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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两相望,谁与谁念念不忘(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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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泺意识回归时,只闻到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她便非常讨厌医院。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畏惧。因为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带走自己最在乎的人。
在哥哥和成楚宇消失在她生活中的四年里,她无数次梦到满身是血的他们被推入手术室,然后身上覆了白布被推出来。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消失了,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冷风穿过,灰霾密布,整个空间安静到令人心窒,她却连哭都哭不出。
此时应该是黄昏时分,房间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站在窗前的人影逆着光,身形看不真切。她挣扎着想起身,结果碰到了手肘上的伤处,痛得呼喊了出来。背对她的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好看的眉眼满是温柔的笑意:“醒了?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秦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比之少年时代,他面部的轮廓更为清晰深刻,眼神间也少了几分迷茫和随性,多了几分难言的深邃和坚定。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的初恋成楚宇。
“医生说只是轻微脑震荡而已,不至于失忆加失语吧?”他轻笑了一声,声线清朗而有磁性。然后他走了过来,坐在秦泺床边的椅子上,再自然不过地为她倒了一杯水。
秦泺环顾了房间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她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坐起身有些犹疑地侧过头看他。
成楚宇对上她的双眼,不置可否。他不说话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的眼神间满是内容,却偏偏辨不出任何情绪。
其实还是和四年前不一样的吧。秦泺喝着他递过来的水,苦笑着想。
“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比如这些年我去了哪,过得怎么样,遇见了什么人。”他的语调轻松,仿佛他们还是当初年少的模样,并不曾隔着漫漫时光,也没有突如其来的不告而别。
“曾经很想。”秦泺抬起头,双目晶亮,嘴角扬起一抹淡笑。“也曾设想过,如果再见你,一定会揪住你先暴打一顿,然后听完你的解释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但是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你并不亏欠我什么,说到底,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却有句话想对你说。”他对着她,难得敛去了笑,目光深邃如海,“对不起。”
对话到这里已经丧失了意义。可怕的沉默蔓延,似乎可以听到空气中时间“嘀嗒”滑过的声音。成楚宇以有事为由,说下次再来看她,然后迈开长腿走向门口。
“其实我并不难过自己被丢下。只是难过你们一个个连个理由都吝于给我,哪怕是假的也无所谓。”她双手抱着膝,抬头望向那个宽厚的背影,声音有些低,眼神迷茫而无辜,像只受伤的鹿。
“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快乐许多。”成楚宇背对她说了这句话,语气出奇的冷静和淡漠。离开时,他轻轻带上了房间的门。秦泺只觉自己被静寂包围,有一些些冷,更多的是心里无法填补的空洞和迷茫。
秦泺掀开被子,走到成楚宇刚刚站过的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的人来人往出神。她有些失落地想,果然昨晚是错觉吗?
很快苏黎蓝和白芯桐这两个闺蜜的到来冲淡了病房的伤感气氛。她们是秦泺在哥哥和楚宇离开后才认识的。时间虽不长,但很交心。在最为孤独无助的年月里,是她们的陪伴支撑着她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会过来?”看到好友,秦泺的心情显然有所好转。
“我们打你电话,你同事告诉我们的。”苏黎蓝说着将一束蓝色风信子放在桌上,然后指着花瓶中的那束紫色小花惊讶道,“咦,这是谁送来的勿忘我?好漂亮啊。”
“是刚刚走出去的那个男人?”白芯桐摸着下巴想了会,目光里满是打量的兴味,“小泺,你什么时候暗度陈仓了的?”
“对啊,都没听你提起过,还不快快从实招来。”苏黎蓝挤眉弄眼促狭道。
秦泺拿过那束勿忘我,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好提的呢?相识不过一个月,交往不足半个月,然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足足消失了四年。要不是他今天出现,我还以为那时候的我不过做了一场真实而久远的梦。”她无意识地抚弄着花瓣,心里却想着,知道她喜欢勿忘我的,只有一个人。连成楚宇她都没有告诉过。是巧合,还是……
意识到气氛的微妙,白芯桐清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你这次受伤应该不是意外吧。早听说了这行尔虞我诈,你放着好端端的端木家二小姐不做,跑来受这份气干嘛?”
秦泺放下花,白了她一眼回敬道:“你白大小姐还好意思说我吗?你一个女孩子,那么多行不选,偏偏跑去做警察,难道那就不危险了?”
