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浮沙铺满海》张乔姜

2、两两相望，谁与谁念念不忘（2）

　　晚上七点半，台前幕后都在忙碌着，这场主题为“雪漾风华”的时装秀即将在半个小时后正式开场。为了配合主题，整个秀场被装扮成一个银白泛蓝的冰雪世界。优美华丽的轻音乐，闪烁耀眼的银白色灯光，飘飘扬扬的人工雪花，浪漫而有格调。T台亦是由透明的玻璃铺就，底下流光璀璨，光华夺目，好似银河落入人间。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宁城的媒体也闻风出动，梵斯诺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候场的间隙，秦泺回想起刚刚在休息室和苏姐的对话。“为什么是我？”她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她不觉得苏姐是看中了自己的实力，不然她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出不了头。
　　苏姐四两拨千斤地淡淡道：“怎么，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外面倒是有一大片人盯着这个位置。如果你想拱手让出，她们会很乐意接受。”
　　秦泺垂着头，挺翘的长睫颤了颤，眼中神色不明，半晌才低声道：“是因为Derek？”
　　苏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置可否。就在秦泺临出门前，她颇有深意地说了句：“小泺，不管你是怎么拿到主秀位置的，都要拿出你的实力，我不希望有人质疑我的安排。”
　　秦泺点点头，对她感激一笑。
　　除了主打的几款服装，其他的都经过了排演。后台人来人往，一片忙乱。所有人都表情凝重，连声音都沾染了几分不自觉的急促和紧张。一开始只是暖场表演，秦泺没这么快登台。她有些心绪不宁，干脆悄声离开，想找个僻静的地方透会气。没想到无意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打电话。
　　“别提了！好不容易把索菲弄进了医院，没想到居然便宜了秦泺那个小贱人，你说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尖锐的女声满是愤愤不平。
　　秦泺蓦然一惊，手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索菲正是今晚原定的主秀。她以为不过一场意外，却没想到这其中另有内情。自己无意中撞破了这个秘密，被对方发现，大概两个人都不会太好看吧。她站在转角的位置，不由得挪了挪身体，往里藏得更深了一点。
　　“先不说了，我马上要登台了。你那边要小心，千万别露了马脚。”那边打完电话便往化妆间走去。
　　秦泺屏住呼吸，以为自己藏得不动声色，却不知道自己露在外面的海蓝色裙角早已被一道嫉恨幽冷的目光捕捉到了。脚步声似有微顿，空气中仿佛满是燥热的因子。秦泺的心弦一紧，直到察觉脚步声渐远，她才靠着墙壁松了口气。
　　其实早该猜到的！这就是这个圈子的的残酷，尔虞我诈，弱肉强食，刀光剑影于无形。这几年她刻意收敛光芒，就是不希望成为众矢之的。或者说，她有她的骄傲和坚持，不想随波逐流，到最后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可很多时候，到底还是身不由己吧。估摸了下时间，快轮到她登台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回后台的化妆间。
　　T台上，双语的解说词飘荡在秀场的上空，声音清亮柔美，惹得台下掌声雷动，不绝于耳。随着音乐激荡起伏，T台秀也渐入高潮。“梵斯诺今夏主打轻盈灵动的丝滑面料，如飘扬的雪花般莹透飘逸，流畅随性的剪裁，突出女性形体的优雅和线条，配色大胆创新，必然掀起新一轮时尚狂潮……”
　　一群面容姣好的模特化着精致的雪妆，从T台的两边鱼贯而出。造型各异的长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如炎炎夏日里的一股清泉，清新而夺目。
　　“我们即将看到的是L系列的主打——水之精灵。设计灵感来源于欧洲传说中的水之精灵温蒂妮，富有动感的波纹设计，步履转换间，仿佛一波海浪迎风席卷而来，冲击力十足。这款复古裙能够随时随地表现女性致命的诱惑……”
