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蜃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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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颜放学啦？”
初夏的夜风柔柔吹在脸上，浅浅的月华洒落，打出一片模糊的柔光。柔光里，16岁穿着校服的卫颜背着书包走在小区，路过有邻居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那是一片老旧的小区，卫颜住在某栋楼的顶层，房子是卫颜继父的，他跟着母亲依仗继父生活。说是继父，其实卫颜母亲并未和对方领取结婚证，严格来说只是男女朋友关系。
这种关系下卫颜更像是一个拖油瓶的存在，是家里可有可无的人。
“小颜回来了。”
16岁的卫颜站在门口，徘徊着不想回家，但他又没地方可去。迟疑间门从里面打开，继父的朋友站在门口冲着卫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卫颜不喜欢这种笑容，也不喜欢对方看自己的视线，他低着头抱着书包挡着脸喏喏叫了声“叔叔”。
男人笑眯眯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16岁的卫颜长得有些矮，男人高大的身子挡在门口，像是笼罩在16岁卫颜头上的一片乌云。他想要躲开对方的手，男人像逗小猫一样笑了起来，转身对着屋里道：“老钱我跟你说的事你记住了啊。”
面积不大的客厅里，乌烟瘴气。卫颜继父钱福坤正叼着一根烟和几个朋友打牌，闻言瞥了卫颜一眼：“知道你惦记着什么，忘不了。”
男人满意地把手放在16岁卫颜的肩头拍了拍，又弯腰凑到他耳边油腻道：“小颜呀，让你爸多给你买点肉吃，你看你瘦的，叔叔心疼啊。”
16岁的卫颜尽量朝着一旁缩着身体，求助地看向屋里厨房的方向。母亲穿着白色的碎花裙正站在厨房门口担忧地看着他。他心里盼着母亲过来说句话，比如让他赶紧回去做作业什么的，但母亲只是担忧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总算牌桌上有人骂了句：“吴杆子你不是要走吗？赶紧滚，开着门把老子的好运气都吹走了。”
“走走走，哈哈。”男人笑呵呵地走了。
16岁的卫颜赶紧抱着书包回了自己的小屋，母亲在他身后跟了进来，接过书包温柔地问：“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还行。”
“同学没再欺负你吧？”
“……没。”16岁的卫颜低声道。
“小颜乖，都怪妈妈没本事。要是还有同学欺负你，你忍一忍，熬到上大学就好了。”
“……”
16岁的卫颜喏喏想说什么，抬头看着母亲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死哪去了？没闻到锅里菜糊了吗？”客厅里一声暴怒。
女人立刻挤出笑容，急急忙忙走了出去。“来了，我跟小颜说句话。”
钱福坤叼着烟看了女人一眼，尽管已经快四十了，但女人依然是一副柔美娇弱的样子，让他舍不得骂。他哼了声，把输牌的气撒在了卫颜头上。
“卫颜呢？回来连声爸爸都不叫，我这好吃好喝养了个白眼狼，是吧？”
女人赶紧回头冲着卫颜示意：“小颜快去给爸爸倒水。”
16岁的卫颜低着头走出来，小心翼翼倒了杯水端到牌桌前：“爸爸喝水。”
钱福坤接过水杯喝了口，猛地朝卫颜头上砸去。“你想烫死你老子！”
玻璃水杯砸在头上有点疼，温热的水顺着头发留下，16岁的卫颜抱头蹲下，这是他每次挨打的习惯。胳膊缝隙里，他抬头看向母亲，母亲担忧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柔光里的画面好似定格，有咯咯的笑声在夜色中响起。
