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十六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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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说着，已撩衣坐下，伸手将那块黝黑的铁牌放在桌上，推了过来。
杨逍一愣，却没伸手去拿，反倒伸手弹了弹袖口方才在桌子上蹭到的一点灰尘：“飞刀，你本不是此朝此代中人，从那梅林到此，本已是违天改命之事，况且此时乱世烽火，麻烦不断，杨逍虽不信命，却也不愿看着知交好友被琐事缠身。杨某有这张脸，行走江湖已是足够，要它无用，倒是这令牌虽不敢说能当大用，多少也是个助力。”
李寻欢淡淡一笑：“杨兄，莫忘了，这块令牌本是你送与纪女侠的，”话说到此处，不禁微微一顿，旋即又笑道，“杨兄对纪女侠情深难忘，这令牌当初交与在下不过是为了寻找不悔的权宜之计，如今不悔和小云他们……何况明教危难已解，这块令牌若再留于在下手中，实在不妥。杨兄也道如今是乱世江湖，武林中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这令牌，杨兄不妨收起，等见到不悔之时交与她，岂非更好。”
忽然听得李寻欢开口提起纪晓芙，杨逍身子便是一僵，一时间心下烦乱无已。刚才说的那番话完全是出于对那人的一番好意，原本没想那么多，可被李寻欢这一提醒，倒觉自己此举实在是唐突，晓芙于他而言乃是情之所钟，这铁焰令几可算作他们二人的定情之物，只是……望了一眼坐在对面这个伤病缠身的人，在这个动乱纷迭的朝代，他能否护得自己安然？
正出神间，忽听石门上传来两声轻叩，门外一个声音道：“杨左使可在？”正是张无忌的声音。
“教主？”杨逍略一顿，还是收起了那块令牌，起身去开门，门外张无忌已换了一身装束，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透出一股少年人才有的青涩稚勇的味道。
他一进门，原本坐在桌边的李寻欢便想起身，虽说论岁数辈分，张无忌小于他多多，只是如今他顶的是光明右使的身份，自然要遵从明教的礼节，当下便想站起身来行礼，岂料身形才动，手腕已被人按住，张无忌有些惶急的面孔就在身侧，只听他道：“前辈不要这样多礼，只怕折杀我了。”
杨李二人都是一愣，却听张无忌道：“蝠王已将事情经过告知于我，这位前辈力战六大门派以致身负重伤剧毒，实是于我明教上下有莫大的恩情，小子不敢，称一声前辈，也是理所当然。”
李寻欢轻叹道：“张教主，在下与杨兄平辈论交，他称呼你教主，你却称呼我前辈，岂不是连他也生生矮了一辈？在下姓李……”
他话没说完，张无忌便道：“那我称您李大侠可好？”
李寻欢一摆手，笑道：“那怎么行？这样吧，我听杨兄说，你与不悔幼年交好，她呼我一声李叔叔，若教主不嫌弃，不妨随了不悔称呼，如何？”
张无忌尚未答话，杨逍却在一旁接口笑道：“飞刀你好会占便宜。”
李寻欢白了他一眼，随即笑道：“老子有言，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你真当世上的便宜是那般好占的？”
岂料张无忌闻言却是忽然猛地一怔。
除开在光明顶总坛大殿之上的匆匆一瞥，这应当算是张无忌第一次与李寻欢如此接近，却不知为何，自打看清那人面目之后，在张无忌的心中便油然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似乎眼前这个面色略带苍白却笑的很是和暖的男子，与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虽说石室之内灯光昏暗，但也并不会对视线造成任何阻碍，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多疑，却不料再次仔细打量过后，这种奇特的想法竟是越发强烈，强到连张无忌都觉突兀，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李叔叔，可曾有什么人跟你说过，在哪里见过你么？”
