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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七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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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逍听得张无忌此言,眼中便是一变,瞬时冷了下来,李寻欢暗叹一声,翻过手来在他肩上按了按,道:“杨兄,且先看看信中说些什么。”
杨逍抬眼扫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展开手中信笺看去,李寻欢似乎是心有所感,双目望天,静静不语。杨逍暗自吸了口气,将眼光落回信上。
杨左使见信如晤:久闻阁下宗师风范,智计武功,当世罕有。在下心存仰慕,但求一面之缘,足慰平生,岂料光明顶上,本欲讨教一二,安知天不从人愿,竟未得见。次月七日,阁下如肯赏光前往坐忘峰翠竹林一会,幸甚至哉!
落款:江湖草莽敛襟拜上。
双手紧紧地攥着那一页薄笺,杨逍阖上眼,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将其揉碎的冲动。
好一个本欲讨教,好一个未曾得见。外界传言武当六侠性子优柔寡断,如今看来,竟是足可称道的血性。
或许是亲眼目睹了纪晓芙的惨死,对这段纠结于三人之间的感情知道得太过详尽,加之自己夹在明教和武当之间的身份,张无忌深恐杨逍满腔愤懑当着自己的面不得发泄,索性将信交到那人手里后,便借故离开了。临走前他还暗示李寻欢看准时机稍加宽慰,却不想此举无意间竟使周遭的气氛变得更为尴尬。
张无忌一句“殷六叔”,再看那人随后的反应,信中究竟是何内容李寻欢已然猜出七八分。这本就是杨逍的私事,外人轻易不便僭越,更何况李寻欢并非此朝此代中人,更加无权干涉。只是如今眼见得杨逍这般情状,同是饱受情字煎熬多年的他,将心比心,又如何忍心见那人如此自苦。
长叹了口气,李寻欢缓缓地站起身来。
“飞刀,你要去哪里?”恍惚间察觉身边一道白影滑过,杨逍抬脸却见李寻欢已然跨出几步,心中没来由的一慌,顾不得适才心中所感,忙开口问道。
看着此时杨逍脸上,来不及收起怒容便出声留人的怪异表情,李寻欢不禁有些好笑,然而四目相对,那人眼中渴望与人倾诉却又害怕被拒绝的不安与慌张映入眼帘,心下不觉多了一份伤感。他二人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但是李寻欢清楚地知道,这样患得患失的表情对于杨逍来说,绝对是不多见的。
在旁人看来,纪晓芙已经去世将近九年,即便是有着再深再浓的情意,伴随着岁月漫长的磨耗,那份感情就算不会转淡也会内敛含蓄许多,然则于杨逍来说,十载相思情深似海,八年时光尽为弹指,骤闻噩耗时的天旋地转,至今依然历历在目,如今骤然得此信笺,怎能不教他情绪失控,难以自制。
可是,无论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抹杀不了殷梨亭才是纪晓芙未婚夫的事实,这便是杨逍心中最大的死结。
李寻欢停步侧过身微微一笑:“若是杨兄觉得在下留在这里碍眼,在下这便出去,光明顶的密道绵延数十里,其间石室无数,料想寻一清净无人之处也不算太难。”还未等杨逍开口接话,复又耸肩一笑,“如若不是,在下倒是不介意出去寻上一坛好酒,然后陪杨兄痛饮一番,来个一醉方休。”
杨逍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言,饶是平时巧舌如簧,此刻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却见那人并未走开,只是静立在离自己不近亦不远的地方,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心中莫名的有了一丝暖意。
“无忌方才说过,你如今身体不可饮酒,”杨逍略垂了垂眼,心下一叹——自己竟是要借无忌的话来留这个人,“不过,若是飞刀你不介意,倒不妨陪我坐坐。”
李寻欢平素贪杯,却并非真的不知轻重,重伤未愈仍要纵酒狂饮,方才那番言辞不过是想探探杨逍的态度,如今见杨逍开口挽留,虽说是在意料之中,心下仍是略感惶惑。或许在他心里,也害怕被那人拒绝罢。
闭了下眼晃去不该有的情绪,李寻欢淡淡点头,撩衣一笑,重新坐回到那人身边。
“他约我半个月后,在坐忘峰的竹林见面。”长长的吐了口气,杨逍沉默良久方才开口。
对于当年那段错综复杂的纠葛虽然了解不多,但也明白杨逍口中的“他”所指何人,李寻欢微一沉吟,旋即开口:“信中殷六侠可还有其他什么事情交代?”
“没有。”杨逍摇头答道,“许是他不愿多说也有可能。”
李寻欢闻言却是皱眉不语,他自李园到此,本就是为了寻访小云和不悔的下落,骤闻八载时空错乱更是心下焦急,想要同杨逍商量却因种种干扰纷至迭来,始终不得其便,如今光明顶之围已解,本是将两个孩子投身武当之事告知杨逍的恰当时机,如今竟又突逢殷梨亭留书约战。若此刻告知不悔一事多半会让那人分了心神,但久悬不决终究不是办法,两难之间,李寻欢一时也不知如何抉择。
眼见对方一脸忧色,杨逍弹了弹衣袖,剑眉一挑,傲然笑道:“飞刀,看你愁眉苦脸,莫不是认为我会输给那姓殷的?”