“真可怜啊，妈妈一点不爱你呢。”轻柔滑腻的声音仿佛自虚空传来，包围着成年的卫颜。
卫颜抬头看着周围，亮着灯的房间不见了，挤挤挨挨的纸人、瘦弱的青年，殡仪馆远处灰色的墙，都化作了浓稠的夜色，天地间只有前方那一块透亮的光。
“蜃鬼。”卫颜脑海浮现出这个名字。
蜃鬼是鬼物的一种，绝大多数生活在忘川海。和阴灵不同，鬼物并不是人死后变得，而是由人类的欲望、咒怨、罪恶、仇恨、执念等等凝聚而成。蜃鬼并不是什么强力的鬼物，它唯一的能力便是勾引出人心中的恐惧。按理说人世界是不应该有蜃鬼出现，除非……
“小颜疼吗？”
六岁的卫颜赤着背，背上全是衣服架抽的血色印痕。女人穿着白色的碎花裙，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哄着。“小颜乖，你要乖乖听爸爸的话，只要你听话，爸爸就不会打你了。”
“他不是我爸爸，妈妈我们能离开这里吗？”
“小颜乖，都是妈妈的错，妈妈没能力养你，离开这里妈妈实在没办法带你。爸爸答应妈妈会供你上学，你乖乖听话好不好？”
“……好。”
七岁的冬天，因为打牌输了发脾气，小小的卫颜被“爸爸”一脚踹到楼道里，只穿着秋衣秋裤在黑暗中站了一夜。天亮后，女人打开门抱着他哭的不成声。“小颜乖，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一个人实在活不下去，你乖乖听爸爸话爸爸就不打你了，好不好？”
“……好。”
八岁，卫颜跟女人说学校要春游，老师要求每人交十块钱。男人一个耳光打过来，女人怯怯站在那里，示意卫颜忍耐一下。
九岁，男人要卫颜给他倒水，卫颜稍微慢了一些，男人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磕在桌几上。女人事后抱着他哭，求他乖乖的忍一忍就好了。
十岁、十一岁、十二岁……无论是男人打他，还是学校里被欺负，女人每次都是抱着他哭，哭自己命苦，哭自己没用，哭自己一个人养不活卫颜，求卫颜乖乖听话。只要听话就不会挨打了，只要忍耐，这些很快就过去了。
“小颜，小颜你疼吗？”
穿着白色碎花裙的女人从柔光中走出，多年未见容颜一如往昔，还是那副柔美娇弱的样子。
“小颜，小颜你疼吗？”
她一步步走向卫颜，卫颜沉默地看着女人。耳边那个轻柔滑腻的声音再次响起：“妈妈，妈妈这就是妈妈呀。你想妈妈吗？”
“小颜，小颜你疼吗？”
女人离卫颜越来越近，轻轻呢喃着。每走一步她脸上的肉就腐烂一块，从额头到鼻子到脸蛋，血肉不停地掉落，有的掉在了地上，有的被长长的细丝拉着垂在了身前。
她冲着卫颜温柔地笑，嘴越裂越大，一点点裂开到了耳边。
“小颜，小颜你疼吗？”
女人的舌头伸了出来，长长的舌头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这些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一起看着卫颜发出了声音。
“小颜，小颜你疼吗？”
卫颜垂眸，想到谷兰和她之前被吓死的女孩是怎么回事了。蜃鬼能勾引出人心中最恐惧的存在，而当这个存在一步步走到你面前，没人能保持冷静。
可惜他不是人，他早就死了。
卫颜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曾经刻意封闭的生前记忆好似扑腾的浪花逐渐在脑海泛起。母亲、继父、还有身边的同学，那段他不愿意回想的岁月突然鲜活起来。明明他已经忘了，明明他在忘川海杀掉的蜃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勾出最恐怖的存在也无非是让人恶心的怪物。现在怎么会……
他从没想过自己心里恐惧的居然是母亲，一开始他还以为会是继父。
“小颜，小颜你疼吗？”
