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十四章（上） ...
-
屋舍椽瓦，雕梁画栋。本是庄严肃穆之地，如今早已鲜血横流，伏尸满地。光明顶上，明尊圣火依然熊熊，可那跳跃的火焰，却带出三分惨烈苍白。
李寻欢负手而立，长衣下摆早已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火色映在他眼底，一点光华闪烁，明灭不定。
许是始终游走在正邪之间，自己本身又是浪子心性，李寻欢对于所谓的“正邪之分”并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加之身边自龙啸云，阿飞，荆无命乃至上官金虹，无人不是亦正亦邪，在李寻欢看来，便是论及正邪，端看自身心性，与那些门户派别，又有什么相干了？
回眼望去，偌大的殿堂几乎挤满了人，北边圣火图案之下，聚集人数较少，十之八九身上鲜血淋漓，或坐或卧，是明教的一方。南边大门方向人数多出数倍，分成六堆，看来六大派均已到齐。半个厅堂均被站满，俨然有将明教之人围堵于殿中。韦一笑、彭和尚、说不得诸人都坐在明教人众之内，看情形已是行动艰难，方才慢慢退回的明教教众也基本都受了些伤。看这一殿伤众，李寻欢叹了口气，再看逼进来的六派人士，以他一人之力，如何护得了这许多人。
心下略一叹，正思量间却听得东北角上一片大乱，一批人缓缓由那处往圣火坛下退了过来，中间簇拥着一位带伤的老者，那老者身材高大，五官清硬，鼻子略略勾起，犹如鹰嘴，长眉胜雪，沿着眉骨斜飞，势尽乃垂，虽身负重伤，却依然坚毅傲然。李寻欢心下一赞——好个人物！却听得身侧韦一笑嘿然道：“白眉老儿，你也会回来？当年你说破门出教自此不上光明顶，如今天鹰教挣下好大面子，你倒舍得回来了！”
李寻欢听得此言方才明白，这个老者，正是自立门户的白眉鹰王殷天正，但听得殷天正朗笑一声，一掌拍在韦一笑肩头：“你这老蝙蝠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来。我白眉鹰王虽自立门户，但那本是私怨，如今明教有难，老夫岂能置身事外？就是死也得爬回来，和兄弟们死在一处啊。”
说着两人双手相握，对视一笑。
李寻欢听得二人对答，心下不由得想起那个人。
喝过酒后醉眼朦胧间，杨逍斜斜倚了石桌，任凭月夜下的李园满院缤纷落了一身，醺然笑道：“什么名门正派？什么魔教妖会？嘿嘿，杨某但凭这一身，就是看上了这邪门歪道的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又能怎样？”当时的李寻欢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好容易觉得想要说些什么，开口唤“杨兄”的时候，那人早已倚着石桌睡了过去。望着那有些萧瑟的睡颜，李寻欢心下却是百味杂陈，这样的一个人，他所心许的那种坦荡，比起自己一直身处漩涡之中的，那些阴谋算计的经历……
李寻欢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豪情，他是一直向往着，且渴望一见的，若说来到这个他只能在书中读到的朝代，让他有什么感觉的话，除了对小云和不悔的担心外，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期盼，盼望能够，见到那种全然不加掩饰的，心许和坦荡。
而如今，李寻欢默默在心里笑了起来，他想，他应该已经看到了，虽然只是那么少的一部分，但是至少，他看到了。
回过神来，李寻欢才发觉殷天正打量的眼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他并不回避，反而点头一笑，殷天正愣了一下，回头看向韦一笑。正待开口询问，自总坛南面正门涌入围攻光明顶的六大门派却忍耐不住了，大声叱喝，更有那不拘小节者更是破口大骂，李寻欢侧耳听去，却发现不外乎是“魔教余孽，死有余辜”，“定要斩尽杀绝，以绝后患”，心下叹息，为何这么多年来，竟是不见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编出什么新的花样来。
只是这个场面……李寻欢回头望了一眼聚集团坐在明尊圣火之下的明教教众，长长一叹——那人不在自己身边，临分手前，也只是一句未及说出口的“请照顾这些人”的嘱托。如今，也只能尽己身之力，全力一试罢。
希望，能够有个可以给那人交代的结果。
想到此处，李寻欢一握手中折扇，站起来便欲上前，腕上一紧，低头看时，却见韦一笑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事已至此，想来本教命中注定有此劫数，你不必……”
李寻欢微微一笑，解丝缠腕，轻轻巧巧地将自己手腕从韦一笑手中退了出来，亦低声回道：“蝠王多虑了。”话音未落，不待韦一笑再开口，身形展动，穿过人丛，来至明教教众之前，抬手略整袖口，旋即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未曾远迎，明教上下有礼了！”
他这段话气走丹田，一字字吐出，光明顶总坛大殿虽然空阔，却仍是将他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六大派中人当下便是一静，一位少林老僧道：“你是何人？”
