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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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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中暑的人特别多,我一直忙到很晚才停了下来,等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丛溪正在用我的电脑上网。
不经意一瞥,见他正浏览的是一个博客。
看博客并没什么了不起,但上面挂着丛溪和那个夏阳的照片。
忍不住好奇,我靠了过去,问,“你们的博客?”
丛溪点了点头,说,“我打算把他关了。”
我问,“为什么,不是挺好的吗?浏览量这么高,你们简直是网络红人。”
丛溪牵动唇角笑了一下,是那种苦涩的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博客。”
我看着他,懂了。
属于两个人的东西,一个已经不在,留着也只剩残缺。
可是,还是有犹豫啊!
点在删除键上的鼠标,丛溪怎么也按不下去。
那个博客,已经停更了一年,但仍然不停有新的留言更新出来,就在丛溪犹豫的时候,有一条新的站内信更新了出来。
听到那愉悦的短信声响起,丛溪将鼠标移到了那里,但一直犹豫该不该点开。
我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屏幕,再看了看他,突然伸手按到鼠标上,点下了确定键。
站内信弹了出来。
可是,一看到里面的内容,我立刻就后悔了。
那,竟然是夏阳写给丛溪的一段话,开博两年,他怕这一天没空,所以早在一年前就写好了这几句话,说的都是琐事。
可是,那么闲闲的几句在这个时候出现,真正是扎入心中的一根刺,揉痛眼睛的一粒沙。
老天,真的很无所不能,常常,在你以为不会更糟的时候,其实那只是踏向下一个更糟的台阶。
有的时候,你认为再不会有更残忍的了,老天却偏偏又会在你毫不设防的时候,让你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
生死,是一座桥,夏阳在桥的那头,丛溪在桥的这头。
桥这头的丛溪,看到桥那头的夏阳,对他说着温暖的话,可是,他们中间有了那座桥,所以,那些话传到了桥的这头,已经成了黑色的,能够吞噬一切的飓风。
我清晰的看到了,丛溪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但出乎我的意料,他接下来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就再也没有迟疑,关掉了博客。
我看着丛溪做这一切,看着他轻轻抿住的薄唇,看着他左脸上的那颗痣,也笑了。
我想,桥那一头的夏阳,也会笑吧。
只是,我这才发现,其实,很多的时候,我猜错了他。
这个看起来纤弱不堪的少年,也许从来不需要谁照顾。
就算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夏阳,甚至没有了全世界,他也一定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从那一天之后,丛溪好像完全忘记了关于博客的事,也完全忘记了关于夏阳的一切,就好像之前我所看到的一切,他的那些泪水、哀伤、悲痛,全都只是我过马路时撞到电线杆,满眼冒金星时产生的幻想。
他太突然的改变,甚至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因为我已经做好了要长期安慰他、抚慰他、劝慰他的准备,可是他就这么突然改变了,我确实有一种吃噎了的感觉。
当然,这一切他不会说,可我能感觉到。
因为他再不把自己圈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因为他终于愿意像一个正常的十七岁少年了。
丛溪看书看累了的时候,会走出书房,冲两杯咖啡,和我一起看会儿电视,偶尔也会评论几句。
我发现他很喜欢赤足坐到地板上,盘腿捧一杯咖啡,或者是双臂抱腿,下巴枕在膝盖上,然后就一瞬不瞬的看着电视屏幕,他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无比认真。
所以,我放在沙发前的那一块长毛地毯就正好成了他的固定座位。
我也是个进了屋就不喜欢穿鞋的人,所以,我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也会踩到那一块地毯上,感受脚下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这样,丛溪就正好坐在我腿边了,我一个抬手,就能揉上他的头顶。
我问过丛溪,那个疯子还有没有到学校骚扰他,丛溪说有,我又问难道学校不管,丛溪很神秘眨了眨眼,然后用一种有些孩子气的调皮口气跟我说,反正他又找不到他,学校管什么。我愣了许久,问怎么回事,丛溪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学校后面有一堵墙很矮。
话只说到这里,他就转过头去不看我了,很认真的盯着电视屏幕。
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略有些精致的轮廓,和头上的白纱布,还有他偶尔眨动的长睫,以及脸颊上渐渐浮起的红晕,忍不住笑了。
原来,这小子也知道躲的啊!
虽然方法笨拙,但总算有进步。
就这样,丛溪将这种翻墙来,翻墙往的生活持续到了高考。
高考,确实是一个让人压抑的事件,难怪许多人要为包含高考的整个月都加上“黑色”二字,那几日,不光丛溪,就连我也跟着紧张。
高考的考场有多严格,很多人都知道,所以,丛溪再不可能进行他伟大的翻墙工程。
于是,为了确保他的人生安全,我向医院请了几天假,每天开着车载着他,来往于学校与家之间。
但紧张的气氛却在你越想甩掉的时候,越会如影随形。
不用上班,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送丛溪到考场之后,我常常会就近找一家咖啡店坐下来,看看书或者听听音乐。
但一向很享受这种悠闲时光的我,却在那几天彻底崩溃了,我甚至有一种很文艺的感觉:以前的那个我不知被我丢失在了世界哪个角落。
那几天的我,看书从来看超不过两页,而且常常会盯了半个小时,才发现那些文字只是以符号的形式进入了我的脑中,我甚至就像文盲一样,完全不知道它们究竟意在何处。
听音乐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小夜曲这种舒缓的音乐,也会让我觉得莫名的烦躁。
于是,当咖啡厅服务员很忍耐的接受我的挑剔,在为我换了三块蛋糕之后,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怜悯。
我想,她一定认为我是被某个骄傲的女人抛弃了的失恋者,又或者是长期找不到性伴侣而压抑的有些变态的狂躁者。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但究竟是为什么,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直到手机上预设的提醒响起,我开车到考场门口,看着丛溪带着那顶有点过大的棒球帽走出来的时候,才会长长的吁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场空难而终于双脚再次踏上地面般的放松下来。
丛溪一坐进车内,就会将帽子摘下来。
说实话,炎热的从前一个月就开始不停有人中暑的夏天,带这样一顶帽子实在是受罪,而且由于他头上包着层层白纱,不得不买的大一号的帽子,让他看起来怪怪的。
因为那个伤口位置太奇怪的原因,那些白纱绑在丛溪头上,让他看起来像是绑上了一条日本的必胜带,从某种程度上说,也增添了不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定要考上的决心之坚决的气氛。
关于报考的事,我曾经问过丛溪。
他的回答是土木工程。
我疑惑不解,问他为什么。
丛溪用一种很迷惘的眼神看了我很久,然后回答,他不喜欢。
当时,我拿着遥控器,正在换台,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后就笑了。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丛溪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说他自我也罢、自私也罢,太我行我素也罢,只要他喜欢的,他就一定会坚持。
如同,他对夏阳。
我很欣赏这种坚持自己的喜好,并有勇气也有骨气承担随之而来的命运的人。
人,有的时候会用无数的借口,无数的理由,来粉饰自己的无法坚持,然后表现出一种遗憾,一种楚楚可怜,以无限的追忆来缅怀,另一方面却又自我感觉很伟大,为了谁谁谁,或者为了什么什么,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我不敢肯定每一次这样的放弃是不是值得,也不敢任意评论每一个这样放弃过的人的是非对错,毕竟,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生活准则,只是,面对丛溪的时候,常常会因为他的这种坚持而感动,心疼。
所以,只有那一次谈话后,我再也没有试图改变他的选择过,哪怕在很久之后,他的选择让我痛不欲生,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