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尘》阿鹂

92、帝王君心

　　翌日午间，王宫。
　　“三弟也真是，宫里又没毒蛇猛兽，拖了这么久才放你来。再说你武功那么高，我就不信有人敢打主意。”王后梁氏闲话家常般自然。
　　蓝萱苦笑，“他就是这样大惊小怪，我也没辙。”
　　梁氏竟托起香腮一脸欣羡道：“这证明他在乎你呀，换作是别人，他才懒得搭理呢。”
　　“别人？”蓝萱扬了扬眉，语气古怪，“原来还有我不知道的呢。”
　　梁氏笑得更欢，“别误会，三弟就你一人而已。”媚眼中的笑意逐渐散去，“他是个可怜人，小时不得宠，离宫那四年先帝更是对他不闻不问，若非陛下登基后封王重用，只怕这孤僻的性格会伴随他一辈子。”
　　“幸运的是，平叛回宫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待人不再冷漠，性格也日渐开朗。我和陛下原也纳闷，直至封勋大典那天，见他默默望着你微笑，一切就都不言而喻了。”
　　蓝萱怔然，不为已知的过往却格外清晰。
　　梁氏这时换上一脸淡定，道：“弟妹，我也不瞒你。因为高居亲王，这帝都曾有不少女子属意三弟，就连……”犹豫片刻还是叹道，“就连你二嫂曹氏也曾心仪于他。”
　　政治联姻啊！蓝萱在心底暗叹：如果当初夜臻麟娶了曹氏，如今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恐怕就不是陈王了吧。
　　梁氏仿佛猜出了她的想法，便轻笑道：“不用替三弟可惜，他就是这样，不屑政利不攀强权，凡事依心行事，只愿用自己的双手证明。”
　　蓝萱淡然一笑，“我不替他可惜，只是怕他太累，他的责任太重了。”
　　“是啊——”梁氏长叹，“丈夫们在外为国操劳，做妻子的却只能干着急，想想都觉得可悲。不过我很羡慕你，至今留有军衔随时能为国效力。”最令人欣羡的是不用和众多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这番平静无澜的话，暗里却透着浓浓的悲哀。蓝萱一笑，她知道对方不需要自己的同情。
　　“哦对了。”梁氏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显得很兴奋，“听陛下说大阅当天你也去了，可有此事？”
　　蓝萱微一颔首，“十万新军检阅须由火箭调令，师兄不得已才找的我。”
　　“原来如此。”梁氏双眼放光道，“想想能把诸王侯震慑当场的壮况都觉得兴奋。”
　　蓝萱瞧她模样，不由失笑问：“怎么王嫂也对这些事感兴趣？”
　　“那是当然。”梁氏叶眉微扬，“本宫从小耳濡目染，一直希望长大后能当名威风凛凛的女将呢。”
　　蓝萱含笑附和，“晋国公骁勇善战，王嫂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方觉除了出席一些典礼外，平时几乎不怎么见梁世卿。
　　“这么说，此人已慢慢退出政治舞台了。”她打着腹语。
　　“可不是。”梁氏这回倒没察觉到她疑惑，自顾哼道，“若非嫁入王室，我还真想上阵杀敌、出去闯荡呢。”
　　蓝萱却微微笑道：“蓝萱倒不觉得打仗是件好事，当我手刃第一个敌人时就不想再战了。”
　　“哦？可本宫听闻司徒将军对敌时可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你这么说，岂非自相矛盾？”梁氏来了兴致。
　　“弱肉强食勇者胜，对敌手软只会令己方损失更重。”蓝萱水眸闪着莫测的光芒，“战争面前，为天下也好、为自己也罢，总之每个人都会尽力求生。”
　　梁氏赞同道：“既是人性使然，那便不足为怪了。”又问，“那依你之见，当此混乱时势，何法可慑天下？”
　　“最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蓝萱淡淡道，“所谓战事，不过是男人们逐征权利的手段罢了。为将浩澜疆城玩弄于股掌，自古惹多少英雄残杀。天下大计，始于战、止于战；而盛世的构筑，却需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她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着，对方听得目瞪口呆。
　　终于，她总结道：“是以，国之长宁，不在战，而在治，”
　　“好一个国之长宁不在战而在治！”武帝夜峥麒这时由屏风后步出，而他身后的夜臻麟一瞬不眨看着蓝萱。
　　星、眸、璨、光。
　　梁氏扶住正要施礼的蓝萱笑道：“不用见外，你现在身子不方便。”
　　夜峥麒哈哈一笑，示意三人落座。品茶间，忽问：“弟妹可知大阅之后，便有几郡王候请旨将子女留质帝都？”
　　蓝萱心间一颤，却平静回道：“略有耳闻。”
　　“那……”夜峥麒扯笑盯住她，“弟妹对此事有何高见？”眼睛却透出摄人的锋芒。
　　蓝萱微微一笑，“陛下既然应允，想必心中早有计较，岂需臣妾一介女流多言。”沉默是金，她不是不懂。
　　夜峥麒摇头怪笑，“你又不是朕的后宫，还怕落个干政的罪名？”若有若无瞥了眼自家三弟又道，“再说朕也不是平白无故留你军职的，若非有人坚持，早想邀你进宫畅谈一番了。”
　　夜臻麟皱了皱眉，刚想启齿就听蓝萱恭顺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对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别像有些人一味的装傻充愣，敷衍了事。”夜峥麒瞳眸黠闪。
　　听其言，夜臻麟双目几欲喷火，蓝萱挑了挑眉，梁氏则暗笑好半晌。
　　接着，夜峥麒正色道：“言归正传，弟妹还没回答朕刚才的问题。”
　　蓝萱并不惧他眼神，只道：“陛下可否问得确切一点。”
　　夜峥麒道：“朕想知道，诸侯主动请留的目的，争取信任还是迷惑君心？”
　　蓝萱一勾唇，一字一字道：“两者皆无。”
　　夜峥麒搁下茶盏，转头笑道：“三弟，看来事情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简单呢。”
　　夜臻麟微一颔首，“是复杂，却不知王兄为何故意装傻？”
　　“有么？”夜峥麒反问，“朕是真的不解。”
　　夜臻麟摇头苦笑，“阿萱的意思就是，诸侯拖延时间的算计落空，王兄既不信任他们，也没有被迷惑。从头至尾，您一直都是保持着清醒的。”
　　殿内静了下来，许久，夜峥麒开始笑了，文气的脸庞被勾起的唇角带得棱角分明，竟是说不出的刚毅。
　　“将计就计罢了。”他垂下眼帘审视着拇指上的白玉板指道，“五郡，有五郡王侯最先请留，也就是说时下还有五支意欲谋反的军队！”瞳孔骤然收缩，那一闪而逝的凌人杀意只透过声音就足以令三人震悚。
　　接着，“怀柔可制一时却无法永葆安宁。”他缓缓抬起头扫过三人，脸上恢复了惯有的笑容，“所以呀，弟妹适才一番话着实有见地。既然天下大计始于战止于战，那就让这五郡去谱写终极战歌吧。”
　　是的，他一直是最清醒的那一个，所有征权逐利的野心家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
　　他借朋党之争得利，聚拢绝世英才，将计就计揪出叛源，并且不惜血染山河，只想天下在这一战之后永远太平。
　　他想做什么？
　　证明自身的价值。
　　他要世人知道，自己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子，也能坐稳江山。
　　然后打造一个繁荣的世界，一个不同于先王时代的盛世。
　　到那时再不需要武力威慑，任何人都是心甘情愿地臣服。