明知那人是故作轻松,李寻欢也不说破,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武当五侠在江湖上虽声名鼎盛,但若论及武学造诣,却未必能在光明左使跟前占到便宜,只是……”
“只是什么?”虽是强作镇定,但一句追问,语气里却带着连杨逍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李寻欢平静地看着杨逍,淡然道:“这场约斗,你未必敢去。只因在你内心深处,始终还是觉得对殷六侠有所亏欠。”
“你胡说!我杨逍行事从来自认无愧于心,何况……何况丫头她自始至终爱的都是我,和那殷梨亭没有一星半点关系,我会亏欠他?”万万想不到李寻欢竟会说出如此言语,杨逍胸中一股怒火陡然升起,立时便要拍案而起。
旁人向来都道光明左使心性淫邪,贪图峨眉派纪晓芙美色,用强不成便狠下杀手,即便江湖传言纷纷指责诬陷于他,杨逍却从未把自己同那些事事循规蹈矩,自命仁善的名门正派归为一类。他天性狂傲不羁,行事亦但求自己痛快潇洒,哪得顾及旁人许多,纪晓芙倾心于他便足够,至于旁人所道婚约也好,武当峨嵋的纠缠也好。便偶尔想起也当它如轻风拂耳,浑然不放在心上。然而事实上毕竟是杨逍横刀夺爱在先,即便他从来不为此愧疚,也断不可能理直气壮。此时听得李寻欢提起,心下虽是愤然,却也有几分别样心绪,于是,当他满腔的怒火迎向那对清亮澄澈的眸子之时,杨逍便忽觉心中一虚,气势也随即弱了下来。
然而那话方才出口,李寻欢却已后悔了。即便是寻常人被如此直截了当的说破心事,也会勃然大怒,而杨逍又是何等高傲之人,怎会容许外人如此窥探他的内心。并非不知那话于人有多大伤害,不知为何,眼见杨逍在感情上钻入死角,他便忍不住想要出言点破,激怒对方也在意料之中。思及此节,不禁怆然暗叹,李寻欢啊李寻欢,你究竟何时才学的会不再自作主张的去安排别人?难道你的自以为是还没有把你身边的人害够么?
也不知如此僵持着沉默了多久,最后还是杨逍开口了:“飞刀,我……”
他虽觉自己行为不妥,但一向骄傲惯了,要他拉下脸面主动开口已是极限,可……抬眼望着面前白衣之人,自己方才的举动,必定伤了他,只是,若要他开口道歉……
“杨兄多虑了。”看出他的尴尬,李寻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微微摇摇头,唇角微勾,“说来也是在下多嘴,一时口快,若有得罪之处,便只得请杨左使大人大量,多多担待了。”
杨逍一怔,没料到李寻欢竟然先开口道歉,心中方才那种尴尬怒气,竟而瞬间消散,方欲说些什么,却见李寻欢微微笑着,伸手在他方才按在桌面的手背上拍了拍:“杨兄所为人之常情,何必挂心。与其在此唧唧哝哝,不妨考虑殷六侠信中所言之事。不过武当一脉,江湖上向来推崇,殷六侠既然托无忌送信,想来必当有所计量。断不至于一时意气,失了考量。”
“说的也是,殷梨亭此人虽然迂腐了些,但在江湖上倒也口碑不错,看他在信中措辞倒也谦恭得体,不像是刻意寻衅生事,我便信他这一次,半个月后去瞧瞧这武当的殷六侠究竟要干什么。”
“或许他是真的有事找你杨左使商量罢,”李寻欢笑着说道,随即微一沉吟,“却不知杨兄可否将此信借予在下一观?”
“莫非飞刀你还能看出他会否在竹林设伏么?我杨逍上一次当已然嫌多,又岂会再往陷阱里跳?”既已正视心中的郁结,杨逍哈哈一笑,又复玩笑调侃之态,随即将手中信笺递将过去。
李寻欢知他只是性情使然随口胡诌,倒也不放在心上,微笑着扬手接过便要细看,谁知那信上文字一入眼帘,整个人便立时呆住了。这信上所写语句并无异状,然而上面的笔迹却隐约间似曾相识,甚至不止一次见过,若是如此,那么写信的就绝非殷梨亭。
杨逍一旁瞧出异样,忙问道:“怎么,有何不妥么?”
缓缓地摇了摇头,李寻欢闭目深思,并不急于作答。他原是出身书香世家,又高中探花,即便不喜附庸风雅,平素仍是少不了舞文弄墨,几十年里见过的笔迹墨宝何止千万,这信上笔迹虽称端方,却算不得大家,他所疑惑者,却是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这写信之人定然与他相熟。
“杨兄可曾怀疑过,这信并非殷六侠所写?”沉吟许久,李寻欢终是开口问道。
杨逍闻言一怔,随即皱眉思索了片刻:“殷梨亭与我不过数面,彼此又无什么来往,他的笔迹我从未见过,不过方才无忌说这是那人托他转交于我的,料想应该不会错罢。”
缓缓抬起头,望向杨逍的眼神中透着些许难以读懂的光华,李寻欢深深地吸了口气,“若我没有认错,这信,是小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