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双花·双杀》宇文觉

11、10.君臣

　　虽然估计着刚才主上那句“罚俸两个月”是个玩笑，得到这种答复，洪林怎敢回去复命，眼看主上摇摇晃晃走进寝室，他赶紧溜溜地跟进去。
　　“殿下，臣并非替寒柏求情，而是为您考虑。”整理了一下情绪，洪林正色说道。
　　“嗯？”
　　“寒柏年轻冲动，此次擅自离去，即使罪无可恕，总是情有可原，如果因为这样的过错便处以极刑，难免会使建龙卫内人人自危。所谓使功不如使过，寒柏亦是您栽培多年之人，如果您赦免他，他自然会抱将功补过之心而效犬马之劳。宝德是王后娘娘的陪嫁侍女，也请殿下网开一面，顾全娘娘的面子。”
　　王祺端详着说得头头是道的洪林，忽然忍不住笑出一声。
　　“殿下？”
　　“这种一本正经的忠臣直谏口吻真不像你……”
　　气氛似乎轻松下来，洪林扬起脸，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王祺却没了下文，只径自走到床边侧躺下来，自己用手贴着额头。“别再说了。”他低声说，“我觉得难受……”
　　毕竟是以臣对君，以下对上，不可能逼得太紧，听得这一句，洪林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问，踌躇了一阵，也放低声音说：“您好好休息，臣先退下了。”
　　出了门一步也不敢耽搁，立刻转进内药房，点名要了忍冬草，凭着当年给父亲抓药的印象，配了那么几副，亲自看着管内药的人浓浓地煎了，用小盖碗盛上，配上点缀几块糖藕白梨的小碟，一路端回寝宫去了。
　　“关于寒柏和中殿的侍女的事情……”王祺在洪林的死缠烂打之下终于把汤药喝了个精光，一边咬着一片梨，一边说。
　　“您同意赦免他们了？”洪林一激动脱口而出，忽然又觉得不妥，不作声了。
　　“这件事可以按照你的意思处理。”
　　“哎？”洪林感到意外。
　　“我想放权给你。你可以用你认为合适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洪林惊讶地张开的嘴里吐出一口长气，原本拘谨的脸露出感激的微笑：“谢……”
　　“不必言谢。”王祺起身说，“你是建龙卫总管，这是你能负责的事情。”
　　“是！殿下。”虽然是一贯恭敬有礼的态度，可喜悦溢于言表。
　　“让你负责处理，不是让你赦免他们。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以后要杜绝这种事情再发生。”
　　“是……”对此洪林深深点头表示敬服。