李寻欢折扇轻挥，自然一份潇洒风流气度尽数显了出来。却听得六大门派中不知是谁喝道：“鬼鬼祟祟张狂卖弄，不必和他计较，将这些魔教余孽，尽数杀了便是！”
李寻欢闻言冷笑一声：“杀？凭你们这些人，杀得了么？”
那声音一顿，怒喝道：“你凭什么说……”那人“说”字一出口也似觉不妥，却听李寻欢冷冷道：“在下范遥，忝居本教光明右使，向各派掌门请教。”
此言一出，登时大哗，不仅仅是六大门派心下疑惑，便是明教自己，也尽都鼓噪起来。左右光明使者，原本就是除教主外一等一的人物,及至明教这一代，两位使者更都是一时俊杰，江湖上更有好事之人呼为“逍遥二仙”，声名于外。只是两人随侍教主，少见外人。此刻听得右使在此，心下大定，一时沮丧的士气复又高涨起来。
而六大门派一时却被李寻欢用言语压住——他已然开口向六派掌门邀战，六大派中其他门人子弟便不能再先行动手，如若动武，便是堕了自家掌门的面子，显得自己较之掌门人还高出一等，可若是待六位掌门处理过后，又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来。当下便有人低声骂道：“卑鄙无耻！”
李寻欢要的便是如此，却听得六大门派中一个有些苍老尖刻的声音叫道：“不过是些魔教妖人，死有余辜，跟他们废话什么？大家齐上，将他们尽数杀了便是！”
李寻欢一愣，循声望去，但见一人大袖缁衣，头上戴了僧帽，肩上负了一口长剑，黑黝黝的颇为古拙，面目略显平淡，却是满面煞气。李寻欢脑中一嗡，想起当时在李园中，杨逍每每提起纪晓芙，都对面前这人恨恨无已。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峨嵋派现任掌门灭绝师太。
方才李寻欢冒认范遥之时，殷天正心下一愣便立时要阻止——他身为四大护教法王之一，自然不可能不认得这光明右使，因此当下便想开口，袍袖却忽而被人一扯，侧眼看去，却见韦一笑脸色青白，缓缓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别去。”
殷天正道：“这人冒充范右使，不知到底是什么居心，老夫岂能看他任意妄为？”
韦一笑叹道：“他这一举或有不妥，只是眼下关乎明教生死存亡，咱们也只得从权。何况……”他微微一笑，“此人是谁连我也不知，但他却是杨逍亲自带上光明顶来的，料来是友非敌。”当下把杨逍旧居内成昆各话说了，殷天正听完，叹息道：“谁能料到竟是如此？”
他二人计议之时，灭绝师太已然越众而出，她身后峨嵋派的女弟子亦是持剑跟进，正要动手之时却听李寻欢冷笑道：“想必这位便是峨眉派掌门灭绝师太了，久闻师太得祖师郭襄郭女侠真传，功夫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令人好生钦佩。”
灭绝师太冷然道：“你这种魔教妖人，向来只会妖言惑众，满口胡言，也配提我祖师名讳？大家不必跟他厮缠，只要将这些人尽数杀了，我们便即大功告成。”
李寻欢冷笑道：“原来师太不过徒有虚名之辈，竟是不敢单打独斗，想要倚多为胜了。”
灭绝师太性如烈火，又向来自负，此刻听得李寻欢的言语不禁大怒道：“你说什么？”
李寻欢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在下死前方才知道，峨嵋派功夫不过尔尔，几个女流之辈，徒有虚名罢了。”
此刻峨嵋弟子大多已冲至明教教众身边，但听得师父一声令下，登时便要大开杀戒。
灭绝师太却忽一摆手将她们尽数止住，转眼望着李寻欢冷冷道：“你是范遥？”
李寻欢淡淡道：“不错，正是在下。”
灭绝师太道：“老尼十多年前听闻有个什么‘逍遥二仙’，以为是好事之徒所为，今日看来，果然有些道理，你们二人身属魔教，果然都是淫邪狠毒，杨逍那厮作恶多端，害死我峨嵋弟子，死有余辜。今日老尼便将你也杀了，为武林除害！”
“哈哈哈……”李寻欢蓦然大笑出声，杨兄，你说得没错，就是这种名门正派么？
灭绝师太被他笑得一愣，喝道：“你笑什么？”
李寻欢蓦地收住笑声，冷冷道：“在下笑的是师太口口声声指称明教为魔教妖人，妖言惑众，可论起颠倒黑白混淆乾坤的本事，只怕还及不上师太你万一。你说杨左使害死你峨嵋弟子，恐怕是给你亲手杀了吧！”
灭绝师太气得发抖，厉声道：“你敢胡言乱语？”
李寻欢折扇轻展道：“胡言乱语怎的？既是师太口中的魔教妖人，便是无法无天也是理所应当，岂能与师太相比？灭绝师太秉公执法，毫不徇私，亲手杀徒在先，复又欲屠其孤女、斩草除根于后，当真好得很哪！”
灭绝师太冷声道：“纪晓芙咎由自取，宁可死了也不愿杀了杨逍这个狗贼，此等孽徒，留她何用？老尼姑不过清理门户，免得她来日堕入魔道，峨嵋百年清誉，岂能因她而废？杨逍这个狗贼万死莫赎，你倒先指责起老尼来了！是了！你们原就是一丘之貉，今日你如此侮辱于我，老尼岂能容你活在世上！”
李寻欢淡淡一笑：“在下身为明教的光明右使，向来与左使杨逍同进同退，要说是一丘之貉，那自是没有冤枉，既然师太肯屈尊赐教，改日定当登门拜访，以解心中之惑。只是不知师太门下还有多少女弟子，可以供师太清理门户之用？莫要屠戮殆尽，以至于衣钵都没了传人。哈哈哈！”
灭绝师太脸上顿时色变，厉声道：“好，既然你一心求死，便由老尼送你上路！接招吧！”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十四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