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尘》阿鹂

88、枫山憧憬

　　漫山红叶间，一男一女缓缓拾阶而上。
　　深秋，不时有瑟瑟凉风从颊边呼过，然而他们交握的双手却温热不退。
　　“累么？”夜臻麟停步回眸，关切询问牵着的人。
　　“有点。”蓝萱轻轻颔首，雪颊因行路微微潮红。
　　对方一笑，“那我背你。”走下一层台阶将她负到背上。
　　路不陡峭，却很曲折。
　　“臻麟，若没记错，这大概是你第一次背我吧。”螓首靠在男子肩头，蓝萱用雪帕拭着对方额汗。
　　“恩，你要是喜欢，我天天背你也行呀。”夜臻麟应道。
　　蓝萱哈哈娇笑两声，“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呀，累坏了梁王殿下，世人得怎么骂我。”
　　夜臻麟失笑，“你若真在乎闲言碎语，又怎会嫁给我。还有当初你一个女人去参军，早也该考虑到后果。”
　　“对哦，我干嘛心血来潮嫁给你呢。”蓝萱倩笑依旧，“至于打仗嘛，我本来是没兴趣的，若非你夜家和剑阁祖师的誓约，说不定我就嫁给师兄啦！”
　　夜臻麟朗笑起来，“那我真得感谢两位先祖，若不是他们，我怎会遇见我的阿萱。”
　　素颜扬笑，纤指拂过道旁秋枝，蓝萱这时不自觉缓缓幽歌……
　　景物因人成胜概，
　　满目更无尘可碍。
　　等闲帘幕小阑干，
　　衣未解，心先快。
　　明月清风如有待。
　　谁信门前车马隘，
　　别是人间闲世界。
　　坐中无物不清凉，
　　山一带，水一派，流水白云常自在。
　　一曲轻了，“阿萱！”夜臻麟回眸惊叹道，“你不是唱的很好么？！为何过去要说自己不善歌呢？”
　　蓝萱故作正经道：“歌者，非我所长也；剑者，乃吾所喜也。”她一直认为，她的剑术远比她的歌来得美妙。
　　夜臻麟却道：“非也，非也，我看你当初是不想抢静肜的风头吧。”其实，她浑然天成，就算再隐藏也仍旧是光彩照人的。
　　蓝萱笑而不答，就听他朗笑一声，“到了。”
　　一间古韵的木屋进入二人视线。
　　被层林中那抹幽静感染，蓝萱不由好奇问：“这里是哪？”
　　夜臻麟一笑，“秘密。”背着她走向屋子。
　　“咿呀”一声，木门被玉手推开，淡淡清香扑鼻沁来，屋内竟是一片素雅整洁。
　　落地后，蓝萱认真地打量着屋子：古雅的茶座、竹藤的摇椅、简易的床榻、低低的竹架搁满书卷，砚镇笔墨在书案上排放得一丝不苟，墙体干净、还挂着一幅画，一幅迷人的仕女图。
　　夜臻麟见她面露不解，便笑着从身后环住她道：“这是我曾经的家，一个王宫、王府之外的乐园。”望向墙上之画眸底溢出温柔，“你看，那就是母妃，二十年前的今天，就是她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
　　蓝萱怔怔，静望许久：画中女子柔美清新，娴雅端庄，眉宇间似夹一股淡淡的哀愁。
　　很美的女子，很静的女子，更是一个令人心疼的女子……
　　夜臻麟这时覆住柔荑轻声诉说道：“十二岁那年母妃过世后，我便搬离王宫住到此处，直至父王病重才重回王城。那远离一切是非的四年，至今回味……母妃说她只愿别人记住新生，所以八年来我从不在她忌日那天凭吊，只是在自己生辰这天回到这里，对着一山清幽默默祈愿。”
　　“逝去无重，新生弥贵……”蓝萱喃喃，似有所悟，“没想到母妃竟将生死看得如此洒脱。”
　　“是啊——”夜臻麟长叹，牵过她一同走到画像前轻轻道，“娘，今年我把她带来了，从今往后，麟儿不会再是一个人了。”星目微润，他低下首，思念由灵魂深处溢出。
　　五指与对方相扣，“母亲。”蓝萱柔声轻唤，注视着画中女子缓缓道，“蓝萱以生命起誓，会永远守护在臻麟和孩子身边。”
　　许久，她侧过首，见身旁男子一脸滞愣便微笑道：“你没听错，我是说了孩子。”
　　“你……你有了？”夜臻麟一脸不可置信。
　　“恩。”蓝萱拉过他手搁在依旧平坦的小腹处轻道，“已经两个多月了。”
　　夜臻麟一怔，一想居然是大婚当天的杰作，着实又惊又喜。见她也是一脸好笑，忽地一激灵，抱起她道：“怎么不早说，登山动了胎气怎么办？！”
　　蓝萱莞尔，“别战战兢兢的，咱们的孩子一直都很健康。”
　　“我太大意了！”夜臻麟大为懊悔，“这些天虽疑惑你行为反常，却是没敢往深处想。你瞧过大夫没，确定是孩子无疑？”
　　蓝萱失笑，“千真万确，你若不信，这礼物我收回。”
　　夜臻麟深吸一口气，“太好了……”激动难忍俯首重重亲了下雪颊道，“再没有比这个消息更好的礼物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蓝萱深深道：“那记得将来对他要比对我更好哦。”
　　然而，夜臻麟却摇摇头道：“不要，这辈子我只想对你一人好，就算是咱们的孩子也分不走。”
　　他们之间的爱恋，不似别人轰轰烈烈，只是缘起相同的孤独之气，单纯地相互欣赏，真心地彼此关怀，还有共同的理想。
　　这一天，他二人携手共画，品着香茗临桌对弈，午后在层林间漫步，当幕色降临时，又依偎在窗边，共赏秋山下星朗通明的帝都夜景。
　　“阿萱，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回到此处，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好啊，我本无心富贵荣华，只是随你，哪里都一样。”
　　男子俊朗神奕，女子清丽无双，夜风中，他们共同轻喃，“幸福会很长。”

