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尘》阿鹂

12、有朋自远方来

　　岭西城南一座小山上，夜臻麟对随从道：“告诉元帅，本王这儿尚有未处理之事，让他先行回营吧。”
　　“是。”随从领命离开，夜臻麟遂将视线重新调回远处的树荫下。
　　那里，有一米衫男子正静静跪在地上。
　　在他身前是三座坟冢，一座旧坟、两座新坟。
　　旧坟上长着些许杂草，墓主人正是薛子鱼的生母，而那两座新堆的坟丘一个安葬着父亲薛楚苗，另一个里躺的则是妹妹薛子禾。

　　褪去浓重的哀伤，薛子鱼的神色平静淡定。
　　虔诚叩拜，此处有他深爱的亲人，是他永远无法停止的思念。
　　眼泪干涸，从今往后，他的人生再不会有伤逝。
　　秋风拂过，带起坟茔上几片树叶，也带走了墓前男子无限的惆怅……

　　倚伫棕木，扶剑而望，萧索淡淡，凝噎在蓝萱眉间。
　　思亲故者幸于形单，她的思念要何处稍托。
　　曾几何时，她欣羡其乐融融的路人父女。于是落寞，童年时不曾有人将她置于肩头，买一支糖葫芦哄她，背着玩累的她回家。
　　才刚懂事，她的生活便要自理。五岁时，就已学会照顾师父。记忆里，师父总是走在前方，小小的她，必须跌撞地追随。
　　秦紫婴出现前，偌大的剑阁无人与她畅谈，为排遣孤独，她博览群书、精研韬略，终于在七岁时，与师父下了第一盘棋。
　　那盘棋败北，她却高兴得哭了，只因那天，师父终于为她荡了一次秋千。
　　她不过生辰，因为不知确切的出生时间。
　　直到某日清晨，她听到师父在花丛中独自轻喃“元月初冬……蓝萱花开”。
　　她知道，萱草开放在春季，所以那刻她几乎相信，师父……就是她的父亲。
　　清润秀目，零星闪烁出几点泪花，蓝萱远眺着山峦，芳心无限凄涩。

　　轻撩枝丫，落叶沙沙，望着女子黯然萧索的背影，夜臻麟蹙起了剑眉。
　　曾几何时，当部下哄抢家书，他见她悄然走开，独自在营外漫步，摘一叶放在唇边，轻悠吟吹。
　　他以为，这样清高聪慧的女子必定出自豪门世族，然而她却笑说“她没有家”。
　　没有家。
　　和他一样失去父母？还是从来都没有父母？
　　何故？让他在听到这三字时，惊诧万分？
　　何故？当他看到那如花笑靥时，会觉得心疼？
　　有多少辛酸的过往，才塑就出这般娴静清冷的外表？
　　是何种痛苦的经历，方刻炼成如此坚忍孤高的内心？
　　他带着疑问，不自觉地，缓步走向对方……

　　修手，轻轻碰了碰香肩，夜臻麟问：“司徒姑娘，你可好？”
　　蓝萱咽涩吸气，缓缓回过身，意外看到一方缎帕。
　　素颜清凉，泪痕淡淡，水眸一闪而过的诧异令男子有些手足无措。
　　四目相触，无言接下，他就这样举着帕子，她就这样望着他，愣在当场。

　　许久，素手接过缎帕却是不擦。
　　“谢谢。”蓝萱有些尴尬，视线落到对方肩头时，不由柔声问，“你的肩还疼么？”
　　夜臻麟怔了一下，只觉这声音幽兰轻细，着实悦耳。
　　“哦，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他故作平静回答。
　　蓝萱微微一笑，道：“肩井穴被击中后会半身麻木，好在薛大哥没腾出双手发力，下次记得，别用身体去挡。”心里盛浮一缕感激，忽觉她和他今日都有些腼腆。
　　夜臻麟俊脸一粉，讪道：“倒是我自不量力了，忘记你武功很好。”当时事出，他只想保护她，哪有时间想太多。
　　蓝萱由衷一笑，“无论如何，谢谢你。” 缎帕还回他手，她别过脸离开他注视。若没记错，除了师父与师兄，他是第一个望见她落泪的男子。

　　夜幕降临，回程路上。
　　“你说甚么？！那火是你放的？！”夜臻麟难得地瞪大眼睛怪叫。
　　薛子鱼点点头，道：“周致戎到处躲藏，我气不过便一路放火烧过去。”
　　“我说嘛！怎么城里到处是火。”夜臻麟白他一眼，心中隐有不快。
　　一旁，蓝萱却在暗笑不已：人算不如天算，夜臻麟心机再深，亦难料有薛子鱼放火这出。一把火烧掉了梁王完整无缺攻下岭西城的计划，但倘若没有薛子鱼的出现，双方恐怕将有更多人牺牲。
　　她瞄了一眼夜臻麟，发现他正仰天长叹。
　　这叫什么？
　　壮—志—未—酬？
　　呵呵。

　　二年十月二日，经几日休整，大武王师终于拔营，正式向海天郡行进。
　　这日清晨，大军正往东南去。
　　秦紫婴好奇走近，问：“师妹，听说你和夜将军带回一个人，叫薛什么鱼的？”
　　“薛子鱼。”蓝萱牵着马补充。
　　“对。”紫婴显得有点八卦，“我听沈裕嘉说他长得很美，是真的吗？”
　　“美？”蓝萱秀眉一挑，失笑道，“对啊，是美得有些不象话了。”
　　紫婴双目放光，“当真？！与师父比孰优孰劣？”
　　蓝萱无奈，道：“各有千秋吧，将来见了面你自然知晓。”
　　“哦。”紫婴点着头，又感兴趣地追问一句，“那和你比呢？”