　　行进的马车上，夜臻麟静静望着窗外，一阵冷风跃窗而入，他一惊回神，忙放下窗帘搂紧怀中女子歉然道：“对不起，光顾想事，累你吹风了。”
　　“没关系的。”蓝萱握上他冰凉的双手柔声问，“你自出宫就一直发呆，到底因何困扰？”
　　夜臻麟叹了口气，“在想我和王兄小时候的事。”
　　“哦。”蓝萱道，“我一直奇怪，你待陛下为何比较特别。”
　　“因为他待我不同于其他兄弟。”夜臻麟面露怀想，“记得那次二哥和弟弟们抢了我的龙珏丢进苑池，是他潜进水里帮我捞了回来。”
　　“还有父王罚我跪进雪地，别的兄弟都幸灾乐祸，唯有他跪在殿外替我求情。”
　　“最难忘的是那年狩猎，我被群狼逼入死路，是他单骑赶至救下我。他素来体弱，那次更因受伤失血整整昏迷三天三夜。当他醒来后我告诉自己，今后誓死追随。”
　　“所以你后来去了枫山。”蓝萱深深望他问，“明曰替母妃守孝，实则是放弃储位之争，对么？”
　　夜臻麟星眸一动，“知我者，莫若司徒蓝萱也。”欣喜地拥紧她道，“可我真的一点也不后悔，我不适合那个位置，这一切在遇见你之后更加明了。”
　　“恩，你心不在天下。”对方轻道。
　　“对，我为政的努力都只为王兄，做一个披荆斩棘开辟者。”夜臻麟神色一郁，“可他的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了，就像先头他用我打压二哥，现在又用二哥牵制我。”
　　“这很正常啊。”蓝萱微笑着道，“他若不能掌控朝堂局势，又如何治理天下。”
　　夜臻麟叹了口气，“衡权相制的道理我懂，就是觉得他变了，当他握施生杀大权时，我会觉得他好陌生。过去我们无话不谈，现在却常常相对无言。”
　　“你也是啊。”蓝萱靠住他肩道，“每次在书房议事时，你的样子都会令我感到害怕。”
　　“嗯？”夜臻麟失笑，“我有那么可怕？”
　　“绝对有。”蓝萱掰着指头道，“不止你，师兄、星彦、子鱼，甚至是沈裕嘉，只要事涉权力争斗，都会变得很嗜血。”
　　“这么严重？！”夜臻麟吃了一惊，“那我以后尽量不让他们见你，免得吓着你和孩子。”
　　“放心吧，他们见了我，谁吓谁还不一定呢。”蓝萱笑了起来。
　　“对哦。”夜臻麟作心安状，“你那冷冰冰的眼神可以把人冻死，刚认识时我就尝过好几次。”
　　“那是你不讨人喜欢，你以前见谁都一张冷脸，我干嘛给你好脸色。”蓝萱忿忿不平。
　　“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少言寡语叫深度。”夜臻麟一本正经解释。
　　“所以喽，现在的你一点内涵也没有。”蓝萱接笑。
　　“不要以篇概全，我只是和你话比较多而已。”夜臻麟收紧她。
　　很奇怪，他们相识不过一年半，她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他的点点心思，她轻易便能猜透，而他似乎也很乐意与她分享。
　　没有她，他怎么办？
　　没有他，她又该如何？
　　找不到答案，所以选择……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