　　生病的人需要照顾，当晚洪林不敢怠慢，自然留宿在寝宫。
　　一觉醒来，王祺颇觉神清气爽，头晕脑热的感觉减轻了不少，看来忍冬草确实神效。洪林早把自己扎束停当，执了一手宽的白色牙梳在圆镜边跪坐等候。
　　王祺盘腿坐下来，长发顺势垂下。洪林本就比他高不少，这个坐姿更是高出一截。
　　“昨天的事情，你怎么做的？”
　　“臣……”
　　“你什么也没有做，就让他回去了？”
　　“是。”洪林实话实说，“不过，寒柏已经保证他们不会再有来往。”
　　短暂的沉默，只有牙梳通过长发时发出轻微的磨擦声。
　　“你想过离开宫吗？”
　　洪林手下微微一滞，主上何以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你在宫中生活也有十几年了，怎么能没有想过离开呢？”
　　洪林垂下头，他是真的没有想过，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和平辈的年轻人相比，甚至和同样号称被王所宠爱的建龙卫同僚们相比，他知道他所得到的已经非常奢侈，自幼貌不惊人艺不压众的自己，所能得到的一切都源自于主上的私心。这种私心使他面对朝臣和王后的时候非常尴尬，可是同时他也沉溺于这私心带来的幸福感。
　　“宫里有殿下，我怎么会离开呢？”
　　这句蕴藏着回答的反问十分讨巧，可见洪林在宫中的历练之久，应对之敏捷。
　　王祺低了头在心里暗自回味，再一抬头，忽然看见镜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东西。
　　“洪林，你又来这个！”
　　洪林一手握拢他平时用来梳发髻的头发，一手在发束上缠绕着发带，缠好之后两手握住发带，在他头上扎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刚扎好洪林就忍不住笑了。王祺跟着也笑，又自己伸手去摸。当初洪林年幼爱玩，没少给他头上扎蝴蝶结，有那么一两次他也给忘了，若不是内官提醒，差点直接在书房召见大臣来着。不过这次的颜色也忒鲜艳了点。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王后娘娘驾到”。洪林急忙起身侍立在旁，刚才还亲密无间的距离一下子撤了有三尺远，王祺扫兴地摆正了坐姿。
　　宝塔失里捧着汤药进来，一眼就看见王祺头上那水嫩嫩杏红色软缎蝴蝶结，这一下被雷得不轻，手中汤药差点倾覆在地。好容易镇静下来，勉强装作没看见，放下药碗和果蔬，客气地问一句：“您昨晚睡得可好？”
　　洪林自觉呆不下去，十分知趣地告退，眼睛却不住地回瞟那个蝴蝶结。王祺抬手把蝴蝶结从头上顺了下来，神情毫无异样地看着王后，镇静自若的举动像是从头上拿下偶然沾到的一星柳絮：“你来啦。”
　　宝塔失里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两个人的亲密是如此的肆无忌惮，他们夫妻相见不得不装模作样克己复礼，而他们君臣在一起却言笑宴宴。因为听黄内官私下说他发烧的消息，她守着空房子担心，一晚上没睡好，一早起来就让太医熬汤药，岂料他二人居然在这里不顾身份地恣意取乐！这算哪门子的君臣？她忽然觉得不但洪林让她无法忍受，连眼前这名义上的丈夫也让他难以忍受。
　　忍了又忍，不能直接发泄，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下个月元国使节就会来了，这次，不知道他们又会借什么来发难……”
　　看了看王祺，这人脸上倒没什么神色。她更进一步说：“希望殿下能够考虑一下子嗣的问题……”她已经说得如此直白，她压抑的愤怒也已经濒临爆棚点，难道他什么都不明白么？
　　“你是要我迎娶更多的妃么？”
　　宝塔失里气得抖了一下，骤然听到，她简直难以置信。这人的嘴太刻薄了，哪怕不爱她，这岂是一个丈夫对妻子当面能说出来的话。
　　“您真该照照镜子……”怒意冲过爆棚点，她声音微颤地说，“您这么说，您还想害掉多少无知的女人？我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你看看后宫那些妃嫔，她们就活该在这宫里当摆设吗？”话音已落，愤怒却平息不下去，她神色俱厉，浑身发抖。
　　“你是在为她们愤怒么？”王祺声音很轻地说，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她最初的激动过去。
　　“宝塔失里……”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很轻，“你为什么这样？我为什么这样？”
　　她困惑地皱起眉头。
　　“在大都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呢，比你第一次见到的洪林还小。真正还是个孩子。身在他乡总会有一些意外发生……总有人连孩子也不愿放过。”
　　从他轻微的话语里，她隐约捕捉到一丝不祥的气息。
　　“元廷为什么宁肯让我杀了先王也要我来做王……如果是为了便于控制的话，皇帝难道会认为一个十九岁的成年人，比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更容易控制？”
　　宝塔失里为另一种突如其来的寒意而瑟瑟发抖，她瞠大了眼眸。
　　“为什么选择我？因为选择了我，就有一天不但能在权力上，而且还能在血统上取代高丽……去问问你的皇帝堂兄，问问你的魏王父亲，难道他们不知道？”
　　宝塔失里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你被他们嫁到这里，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他说话的语气一直很轻，即使问出最后一句话，脸上也是平静的。宝塔失里却觉察到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情绪笼罩过来，她现在已经没有愤怒，只有恐惧，只有恐惧而已……不是害怕眼前这个人，而是，害怕那个早就把自己作为政治牺牲品的真相。

　　宝塔失里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逃离那间房子的了。
　　她完全绝望了。
　　这样的婚姻如果能让她得到幸福，那才真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