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Magnificent Arknights》砂羽

1、Magnificent Kazimierz（一）

　　守林人喜欢听族里的老人讲过去的故事。在他们的记忆里有着另一个世界，萨米的山脉连绵万里，深不见底的湖泊倒映出层层云朵。北方的风中永远带着清冷的花香，裹挟着口琴悠扬的旋律，沿着山脊一路攀爬到雪线，向上连接辽阔的天空。
　　埃拉菲亚根生于大地。风塑出躯干，树铸成骨骼，然后雨水滴落、河湖漫延，世间一切的水幻化成灵魂，每一个族人的身体里都流淌着自然的血脉，赋予他们独一无二的非凡勇气与无上智慧。
　　“所以，埃拉菲亚人也有自己的宗教吗？”
　　金发的萨卡兹雇佣兵靠在树下，双臂环胸，漫不经心地注视不远处跳跃的篝火。陨星游历过许多地方，但萨米不在其中；她也曾经与许许多多的种族相接触，面对埃拉菲亚又恰巧是头一次。她对此知之甚少，市面上流行的传闻里说，他们人口稀少，祖祖辈辈定居在北方，与漫长严酷的冬季为伴，与世无争不谙他事。
　　“你是说萨米的主神？传说祂从天空中诞生，被大地抚养长大，然后取来天地万物的灵性，创造了我们的种族。”年轻的守林人正低头擦拭心爱的弓弩，听后停下动作，双手搭到膝上，也跟着抬眼望向燃烧的火堆。
　　“祂用风塑出躯干，树铸成骨骼……”守林人学着族中老者那般慢悠悠的口气说下去。他们说，某日天灾降临，丛生的源石取代了葱绿的灌木，日趋暗淡的天空与肆虐的疾病将埃拉菲亚人驱赶出赖以生存的家园。第一代背井离乡的族人四散到世界各地，其中的一支来到卡西米尔的国土，获得接纳与庇护，从此在边境线的森林中安身至今，以忠诚、智慧与力量回报这片土地的深重恩情，日复一日、世世代代地守卫着蜿蜒的边境线。
　　到守林人这一辈的时候，萨米已经只是老人口中遥不可及的故土，而在最后一位年长者过世后，便更少能从年轻人口中听见它的名字。守林人诞生在卡西米尔的森林，自小啜饮卡西米尔的湖水、攀登卡西米尔的山与树，在她的心中，萨米是处神居，而卡西米尔是触手可及的凡间的家。
　　陨星低着头，借微弱的火光端详守林人带着半边阴影的侧脸，后者全然不曾注意到这道视线，仍在认真地思考萨卡兹同伴方才的问题。
　　“你们的主神叫什么名字？”
　　守林人轻轻阖了阖眼，摇头道：“不、我们不能说。”
　　她说起来的时候抿起嘴唇，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转过头去看旁边的提问者，而陨星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假装不曾有过刚刚短暂的打量。
　　“好吧。”萨卡兹人妥协，她拿起自己的弩炮，不经意地摩挲两下。有人往火堆里又添了一把柴，篝火烧得更旺，守林人的侧脸也染上明亮的光晕，阴影消失不见。年轻的埃拉菲亚人们放下武器，转而捏起口琴、花冠和裙摆，萨米的调子升上半空，在整个山谷里回响，年轻女性手挽手绕着篝火跳起舞，清脆的铃铛声随着她们的动作一起一伏。
　　“他们在叫你。”陨星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守林人示意前方，目不斜视，语气平静，“你应该过去，加入他们。”
　　“不，我留在这里陪你。”守林人的回答来得干脆利落，萨卡兹人难掩诧异地低下头。这一次她们得以目光交汇，陨星在同伴那双森林般深邃的眼中望见自己的倒影，下一秒，守林人抬起手臂，在陨星的头顶放上一个亲手编织的花冠——两枚浅紫的花瓣卡在萨卡兹漆黑的双角边上，有种反差鲜明的独特美感。
　　守林人“刷”地转过头，捂嘴笑起来。

