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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破城,慧眼识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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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扬起一抹红光,夜臻麟手指向远处,道:“国丈,您瞧。”
梁世卿上前观望,双目发亮,“是岭西的方向!难道……岭西城着火了?”
“呵呵,谁知道呢。”夜臻麟并无太多喜色,负手而望,眸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士兵匆匆来报,“启禀二位将军,岭西城失火了!”
“果然!”梁世卿拍手大笑,“传令下去,刘、董部两部立刻召集人马开赴岭西城。”
“且慢!”夜臻麟却拦住了他,“董镶部人马较多,留守大营较为稳妥,还是让赵罄去吧。”
梁世卿略一思忖,觉得有理,便下令改由刘、赵两部随行。
不多时,五万大军集结完毕,以梁世卿和夜臻麟为首,王师浩浩荡荡开赴岭西城。
萧墙祸起,昔日凛然的意志为之崩溃;城门俱毁,过往坚实的防御随之倾颓。
火光冲天,偌大的城池湮没其中,撕杀声、抢救声此起彼伏,城外众人穿越滚滚浓烟,入目创痍,一片狼籍。
“元帅!海天军与岭西人在东门打得不可开交!”士兵通禀。
梁世卿并不惊讶,只问:“周致戎人呢?在不在那儿?”
“不见他本人,据俘虏说,有人在追杀周致戎。”
梁世卿摇头一笑,对夜臻麟低声嘱咐两句,径自携刘佚、赵罄点了四万余大军先行东门。
夜臻麟接着原地下令道:“季阳,带些兵马将城中所有官员的宅邸都给我围了,包括家眷在内,俱送往东门交由大元帅发落。另外,武骑尉带领剩余人马随本王擒拿周致戎。”遂牵过一根缰绳递向蓝萱微微一笑,“走吧。”
枣红神骏端端而现,那是他备用的良驹“息影”,除了他,再无人驾驭过。
蓝萱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神情自若翻身上马。
侯府上空,呼呼冒着黑烟,想是府内也着了火。
门前,匾额歪歪斜斜地倚在墙角。
见有几个家奴打扮的人神色匆忙自门里冲出,蓝萱挥出马鞭,随意卷过一名家丁丢置马旁,冷冷问:“周致戎在何处?”
那家丁极度惊惶,言辞不甚利索,“城、城主在里边……有、有人要杀城主。”
蓝萱秀眉微皱,与夜臻麟对视一眼,遂吩咐下属分头搜寻,一同进入侯府。
轩室内,家具、器皿乱丢一气,香炉倒在地上,香饼撒得到处都是。
梁上簌簌落下火星,烧着了满屋凌乱的挂帐、绸缎。
刺鼻的焦味夹杂着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呛得夜臻麟一阵急咳。
听身后之人亦是轻咳两声,他忙转头关切问:“你还好吧?”烟雾迷蒙,差一点就迷失在女子翦水黑瞳中。
蓝萱心中温暖一闪即逝,道:“无妨,寻人要紧。”
夜臻麟恩了一声,正欲出声唤人,就见对门的床帘微微动了一下。
先他一步扯下帐子,蓝萱歪首怪问:“周致戎?”只见一形貌颓废的锦衣中年男子,抱膝坐于床榻之上。
“就是他,过去朝贺时我见过。”夜臻麟走了过来。
周致戎没有抬头,一动不动,视线一直未离开床上的绣枕。
蓝萱见状,不由慨然,“他似乎……生无可恋。”
夜臻麟有些无奈,“理想破灭,家园遭冼,轻生也在情在理。不过这样更好,带他走吧。”
便在此时,就听得一声巨响。
有东西破门而入!
二人同时回眸。
下一刻,夜臻麟忽地一个抢步,背门挡在蓝萱身前。
“砰!”一段飞射而来的木块结结实实打中他肩头,他闷哼一声,却清清楚楚看到蓝萱的水眸泛起担忧。
惊喜滑入心间,只有一瞬,他便被蓝萱抱住猛一转身。
骤风四起,所有朝床榻飞射而来之物皆被蓝萱发出的气劲震落。
僵怔一秒后,夜臻麟忽觉双腿一软,带着她一齐跌到地上。
馨香在怀,他暗道糟糕,他半身麻痹,此举绝非故意。
事出突然,蓝萱只能全力一搏,饶是她内功深厚,此时也不免有些气喘。
小心挣到一边,她猜得到他现在的状况。
微微苦笑,她方才,居然要他保护?
房门俱毁,外面的阳光耀了进来,有些刺眼,地上两人皆忍不住抬手,遮住视线。
“他死有余辜,为何救他?”一个男声自门外传来,愤慨中夹杂着些许悲凉。
只见一米衫男子缓缓走进轩室,他横抱着一个素裳女子,女子面白如纸,嘴角挂着干涸的血迹,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女子前衫满是暗红色污秽,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球状物体,那东西长着银白毛发,仔细一看,竟是颗人头,一颗干瘪枯萎的老人头。
蓝萱、夜臻麟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冷气,不可思议看着来人。
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响动,二人回头再一瞧,却是周致戎摔下床来。
“小禾,小禾……”周致戎喃喃轻唤,痴望着米衫男子怀中的女子,慢慢朝门口爬了过去。
抓住男子衣摆,他伸手欲触素裳女子,不料米衫男子的眼睛“嚯”地睁大,抬脚,狠狠将他踢飞出去。
一道红光从地上斜窜出去,狼狈的周致戎于半空被堪堪钳住,垂直跌到地上。
“他的命是我的!”米衫男子双眸微眯,紧紧盯住对面拔剑而立的军衣女子。
“理由。”司徒蓝萱惜字如金。
男子面露痛苦之色,声线颤然,“他……害死了我父亲和妹妹。”
“她是你妻子?”蓝萱询问身后之人。
周致戎痛苦地闭上双目,点了点头。
米衫男子却在冷笑,“妻子?你有何资格做她丈夫?知不知道,她腹中已怀有你的骨肉!而你这畜生居然让她去死!哈哈,可笑啊可笑,我薛家世代忠良,父亲却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他的心在滴血,声音凄厉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周致戎呆然,“她、她怀孕了?”突然哭嚎起来,“她怀孕了!怎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就能原谅她,原谅我父亲的背叛,是吗?”米衫男子凄然一笑,牙齿咯咯作响,“让她知道孩子对你来说更重要?是不是?!”