　　寒蝉凄切，池石上，有一男子独坐，望着水面静静出神。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他转过头，月光下女子姿容清凄，如梦如幻。
　　屈身而望，戚梦怡心疼地合住他双手道：“告诉我，她到底好在哪里，值得你这般伤春悲秋？告诉我，她究竟有什么魔力，令你如此失魂落魄，甚至不计前嫌在一夕之间对我改变态度？”
　　“我也想知道，可想来想去总也找不到答案。我只记得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之中最为开心的。”上官羽歆一阵茫然。
　　“可她伤了你啊？！”戚梦怡泫然欲泣，“她用情设局，破坏了你东夷大计，现在又连累你被父亲责罚。”
　　“那又如何？”羽歆惨然一笑，“我只知道自己无法眼睁睁看父亲折磨她，我只知道没有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的心仍是一片死灰。”还有知道她怀孕时，心仿佛锁入炼狱。
　　“相公。”戚梦怡清泪殒落，伏到他膝上低哭，“那你叫我怎么办……今后我该怎么办……”
　　“放心吧。”羽歆轻轻抚上她秀发，“你生得这样美，定然会有很多人追求。若是我爹反对……大不了我脱离这个家，永远都不再回来。”
　　“不要不要，我只想守着你，不想再嫁别人。”戚梦怡摇头哽咽着。
　　羽歆心中微痛，捧起她脸道：“何苦呢，你明知道我爱的是她。”
　　戚梦怡凄然道：“那就把我当成她好了，替身也好影子也罢，随你喜欢，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
　　“梦怡。”上官羽歆动容，含泪轻轻吻住她额上的伤痕，“对不起，过去让你卷入我的仇恨中。”
　　“没关系的。”戚梦怡泪眼婆娑，“不管相公做过什么，梦怡都不会介意的。”
　　自尊，锐气，在一个深爱的男子面前又算什么。
　　做一个填补他寂寞的影子，至少，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呀。

　　清清河心上，一艘精致的画舫静静停着。
　　舱内，白衣女子望着对坐的正抚琴的米衫男子，淡笑如春风。
　　曲罢，“三年期满，必赴君约。”蓝萱轻轻击掌道，“这八字，就是她的回答。”眉宇异常柔和。
　　薛子鱼摇头一笑，“一曲换八字，这笔买卖你真划得来。”
　　“是么？”蓝萱轻笑道，“你若不觉这八字珍贵无比，又怎会接下呢？”
　　薛子鱼不答，望向窗外缓缓收了笑容。
　　许久转回脸来，幽幽的问：“司徒，你可想过自己的未来？”
　　蓝萱怔然，清润的秀目眺着碧云天半晌，终于还是无言以对。
　　薛子鱼叹了口气，“钰离说，你的责任心太强，这样总为别人活，会很累。”一向从容的他此时看上去竟有些迷惘。
　　蓝萱却淡淡一笑，道：“只要世上还有自己关心的人，我们就无法无牵无挂。那些都是我心甘情愿，你和她不也同样在为大家努力。”
　　薛子鱼苦笑抚摸上琴弦，“梦幻终究难敌现实啊，本以为我和她都能率性过活，但自从遇见了大家，就发现不能再自私了。”柔媚的凤眼中不知何时已染上一丝霜雪。漫漫人生，他真的不该只有笑。
　　“你变了。”蓝萱深深注视他，“外表虽看不出来，但你的心已经不再迷惘了。”
　　薛子鱼轻轻颔首，道：“因为曾经有一个人预言——我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从那时开始，我便重新寻回了自我价值。我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会构筑一个盛世，报答殿下知遇之恩，告慰亲人在天之灵。”
　　“不错。”女子意味深长道，“责任虽苦，却最幸福。苦候、相守，都需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