女人走到他的面前：“小颜、小颜很快就不疼了，你忍一忍好不好？忍一忍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好不好？”
“好啊。”
卫颜抬头看向母亲，此时的母亲早已称不上是漂亮，腐烂的脸、裂开的嘴，挂着血丝的碎肉。他看着母亲伸手抱住自己，两条胳膊越伸越长好似蛇一样紧紧缠住他。一股腥臭扑鼻而来，缠着他的胳膊仿佛冰激凌融化，开始变得粘稠和污臭，湿腻腻的死死牵扯着他。
“抓到了吗？”
“抓到了。”
黑暗中有窃窃私语响起，隐约可以看到十几个纸人环绕周围。一眼看去这些纸人仿若真人，有长袍马褂，有西服笔挺，有举着扇子一脸娇笑，有背着公文包好似刚下班回来，一个个脸色苍白，顶着死人妆窥视着卫颜。
其中一个扎着两条小辫的小女孩咯咯地笑着：“哥哥等会我们一起玩啊。”
卫颜转过头，对上小女孩的视线。小女孩蓦地愣住，危险的感觉从心底浮现。“杀了他！”尖利滑腻的声音自小女孩口中吐出。
找到了，蜃鬼！
卫颜冷漠地看着小女孩，左手张开，低声道：“破！”
一只巨大的重明鸟冲天而起，尾羽上是燃烧的黑色火焰。
“啊啊啊啊啊——”
“什么声音？”
殡仪馆司炉室内，值班的吴刚喊半天没找到王小林，正心里打鼓，唐狰突然扭头看了眼后面，出声问。
“什、什么什么声音？”吴刚被吓一跳，结结巴巴问。
唐狰疑惑：“好像是个小女孩在叫。”
“我、我们这里哪来的小女孩啊！”吴刚简直要哭了。
唐狰一想也是，殡仪馆大半夜哪来的小女孩。他怀疑自己可能是幻听了，扭头正要喊吴刚带他去后面找王小林，突然有咯咯的笑声在门口响起。三人蓦地转身，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趴在门口冲他们招手：“哥哥，一起玩啊。”
“鬼啊！”吴刚尖叫一声，两眼一翻居然晕了过去。
小宋手忙脚乱扶住他，仔细一看自己也想喊了。门口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不正是殡仪馆大厅前面的那个纸人吗？刚刚他还摸人家了。好在有病房遇鬼经验打底，小宋还撑得住，下意识问唐狰：“狰哥怎么办？”
唐狰拧眉看着小男孩，小男孩咯咯地笑着，招着手：“哥哥，一起玩啊。”
说着小男孩朝屋里扔了一个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三人面前。唐狰仔细看，小男孩扔过来的赫然是个纸人脑袋。
“玩、玩！”
“没时间玩，你自己玩吧。”唐狰盯着小男孩谨慎道。
“哇——”小男孩哭了起来，“玩、玩、玩球。”又一个纸人脑袋被他扔到了房间里。他堵在门口，唐狰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狰哥，要不然我们陪他玩一会？”小宋见小男孩也不是特别可怕，反而有些可爱，提了个馊主意。
唐狰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蓦地一阵哀嚎自殡仪馆后院响起。小男孩立刻收了泪，恐惧地看了后院一眼，两手着地飞快地爬着跑了。
“跑、跑了？”小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脸莫名。
“你没听到吗？”
“听到什么？”小宋小心翼翼问。
唐狰沉吟：“没事，你在这里喊醒小吴，我去后院看看。”他记得吴刚说王小林不在司炉室就在后院员工宿舍，怀疑是不是那里发生了什么，觉得有必要去看看。
“狰、狰哥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小宋拍醒吴刚，吴刚茫然睁开眼，看了眼小宋立刻紧抓着他不放。“鬼、鬼还在吗？”
“跑了，你怎么比我还胆小，你不是殡仪馆的人吗？”小宋忍不住吐糟。
“殡仪馆怎么了？我在殡仪馆四五年了这也是第一次闹鬼啊。”吴刚哭丧着脸说，看唐狰朝着后面走去，急忙道：“大门在那里！”