　　陨星回忆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也开始用“守林人”的代号来称呼当年坐在她身边的埃拉菲亚人，尽管那时候她还不以此自称。守林人曾有一个极为好听的名字，卡西米尔森林里最会歌唱的鸟儿也啼鸣不出那样婉转的味道。但陨星总是念不准埃拉菲亚人语言里特有的发音，便竭力避免不得不称呼姓名的情况发生。她就当守林人是位山间的女神，是萨米主神的姐妹，所以她的名字也应当是不能被随意叫出口的——只有在最惨烈的灾难降临时才能呼唤神的名讳。埃拉菲亚人如此说道。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次篝火晚会的第二日黎明。陨星被响亮的炮火声惊醒，群鸟窜出密林，浓烟升腾而起。她提着弩炮匆忙回到驻地，刚一推开大门，十来个埃拉菲亚人齐刷刷扭头，混合了惊异、愤怒、恐惧以及仇恨的目光聚到她身上。萨卡兹人蹙起眉，环顾混乱的驻地，守林人正蹲在角落里处理手臂上一道细长的伤口，脚边放着弓弩。陨星朝着她的方向迈开脚步，身前却突然冒出两个拦路的埃拉菲亚人。
　　乌萨斯人来了。乌萨斯的叛军突袭了边境。——乌萨斯人怎么会知道守林人的驻地和巡逻线路？！！
　　陨星脸色一白，没有握着弩炮的那只手掌攥紧成拳。“我不知道。”她深吸了两口气才平复呼吸，从余光里瞥见聚过来的一圈守林人，审视、怀疑乃至怒不可遏的视线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烽烟不灭炮声不绝，像是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魔鬼审判。
　　“我不知道。”她重复道，“我要去看我的朋友，让我过去。”
　　只要她手上稍有动作，下一秒迎接她的必然是十来张对准自己的弓弩。陨星很清楚这一点，但她不能松开手：决不能放下武器。
　　气氛足足僵持了几秒钟，是守林人走过来给她解围。靠拢的埃拉菲亚人窃窃私语着四散开去。
　　别去相信萨卡兹人。我们没有证据。看牢她。派队伍去探查情况、也要回卡西米尔请求援军……
　　“守林人——！”
　　陨星蓦地仰头高喊，一把抓住守林人的胳膊，按着她的肩膀对上埃拉菲亚困惑的眼神。
　　“不、不行。阻止他们，守林人……守林人不是乌萨斯叛军的对手。也不要回卡西米尔。”始终沉稳淡然的萨卡兹雇佣兵很少如此失态，她语速飞快，眉头紧锁，“从这里向南，一直向南，我们能穿越森林，撤到卡西米尔领土外的无主地区。乌萨斯人追不到那里，我们来得及！”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证明陨星是正确的。执意闯入前线与乌萨斯交火的队伍再没有回来，去往卡西米尔王都的求援也杳无音信。叛军比他们想象中要更为了解边境的地形，同行的战友在南下的途中接连葬身卡西米尔幽深的密林。陨星站在烧焦的草灰上回头望去，森林依然寂静、万物依然生长，但天空不再毫无阴翳。
　　“现在你可以叫出萨米主神的名字了吗？”
　　守林人看了她一眼：“不、还不能。”

　　守林人其实不知道主神的名字。
　　“但是那个时候，我希望我知道。”埃拉菲亚人走上甲板，倚靠栏杆，假意在专注地端详对面墙体上漆着的罗德岛徽标，“就是那个时候……你不告而别的时候。”
　　陨星和守林人逃出了森林，在原野上长满荒草的破旧小屋过了一夜。那天晚上雷声大作，暴雨如注，像是上苍都在为死去的守林人痛哭。陨星收拾起她们所剩不多的食物和水，一回过头便看见埃拉菲亚人抱着双腿睡着了。守林人把脸埋在膝盖里，只留一对角露在外面，瘦削的肩膀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颤抖：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悲伤。
　　次日，守林人被早早现身的太阳唤醒。她伸手抓住披在肩头的衣物，认出那是属于陨星的外套。她低声叫了两下萨卡兹同伴的名字，等来的却只有破旧房梁上反弹来的回声。寒气逼人的晨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兜头罩在守林人身上，她打着哆嗦彻底清醒过来，一低头，正看见一张字条从陨星的外衣口袋里飘落。
　　“你在第一句话就说，请我原谅你的不告而别。”守林人整理了一下衣襟和鬓角的碎发，“然后，我也按照你的叮嘱继续南下，远离卡西米尔的领土，没有再回去过。”
　　旁边的人没有出声，守林人便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你是对的。”她垂下手，嗓音渐弱，“……你总是对的。”
　　萨卡兹人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弩炮的某个零件被重重一拨，发出一声脆响。
　　“但我最后还是找到你了。虽然过程充满意外，可结果是好的。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二分之一，你、还有当初出卖我们的叛徒，我至少已经找到一个了。”
　　陨星终于抬起头看她，眯起眼，却仍是沉默。她已经挣扎了许多年，从与年轻的埃拉菲亚人相携逃离那片森林的时候起，便对说出以下的这番话犹豫不决。守林人的族人和同胞全数死在那次叛军的炮口底下，从此与人间的黎明与黑夜无缘，她必须为自己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否则无颜面对身后的层层尸骨。陨星了解守林人的执着，清楚地预见了她选择扛起的使命、选择踏上的道路——于是也预见了一场命中注定的离别，好像最初在卡西米尔密林里那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
　　然而，如若命运要继续从中作梗，结果便是她们在罗德岛的又一场重逢。守林人是来寻仇的，向乌萨斯人的火炮、向卡西米尔森林里那位不知名的告密者、向抛下她独自出走的萨卡兹佣兵。
　　“你找不到他的——你口中的叛徒，你永远也看不见他。”又是一声脆响自萨卡兹人手中的弩炮发出，陨星终于选择开口，努力以平静的口吻述说起现实的残酷，“那是卡西米尔，是你发誓要永世效忠、发誓要献上一切的家乡。你替她看守边境，保护她在王都宫廷里夜夜笙歌，当她开始恐惧你的力量，她转头便背叛了你。
　　“你在森林里长大，从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所以你不懂人心、不懂邪恶——”
　　“那么你呢？陨星，你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种人，但你不能就这样认为你懂得我的一切。”
　　陨星的话被打断，于是她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会查清事实。就算最后真如你所说，是卡西米尔的风引来了叛军……”守林人停顿一下，然后突然露出微笑。阳光落在罗德岛的甲板上，像是那一晚篝火的火光落在埃拉菲亚人的侧脸上。
　　“即便如此——也许我会原谅她。就像我会原谅你的不告而别。”
　　萨卡兹人在那一刻隐约有一种预感：守林人此行，并非是来寻仇的——
　　你了解人心、你了解邪恶、你了解世界的罪恶，可是你不了解我，陨星。你不了解我的爱。
　　——她是来立誓的。

作者有话说

　　埃拉菲亚与卡西米尔相关设定捏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