李寻欢一愣，不禁哑然失笑，他是来自百年后的世界，在光明顶与六大门派一战之前，除了杨逍父女、明教少数几人以及成昆以外，别说无人识得他，便是认识也断无可能对他说出这等话来。
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却听身旁的杨逍笑道：“无忌，你不觉得你说的这话很是耳熟么？那峨眉派的小姑娘还没见你有个什么交代，你倒是先把话都说溜了。”
张无忌愣了一下，略加思索便已明了，顿然羞的满面通红，“杨左使……”
“既然你都改口唤他‘李叔叔’了，再叫我‘杨左使’不是很别扭么？”杨逍知他个性随和，不善客套言辞，索性便端起了长辈的架子，老大不客气的一摆手，说道，“无忌，你既然与我那不悔孩儿自幼相熟，那么叫我一声伯父当不过分罢。”
张无忌一听倒很是喜欢：“如此甚好，以后有旁人在场之时我称呼你为‘杨左使’，四下无人之时我便还是叫你‘杨伯伯’，反正我也叫习惯了。”
杨逍不觉哈哈一笑：“当着五散人的面可千万别叫错了，否则即便是触犯教规，一场大架怕是也逃不掉了。”张无忌笑而不答。
李寻欢见他们对答，虽略带调侃却是无伤大雅，不觉倍感亲切，心中想象周颠气急败坏的找杨逍比武出气的样子，更是不禁微笑起来，岂料他身上本就有伤，一笑之下气血不稳，忍不住连连咳嗽，杨逍猛然变了脸色，两步上来便要察看，谁料一旁忽而伸出一只手，轻轻搭上李寻欢手腕，
杨逍一怔，却是张无忌伸手替李寻欢诊脉，见他望来，微微一笑道：“杨伯伯莫不是忘了，小侄曾在蝴蝶谷胡先生门下呆过两年，于医道略通一二，若是信得过，不妨让小侄替李叔叔诊治，如何？”
杨逍知张无忌自小言语谨慎，又是曾在胡青牛跟前习过，他说略通一二，医术必定不俗，当下笑道：“有劳。”
张无忌也不客气，朝李寻欢微一点头，便开始细细诊疗，却忽而脸色一变，略顿了顿，竟是换了一只手再诊。“奇了，当真奇怪了。”言罢不禁皱起了眉头。
眼见张无忌皱眉，杨逍心中一惊，忙问道：“莫不是‘永生之门’的毒还没解干净？”
“恰恰相反，”沉吟片刻，张无忌随即收手笑道，“我先前听韦蝠王说道李叔叔受伤中毒之事，还道大事不妙，不想杨伯伯解毒的手法当真高明的紧。‘永生之门’难解之处便在于毒素散于奇经八脉，引导汇聚颇为不易，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攸，难得杨伯伯你认穴之准，应变之快，这么短时间便寻到散毒之经脉，实在令无忌佩服.李叔叔能如此迅速脱离危险，全赖杨伯伯施救得法。”
杨逍一听顿时松了口气，随即谦道：“教主谬赞了，于毒理一门杨某可说是一窍不通，唯一知道解法的便是这‘永生之门’，换作其他毒药，若是不能用功强行逼出，我便只能束手无策了。”说完讪讪一笑，眉宇间不经意露出些许凄楚之色。
李寻欢瞧在眼里，知他此时定是忆起了初识纪晓芙女侠，便是因为身中天鹰教殷野王的毒针暗算，心中不禁也是一颤，同是久历情劫之人怎会不知他心中悲凉，待要说些宽慰抒怀的话却又似觉不妥，一时间茫然若失。
杨李二人正各自神伤之时，却听张无忌继续说道：“虽说‘永生之门’的毒已解，但成昆那恶贼的幻阴指寒气尚未完全清除，李叔叔你仍然不可大意，每日还是当以纯阳真气自膻中穴沿手少阳三焦经横贯而行，通任督，畅冲带，以热攻寒，方可驱除那阴寒之气。”
李寻欢自己也是久病成医，是以对疗伤病祛沉疴的法门颇有一番心得，如今见张无忌小小年纪，除了武功之外，对医理竟也说的头头是道,虽知他身为明教教主定有过人之处，但亲眼所见仍是不觉暗暗称奇。
当年张无忌年龄尚幼便已有颇深的学识，如今更是当上了明教教主，杨逍看在眼里,忽而忆起自己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心中也是不免一番欣慰感慨，却不料这时李寻欢竟又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飞刀！”杨逍见状忙迎身上前伸手去扶，却被李寻欢出手阻止。
“不……不碍事……”大约是咳嗽过于猛烈，李寻欢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却还是面带微笑，“想来是这几日劳累过度，待会休息一阵便会好了。”
本来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被李寻欢这一笑生生卡在喉咙里，杨逍心中颇不是滋味，目光移向张无忌，竟是盼他说点什么，好打消那人脑子里的怪想法。