　　“秦泺，你怎么不出去？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呢！”工作人员的催促在耳边响起，可秦泺却愣怔着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湖蓝色的复古长裙，随着她轻身旋转，裙摆摇曳生风，配上她微卷的及腰长发，真的仿若童话中浴月而生的精灵。然而，最让她惊奇的并非裙子本身，而是，这个款式，这个颜色，都与她当年在哥哥的设计图稿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秦泺茫然四顾，可是入眼的只有川流般快速闪过的人影。真实与虚幻的场景交叠，蔓延着碰撞，然后如玻璃般破碎。她紧紧闭了闭眼，稳住心神。不管真相如何，当务之急是走完这场秀。这么想着，她酝酿出一抹清浅的笑，缓缓走向T台。
　　冰蓝色的光柱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点，忽而如烟花般四散，流光飞舞间，后台的帘幕缓缓隐去，秦泺在雾气缭绕中出现。她的妆容偏清淡，只在右边的眼角和鬓间零星地点缀着几颗透明的水钻，反射着冰蓝的灯光，如泪般莹莹欲坠。踏着音乐的节点，她缓步走向T台的尽头，裙摆如流风回转，又尖又高的银色高跟若隐若现。闪光灯此起彼伏，不停地抓拍。秦泺明亮的目光投向人群，却只觉得陌生而孤独。
　　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的最后面，有一个淡漠而深沉的男人，静静地看着场上的一切。他身形颀长，靠立在昏暗角落的墙壁上，有一种清冷疏离的气质。光影打在他瘦削而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不知何时，苏姐来到他的身边。“你说得没错，秦泺的确是最适合这场秀的人选。”
　　男人没说话，望向T台的目光却多了分深邃复杂。好似怀念，又好似悲伤。他隐在灯光背后，身影有些落寞。
　　有那么一刹那，秦泺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这个方向，却被斜射而来的灯光闪了眼。身旁的喧嚣渐渐消弭，她的脑中忽然便浮现起年少的记忆。
　　那年尚不足十八岁，她的人生还未沾染悲伤。某日午后，她去哥哥端木屿的房中找他，找了一圈都没见人。经过书房的时候，她想找本书打发时间。目光却被书桌上的图稿吸引了。她侧头端详了一会儿，刚想伸手拿起细看，便被哥哥抢了去藏在身后。
　　“哥哥，给我看看！”秦泺绕过他想伸手去抢，奈何端木屿仗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她。
　　“现在还不是时候！”端木屿嘴角弯起细小的弧度，眼神温柔如四月细风。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秦泺皱了皱鼻子，表达出强烈的不满。
　　端木屿轻轻捏着她的鼻子，微笑着俯身看向她：“等到了你的成年礼再说。”
　　可惜，还没能等到他们的成年礼，生活陡然间已经翻天覆地。而未及兑现的承诺，早已在风中消散，无处寻觅。
　　时隔四年，秦泺穿上这条裙子时，有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在炫目的灯光流转间，她竟然有点想落泪。想把这些年里，想流而不敢流的泪，全部宣泄出来。
　　音乐渐次进入高潮。秦泺微微牵起一边的裙角，华丽转身。空气似乎有几秒的定格。她的笑也似带了几分冰雪的清冷。在她往回走的同时，其他的模特也形成两队从后台走出。就在与她们擦身而过时，依稀有什么滚落在地，在黑暗中并不显眼，故而秦泺并没有察觉。直到感觉鞋跟踩中了什么东西，已经来不及了。她重心不稳，脚踝一崴，重重地摔倒在地。手和脑袋擦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落一地的珍珠压着她的手，硌得她手臂生疼。脑中晕眩感袭来，她不知不觉陷入了昏迷。
　　媒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回过神之后连按快门，将这一刻捕捉下来。秦泺躺在地上，意识模糊。只觉得眼前光影闪烁，无数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还有纷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却什么都听不清。
　　恍惚中，似乎有什么人在她耳边呢喃，光影模糊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她想伸手去捕捉，却无力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