“我们去找王小林。”
“小林，对对要把小林喊上，他胆子最小了。”
几人匆匆朝着后院走去，然走着走着略慢一步的小宋和小吴就看着唐狰一步迈出，突然就在两人面前消失了。
“路呢？”
“狰哥呢？”
浅浅的黑雾在空中飘散，把殡仪馆的半个后院围了起来。唐狰沿着唯一一条路走着，边走边问小吴：“王小林是个什么样的人？”身后无人回答，他转身惊愕发现，就在几秒前还在他身后的小宋跟吴刚都不见了。
“人呢？”
……
路的尽头，卫颜站在那里，黑色的火焰将他包裹，发出滋滋的声音。各种各样的惨叫在周围冒出，分明是之前窥探卫颜的纸人。夜色下这些纸人拼命挣扎着，举着扇子的少女惊慌失措，背着公文包的男人满脸怨毒，哭嚎着想要摆脱身上的火焰。
巨大的重明鸟朝着小女孩扑去，小女孩尖叫着，抱着卫颜的女人变成了他记忆中的样子。
“小颜妈妈疼，小颜你不要怪妈妈好不好？妈妈爱你呀，是妈妈没能力养活你，小颜你不要怪妈妈好不好？”
卫颜垂下眼：“我不怪你。”
女人露出了怯怯的笑容，卫颜看着她，空中的重明鸟化为黑雾散开，在女人扭曲的笑容中凝结为一柄长剑射|向小女孩，将她钉死在了墙上。
眼前的一切戛然而止，没有黑色的火焰，没有栩栩如生的纸人，没有卫颜记忆中的女人，只有地上十几个燃烧的人形竹条架子和窗口一块随风飘荡，散发着恶臭的人皮。
“砰！”
屋子里，瘦弱的男人踢翻了地上的塑料盆，阴沉着脸看着卫颜：“你是谁？”
深更半夜院子里突然出现一个人，男人却似一点不害怕，只是佝偻着背，一双眼睛阴沉沉地看着卫颜。
“刚刚的蜃鬼是从哪来的？”卫颜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悄悄后退，露出地上踢翻的塑料盆。塑料盆里红色的血水散发着腥气，一张铺展开的人皮半边浸泡在血里，半天搭在盆边垂落在地上。
卫颜视线扫过地上的人皮，又问了一遍：“刚刚的蜃鬼哪里来的？”
他心情有些不好，本来他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只准备带走谷应光，其他的交给人世界的警察，但蜃鬼的出现让他改变了主意。他一步上前，手中的黑雾散开。窗口酒坛上锈迹斑斑的铜钱蓦地震动起来。男人死死看了卫颜一眼，咬牙转身一把把床头供着的骨灰坛扫落在地。
刺骨的阴气从骨灰坛渗出，下一刻，浸泡在血水中的人皮自己站了起来，好似气球充气，人皮越撑越大，逐渐形成人形，乍一看和真人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人皮脸上什么都没有，该有的五官空白一片，比起纸人来，对面更像是活生生的人。
人皮发出赫赫的声音，仿佛一具残破的风箱。一张什么都没有的面孔僵硬地转向卫颜。
“不、不、不许、伤害小林。”
他的语言从凝涩变得流畅，身后男人尖叫：“爸，杀了他。”
远处，唐狰蓦地抬头，清楚地听到了一个男人说杀了他。职业的敏感让他飞快朝着灯光的方向跑去，随着靠近一股恶臭伴着血腥味扑鼻而来。
“不许伤害小林。”
王小林？
唐狰加快脚步，顺着小路拐弯，正对上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
电光火石间，唐狰想也没想拧腰转身，左腿蹬地，右腿狠狠朝前踹了上去。他用了十足的力气，但对面的无脸人只是晃了晃，喉咙里发出了赫赫的声音。
“低头。”身侧有人道。
唐狰下意识弯腰，一道黑色的剑光闪过，半截苍白的手臂高高飞起。手臂断处传出滋滋的声音，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好似揉皱的纸，整个扭曲在一起。
唐狰抬头，夜色里，卫颜拎着一把黑色的长剑，皱眉站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蜃鬼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