张无忌了然地点了点，伸手将李寻欢一把扶起，随即便静静地望着他。李寻欢虽有些许不愿，但见推脱不得，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将右手递了出去。
“其实李叔叔这病虽说不易根治，但也并非绝无可能，只是你虽自幼修习正宗内劲功法，但后天耗损过多，又不注意修养调理，才有了今日的沉疴。”手上一股浑厚纯正的内力缓缓注入，张无忌闭目仔细审度李寻欢的脉象，思索一番过后，随即道，“如今要祛除颇为不易，须得金针渡穴，贯通十二经常脉，引出淤积于五脏六腑的阴寒虚火，再辅以补心养肺的药方中和调理，缓慢滋补，三五年过后，便可初见成效。”
“竟然要三五年这么久？”杨逍一听很是诧异，忙询问道。
张无忌知他心思，笑道：“杨伯伯，李叔叔这痨病少说有十年之久，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急是急不得的。不过若是李叔叔能戒掉酒瘾，从今日起安心调养身子，不再催动真气与人争斗，再将心结打开，坦然处之，顽疾自然祛除的快些。”
杨逍虽粗通医理，于各处穴位的经络分布倒也知之甚详，但和张无忌这得传神医衣钵之人相较，见识自是肤浅的多，不禁有些好奇：“若说用药调理，刺穴引导，倒也可行，但说到酒瘾心结，无忌你倒是慧眼独到，连这个都看的出来？”
“自古医道即变化多端，并无定规，讲究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从来都是视寒、暑、燥、湿、风五候，应患者喜、怒、忧、思、恐五情而下药，若是对病患的隐疾心病无加理会便胡乱诊治，那岂非只会图财害命的庸医了？”张无忌也是老实，见杨逍追问又是一番详细解释。
李寻欢在旁见他二人你来我往说的热闹，自己却是不禁摇头苦笑，当年他自关外回到中原，寻访妙大夫梅二先生便是为了祛除这折磨多年的痨病根子，所得根治之法与今日张无忌所述可说相差无几，只是要做到这三条又谈何容易。
他既自号“六如公子”，这第一如“贪酒如命”自然是跑不掉的，虽说酒道之趣便在于逢喜添欢，遇悲浇愁，然而对李寻欢来说却远不止如此，短短数十载光阴尝尽了世间的悲欢离合，酒于他既是催命的毒，亦是续命的药，又如何舍弃的了；无论天下太平与否，有江湖的地方便有纷争与杀戮，即便是隐忍避世也不过逃得一时，更何况以他“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的名头，麻烦从来都是不请自来的；至于那积郁多年挥之不去的心结，只要他还在活这世上，恐怕……
各人命数已定，既知强求无用，也就无须再多作纠结，李寻欢微微一笑，于张无忌的劝告似是全然不放在心上。杨逍在旁听着，深知此时事关重大，马虎不得，刚想借机规劝李寻欢几句,却迎上那人已然垂下的眼帘, 不禁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担忧。
“对了，先前一直忙于明教内务，险些把这事给忘了。”张无忽然忆起什么重要的事，猛地一拍大腿，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一脸郑重地递上前去，“在入密道之前，有人托我把这封信亲手交到杨左使手中。”
“信？”杨逍闻言微觉诧异，扬手恭敬地接过，只见信封上端正写着“光明左使杨逍亲启”几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字迹似乎不熟，也不见落款，不禁疑惑道，“教主可否告知属下，此信是谁人交托？”
“那个……是……”张无忌闻言一愣，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犹豫，他生性不喜作伪，心中所想一滞，口中便吞吞吐吐。
听他二人忽的改了称呼，本就觉突兀，又瞧那张无忌神色慌乱，李寻欢隐约察觉此事定有蹊跷，只是以他此时的身份实在不便插口，索性在一旁缄默不语，静待张无忌如何回答。
“是……殷六叔。”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十六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