自己老爸耍赖。苏继澜看着,突然觉得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他在想他的父亲母亲。
那是远隔一千一百六十三公里的血缘,那是走出巷子口就可以看到小桥流水卧柳残阳的,他的家。
珠江帝景的豪宅只是个窝,只是个临时的居所,最终他惦念的,还是那他总试图摆脱,却又最深切思念的江南老宅。嗅着北方干燥空气的时候,他就格外想再看一眼老家门前石阶上毛茸茸的嫩绿的青苔。
小时候在上面滑倒过,膝头的疼痛他始终记得,可现在想来,那疼痛,那滑溜溜的触感,却都可望而不可及了。就如同儿时看着雨季里雪白的院墙上浅黑的霉斑时,对着那不规则的点点块块尽情发挥着想象力的日子,早就成了格外遥远的所在。
他现在另一个城市,过着另一种生活,至少,是他父母也许仍旧不愿意他过的生活。
“小苏,洗洗手吃饭了啊~”燕然的老妈从厨房走了出来,吸油烟机的声音停下了,电视的动静就明显起来,发觉自己确实走神了,苏继澜有些尴尬,赶紧答应了一声,他跟着燕然往洗手间走去。
“我妈话多,跟居委会老太太似的,她要再瞎问你乱七八糟的,你就装傻。”洗手的时候,燕然偷偷告诉苏继澜。
“没什么可装的,我妈其实也差不多这样。”
“别逗了,你玛麻不是大家闺秀嘛,我印象里江南女子不都是得这样儿走道儿,这样儿说话嘛……”燕然开始抽疯了,他先是踮着脚尖学着那娇羞的生莲妙步,而后又捏着兰花指模仿唱昆曲的姿态。
苏继澜伸手就弹了那混球一脸的水。
“你正常点好不好。”他冲他皱眉,“我妈也是喜欢问别人结婚了没有的那类,而且还特别认真的给人家介绍……”
“不可思议哎……”燕然抹掉脸上的水滴,擦干了手,总算听话的正常起来了,“走,入席,吃饭。”
饭桌上,气氛是相对轻松愉悦的,聊的话题也都比较无足轻重,苏继澜渐渐放下了拘谨,吃着特意为他来而少放了油盐的菜,听着那对老北京老夫妻说相声一样“精彩”的对白,余光打量着这套虽小,却很有家庭气息的房子,他暗暗有了几分感慨。
他果真是混进了别人家里了,而且还偷偷窃取着这美妙的家庭气氛,他幻想这就是他的家 ,那就是他的父母,这里是他家的老宅,他听到的正是纯粹的吴侬软语……
幻想让两个家庭两组家人重叠起来,可这飘飘然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视线只是稍稍一偏,他就瞥见了坐在他旁边的燕然。
啊……这个人果然还是无法和别人重叠的。
不能是兄长,不能是亲朋,这个人,和他有过好多纠葛缠绕,还有好多话不曾说清,好多事没有讲明。
他来,本就是想见他的,可为何真的来了,真的见了,却又不敢看那直盯着他的,热度颇高的眼神呢?
苏继澜突然觉得最不能理解也无法控制的,竟然就是他自己。
饭,吃完了,原本就是一桌简单可口的家常菜而已,不需耗费太多时间和流程,饭后又聊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决定起身告辞。
“阿姨,化妆品什么的,我不敢乱买,问了问秘书,听说这个牌子不错,中老年人用挺滋养的,您试试效果好不好吧。”
“叔叔,这是我上半年从德国带回来的小烟斗,就是个小玩意儿,您别嫌弃。”
苏继澜尽量客气又不显得太过客套的,把计划好要送的东西交到了燕然父母手上,然后溜走又像是逃走一般的,被那个一直说他太见外了太见外了的家伙送下了楼。
天公作美,外头在下小雨。
“哟,掉点儿了嘿。”燕然咋舌,“刚在屋里没注意。这黑灯瞎火的还掉点儿,真是……哎你脚底下留神啊。”
“嗯……”苏继澜站在楼门口,看着对面小路边自己已经完全淋湿的车,又回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你回去吧,天凉了。”
“靠,我三九天儿都穿着裤衩儿背心儿跑步……”燕然笑着抓了抓头发,想要说点什么道别的话,可怎么也没说出来。
“你回去吧。”苏继澜再次提醒他。
“……我看你走了就回去。”犹豫了一下,他双手插兜,抬了抬下巴,“你赶紧走吧,雨天路滑。”
“小雨,不要紧。”低头说着,苏继澜在片刻沉默后微微挪了一下脚步。
他走不动,他觉得自己还根本就没达到来这儿的目的呢。是,见那家伙一面是见着了,可难道仅仅见着了就完事儿了么?不应该那么简单吧?
在对方看不出是想逐客还是想挽留的眼神里,苏继澜终于点了点头,想着也许还真的不是时候,也许还真的无法开口,他自暴自弃的转过身,迈开步子。
然后,就在他还没走出三五米远时,一个声音就突然叫住了他。
“哎。”
特别简短,特别简单,就是一个“哎”,可就这么一个字,便已经把他牢牢拴在原地了。
他僵硬的回过头看,燕然正从楼门口走过来,一直走到他面前。
“怎么了?”
“……我问你。”停顿了一下,和刚才在家里的顽童模样完全相反的,那大男人的表情展露出来了,燕然用平缓的声音开口,“……你说想见我,就光是为了吃顿饭聊聊天儿嘛?”
苏继澜肩头一颤。
他在沉默后摇了摇头。
“其实还有话要跟我说对吧。”
这次是点头。
“现在能说么?”
又是沉默了。
沉默之后,苏继澜抬起眼,他看着似是沉稳又似是在等待审判的男人,给了他一个带点放弃意味的浅浅的苦笑。
“有什么话……上车之后,我再跟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