　　闻言，蓝萱素颜蓦然一沉，右拳毫不客气挥向他道：“秦紫婴！你师妹我还没沦落到同男人比美的地步，警告你，再多言便让你好看！”
　　紫婴捂着脑袋“哎呀哎呀”地跳开。
　　呜……已经很好看了！他在心底控诉：师父所言非虚，女人果然是世上最不好惹的动物。

　　“噗嗤——”身后的沈裕嘉很没义气地率先笑出声来，紧接着是两部士兵哄然大笑。
　　秦紫婴在心里衰叹了一下：交友不慎，不愁没机会丢脸。

　　“何事如此开心？”季阳这时从前方乘马行来。
　　众人停笑，但听他简单撂下一句，“蓝萱、紫婴，你二人打点一下，即日起你们所领部队将由夜将军亲自统帅。”

　　大伙儿莫名其妙，见季阳走远，紫婴方歪首怪问：“师妹，这又是怎么回事？”
　　前一刻蓝萱尚在沉思，闻声不由收回思绪，故作神秘道：“想知道？”
　　“当然！”
　　“不告诉你！”
　　“……”

　　傍晚，大武王师暂驻淼水中游。蓝萱、紫婴被宣进了将军帐。
　　“起吧。”夜臻麟的声音听上去带了笑意，“星彦，你也坐。”
　　星？彦？
　　蓝萱、紫婴起身，顺着他说话的方向望去，这才注意到他身侧还伫立着一位气宇不凡的青年男子。
　　明明只是普通的侍卫装扮，却掩不住其轩然的气质。
　　名叫“星彦”的男子朝着二人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帐帘这时被挑起，只见一个身量修长、面如冠玉的男子迤迤而入，不是薛子鱼又是谁。
　　“认识一下，本王的发小，羽林军统领柳星彦。” 夜臻麟先介绍身侧之人，遂望向薛子鱼道，“这位是新任的岭西代理城主薛子鱼。”依次又看着蓝萱、紫婴，“司徒蓝萱、秦紫婴，新晋的武骑尉和翊麾校尉。”

　　薛子鱼朝蓝萱微微一笑，如今他依了夜臻麟之意承担起收拾岭西残局的责任，实则是充当梁王的幕僚。
　　“召你等前来，是想把日后的打算都告诉你们。”夜臻麟示意四人落座，道，“本王的两万禁卫原乃星彦的部下，今日星彦又从帝都带来一万兵卒，加上子鱼的一万岭西军和新入的六千士兵，共计四万六。现在，你们想想如何用这四万六的兵马对付五万高平军。”

　　四人愕然，皆是吃惊难言：因为高平易守难攻，王师不若高平军熟悉地势，想与其展开地形战，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夜臻麟又道：“受地势阻碍，过去岭西无法及时获得盟郡有效增援。然现在无论是攻打海天或高平，都会遇到被双方夹击之险。昨日本王与元帅商议过，穿越双岭走道就由他本人亲率七万王师先行海天，至于我们，将负责牵制高平，如果顺利攻下高平城，又可与元帅合力攻打海天。当然此前，需得余下几千人留守大营看管俘虏。”

　　柳星彦略一思忖，“此法太过冒险。毕竟高平人数上占优势，即便双方人马相当也未必有胜算，况乎还有两万精锐的海天军相助。”
　　秦紫婴沉吟片刻，突问：“如果加上海天一万的俘虏是否可以扭转局势？”

　　夜臻麟垂帘，若有所思望着地面未有吱声。此法他考虑过，结论却是太大胆、太冒险，毕竟高平郡中驻守着两万海天军，怎么可能让海天人自己打自己。
　　蓝萱则有些意外地看着紫婴，心想他终于开窍了，且还一语惊人，但对此建议她亦无必胜把握，于是帐内几人，陷入了沉默。

　　许久，一直静默不语的薛子鱼终于幽幽启齿，道：“我看过情报，海天郡的常驻军仅六万，以七万王师来御对应是不成问题，但若计入平民，我军便会失去绝对的优势。其实无论是殿下或是大元帅，都无法放心将一万俘虏留在大营，与其如此，不如将他们带在身边。”
　　“我赞同薛大哥的观点！”紫婴陡然来了精神，“如此一来，既免去后顾之忧，又可将留守大营的人马尽数拨给元帅，军力多些，胜算自然多些。”

　　夜臻麟点了点头，“有道理，但又有何人能看管这些俘虏，总不能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随之，是蓝萱惊人一语，“或许……或许可以对人员进行重新编制，每伍中编入一个海天士兵。”
　　几人惊奇不已，柳星彦更是两掌一拊，双眼熠熠赞叹，“好一个‘化整为零’！”心道：殿下所言不假，此女果然聪颖过人。

　　翌日，梁王对所领军队进行重新整编。
　　司徒蓝萱、秦紫婴、柳星彦分别任中、左、右三军主将。
　　由于只是暂时的人员调度，梁世卿并没有反对，倒是他麾下的督尉赵罄对此颇有微词。但主帅既然同意，这种抱怨也就不了了之。
　　临别前夜，夜臻麟和梁世卿进行了一次长谈，至于谈话内容，除他二人，无第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