周致戎没有回答,昨日尚且容色焕发的他此刻竟仿佛老了十岁,他只是哭,无措悔恨地哭着。
夜臻麟静静听着,也静静望着,或许,他一生都不会有米衫男子这般悲惨的遭遇,他不懂如何安慰,只是默默注视着蓝萱,希望获得一个意料之外的结局。
良久,蓝萱收剑入鞘,道:“放手吧,冤冤相报何时了,杀了他,你的亲人也未必能含笑九泉。”
“你又知道多少?!”米衫男子不屑冷笑,“若你身上也背负这段血海深仇,还能说得如此轻松?”
“你说得没错,我是不理解这种强烈的仇恨。”蓝萱点点头,淡淡一笑,“因为我,没有家。”笑容悲凉自嘲,叹息出多少无奈与惆怅。
夜臻麟愣住,简直不敢相信,她竟是孤儿!
米衫男子也是一怔,一个无家之人是不是比他这曾经有家的人更为悲哀。
然须臾,薄唇却缓缓勾起诡异的弧度:莫以为,她可以通过博取怜悯,拉进与他的关系!
“不过——”蓝萱却出人意料厉声道,“周致戎乃朝廷重犯,他要是这么死了,岭西会有多少人替他遭罪、为他陪葬!将心比心,你愿意看到无数乡亲父老家破人亡吗?!”
一声惊雷,至亲噩运的教训重重敲击在胸口,此话有如当头棒喝,令米衫男子为之一震。
蓝萱趁其怔忡,连忙走到他身前,轻轻捋上素裳女子鬓发,道:“令妹能陪父亲上路,算来,也是种福。若我是她,定不愿意看到哥哥你卷入这场无谓的仇恨。瞧,她睡得多香,你忍心吵醒她?”柔婉温声,动作舒缓,犹如一位慈母爱抚着熟睡的孩子。
那声“哥哥”让男子的心无可抑制颤了颤,他低头凝视怀中之人,似乎,真的只是睡着了。
“可是……”米衫男子仍在犹豫。
蓝萱静默未催,毕竟放下一段深仇大恨,并不像说的那样简单。
便在此时,夜臻麟终于站起,对上蓝萱目光,他心间一暖,遂走近米衫男子,诚挚道:“若你仍不甘心,本王可以帮忙!我保证,平叛后会向陛下要了周致戎,交由你处置,如何?”
米衫男子眸中的最后一丝幽怨淡去,看了眼尤自哭嚎的周致戎,这才缓缓瘫跪在地,收紧怀中亲人失声恸哭起来。
许久许久,蓝萱向他伸出右手,柔声道:“一起走吧哥哥,用你的才能,尽情去改变这尘世。”她深信,一个可为苍生大义放弃私仇的男子,胸中必怀天下。
素颜清丽,挂着一抹淡笑,水一般流过两个男子心头。
米衫男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点点头。
蓝萱、夜臻麟见状,再度相视而笑。
走出侯府不久,夜臻麟询问:“兄台怎么称呼?”
米衫男子淡淡道:“薛子鱼。”
蓝萱一讶,“子鱼?是‘鲤鱼’的‘鱼’么?”
“恩。”名为薛子鱼的男子点点头。
蓝萱莞尔,道:“这名字有趣。那我以后叫你‘鱼哥哥’呢,还是‘鱼大哥’好呢?”故意俏皮地加重两个称谓的语调,听得夜臻麟在心里大笑。
“都不好!”薛子鱼听出她打趣,一脸的不爽。没有了刻骨的悲伤,他连生气起来的样子都足以令人迷醉。
蓝萱有些恍惚,除了萧逸然,还无人能给她这种感觉。
夜臻麟摇头一笑,忽觉伤处隐隐作痛,轻轻一耸肩,意外对上她两潭如泓的清眸……
岭西战役终于告一段落。
话说当日梁世卿帅部抵达东门时,并没有遭遇想象中敌人的顽抗,两万海天军和两万岭西军兀自在城里打得难分难舍,到最后,大武军干脆站在高处看戏,坐收渔人之利。
待双方打累了,这才发现还有外人在观战,可又有何用呢?四万盟军因内讧最后只不到三万,死的死伤的伤,又有谁有能力反抗。
海天军倒干脆,眼见回家无望,索性缴械投降;
岭西人却有骨气,伤亡虽惨重,但就是不肯轻易屈服,大家都在等待消失的城主周致戎突然搬来救兵。
大武军没辙,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
事情终究还是出现了转机,却是季阳带领人马押解着岭西大大小小的官员现身东门。
这些官员原本也是高风亮节、抵死不从,可乍一看自己的家眷竟也在场,就不由动摇了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岭西官员一个接一个投降,军民们见父母官如此,便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也纷纷效法跪地投降。
蛾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可怕的敌人并非他人而是自己,倘若那一郡军民众志成城,又怎会落到如斯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