“好啦好啦,你们互损过多少次了?都不累么?”苏黎蓝笑着打圆场。“对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明天开始我要去梵斯诺工作了,职位是设计师助理。”
“啊!太好了!”秦泺兴奋地拉着苏黎蓝的手,略显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有了一些血色。
“还真是败家!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梵斯诺和你家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吗?”白芯桐不咸不淡道。
秦泺的笑容顷刻凝住,半晌才低低道:“那是姐姐在乎的东西,不是我的。”
正在这时,响起了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苏黎蓝跑去开门,看到门口站在的是一个身着葡萄紫颜色长裙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气质绰约,容颜精致,却隐隐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傲。虽然从未见过面,不过也从新闻和杂志上看过,于是苏黎蓝赶紧将她迎了进来。
“阿蓝,小白,我有点饿了,帮我打包份白粥来吧。”秦泺微微皱了下眉,将她们支开。
白芯桐和苏黎蓝略带担忧地望了望这对奇怪的姐妹,不动声色为她们带上了门。
端木凌走到秦泺的床边,摘了墨镜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清冷道:“小泺,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是在任性?你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而我不过是要一份自由而已。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就不劳烦姐姐关心了。”秦泺兀自微笑,眼底却一片冰寒。
“自由?”端木凌嗤笑了声,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天真。哪有什么绝对的自由?你想要自由,就必须失去更多的自由!”
因为同父异母的关系,她从小和这个姐姐就不亲厚,家中关系最好的哥哥与她一母同胞,龙凤双生,对她呵护备至,但他远走他国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她一直认为是姐姐为了家族的继承权而逼走了哥哥。自那之后她们两姐妹就决裂,她独自搬出来生活,也换了名字,不过是不想再被束缚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家中。
“那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呢?我的姐姐。”秦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中带了几分讥诮。
“你想做什么随你,但是你必须搬回家住。”端木凌强硬道。
秦泺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笑了出来。“家?那个没有丝毫温度没有感情的牢笼能叫家吗?你守着端木家的财产,就可以痛快地过完下半生,但是我不行!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端木凌怒极反笑,声音不觉间冷了几分:“所以你宁愿帮助别人来对抗自己家?呵,还真不愧是端木家的二小姐。”她的容颜本就带有几分侵略性的冷感和绝美,此刻隐含怒气,更是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凛冽气质。有如高山之巅的雪莲,带着遥不可及的冷漠和疏离。
又是一场无法进行下去的对话。秦泺痛苦地闭了闭眼,声音隐隐透露出一丝疲惫:“姐,这四年来我们两不相干,就这么过来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两不相干?”端木凌冷笑了一声,随即目光一寒,“要不是爷爷的遗言,你觉得我会管你?别忘了,抢走我一切的,原本就是你们!”
秦泺无言以对。当年她的父亲端木文滔与端木凌的母亲结束商业联姻后,很快另娶了她的母亲秦晴,在时尚圈和商界都引起过不小的轰动。上一辈的恩怨,她不知道,也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可她知道姐姐心里是有怨的。至亲至疏,她们竟也逃不出这个怪圈。不是没有试图亲近过,可灼热的期待一旦触及冰冷的防护圈,也只能化为灰烬。
房间里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夕阳的余晖斜射入窗,在地上投下一片暗影。秦泺望着远处辽阔宽广的天空,云移风动,晴空如洗。出神了好一会,然后,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笑得沧桑而薄凉地说:“所以,你恨我,你恨我们,才会逼走哥哥?”
端木凌定定地望着她,没有出声。许久之后她抬手看了下腕间精致的蛇形腕表,意味不明地说:“我说过你很天真,你最好永远这么天真下去。晚上我还有个酒会,先走了。回家的事,你好好想想。我等着你的答复。我不希望听到第二种答案。”
她离开之后,秦泺将自己埋在被子中,只觉得,真累。忽然,“酒会”这个词在她脑中灵光一闪。今晚是梵斯诺的答谢酒会,作为主设计师的Derek应该会出现吧?哥哥,如果你真的是哥哥,为什么不肯出现在我面前?这样想着,她起来换上自己的衣服,忍着腿伤溜出了医院。
白芯桐和苏黎蓝猜想她们姐妹应该会聊比较长时间,故意磨蹭了很久才带着粥回去。结果看到的却是人去楼空的情景。留意到桌上她留下的“有事,先走一步。粥自行解决”的纸条时,她俩忍了很久才忍住了想掐死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