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十八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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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期转眼即到。这半月之中，光明顶上几可算是劫后重生，与六大门派一战之后，明教元气大伤，虽然在张无忌令下大家集体避入密道，免去了更多教众伤亡，却仍旧免不了断断续续地引来更多麻烦。明教虽是地处西域，行事作风亦正亦邪，但毕竟久已江湖闻名，六大门派撤走之后，少不得有一群小帮小派的乌合之众，冲上山来，欲要捡些个便宜。可惜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明教中人，光明顶上屋舍殿宇又被杨逍下令烧了个干净，遍寻不获，只得胡乱捡走几样废墟中的金银饰品，悻悻而去。
明教中各人便利用这段时间，救死扶伤，忙碌非常。经过这场从地狱边缘逃回来的大战，各人如今都明白了以往自相残杀、以致召来外敌欺侮的不该，是以人人互助互谅，谁也不提旧怨，安安静静的待在光明顶密道中养伤。
杨逍这段时日除了偶去张无忌身边商议教务，多数时间都伴在李寻欢身边。一来李寻欢非明教中人，纵使明教上下受他大恩，然此密道毕竟是明教上下代代尊崇的圣地，若是在其中行动无人陪同，多有不便。二来他身上伤势不轻，加之痼疾缠身，又接下龙小云送来的信函，心中郁结又盛几分。杨逍心知此人是个认死理的脾气，却也不肯他为此日日烦心，反倒时常陪伴左右，说些闲话，聊为开解。
李寻欢虽是明白杨逍开解之心，却也没什么法子让自己不去在意，加上张无忌嘱他不可饮酒，杨逍更是每常笑他要遵“医嘱”，便是将他最后一样可借以消愁的事物也夺去了。虽是明白这样是为自己好，然而，李寻欢却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加上小云的事情挂在心头，带得性子也愈加焦躁起来，杨逍说些什么事情，他仍是听得平静，却全然无法去理会，更是半点也提不起来分析的精力，只是一心盼望着那半月之期早些到来——这样拖着，又能如何呢？不妨早些来，让他，早些有个了断罢。
“杨伯伯和李叔叔要出去？”正捣着药的张无忌闻声抬起头，“外面不是还没完全平静么？虽说丐帮他们已经退了，但是神拳门，还有巨鲸帮那些人还在外面，就杨伯伯和李叔叔两个人，这样走出去真的好么？”
杨逍挑眉笑了起来：“无忌，虽说现下你是教主，好歹你杨伯伯我也还忝居光明左使，没道理这般没用吧？何况谁说要出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了？这世道，打不过不是可以跑么？”
一句话说得张无忌和李寻欢都笑了起来。好一个“打不过可以跑”，行事作风这般不管不顾，超出常理，也只有这光明左使才能干得出来啊。
李寻欢笑过之后，叹了口气道：“无忌，你既然替殷六侠交了那封信，也当知道我们尚有约要赴。虽说约定之日尚未到来，但也不好让人太过久候。只是这次我和你杨伯伯决定自密道出去，却又不能从杨兄那烧得半塌的旧居大摇大摆走出去。未免太过招摇，所以，还要劳烦无忌你帮忙遮掩，送我们一送。”
张无忌光明顶上一战压服群豪，最后却给那峨嵋派的小姑娘，名叫周芷若的一剑刺在胸口，当时李寻欢已是昏厥过去，不知情形如何，杨逍却是亲眼所见。万幸当时虽然事出突然，张无忌全无防备便被她刺中，可护体真气受倚天剑气所激，自行运转，终是将那剑弹开了数分，未曾伤到要害。不过皮肉之痛仍是逃不过，休养了数日，伤口也便收口结痂。这数日之内，他也不曾闲着，四下奔走，协助教中的医者对明教上下进行治疗，少不得也要来探望李寻欢和杨逍。只是李寻欢身上乃是旧病，绝非一时半刻便可治愈。
那日他替殷梨亭转交信笺之后，杨李二人便不太对劲，似是有心事挂心，张无忌虽然猜到和信有关，却是不知道具体为了什么。今日李寻欢提起，张无忌这才知道原来竟是有人相约。自己六叔和纪姑姑的事情他也知道，理所当然认为是六叔约了杨伯伯，打算做个了结，当下脸上便有点尴尬。却全没算到自己竟然猜错，那送信之人虽然是殷梨亭不假，写信的，却是龙小云。
杨李二人见他神色，心知这孩子想必是误会了。二人也只相对一笑，并不说破，这件事情说来太过离奇，没个一天一夜绝然交待不清。
杨逍当下一笑道：“走吧。”
张无忌应道：“是，小侄送杨伯伯和李叔叔。”
张无忌当下推开密道石门，送了二人出去，临分别时，杨逍微微笑了笑道：“无忌，如今你是一教之主，这上上下下的事情，少不得要你费些心神了。记得心存宽大之余，亦要御下有方。这一点，你不可忘了。”
张无忌眼中似有光华一闪，旋即躬身道：“小侄谨遵杨伯伯教诲。”
杨逍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头，转身向李寻欢笑道：“飞刀，咱们走吧。”
二人下了光明顶，直奔昆仑山坐忘峰而去，光明顶原就在这昆仑山脉之中，和坐忘峰相距不远，杨李二人虽是骑不得马，脚程也是极快，不过一日的功夫，已到坐忘峰脚下。只是两人各怀心事，路上交谈也是极少，较之从前相处，沉闷了几分。
杨逍抬头望了望那山，忽而起了玩心，伸手一拍李寻欢肩头笑道：“飞刀，不若你我来比比脚力？你我同时出发，谁先到山顶竹林，便算谁胜了，如何？”
李寻欢微微一笑：“杨兄有此雅兴，在下自当奉陪。”
杨逍掸掸衣袖道：“那好，这便走吧。”
话音未落身形一展，矫然扑出，李寻欢微微一笑，亦是同时腾身追去，便见一点青衫一袭黄影径直向那山顶翠色扑去。
两人脚下都是极快，此刻又抛了顾忌发力奔跑，但见一人矫捷似鹰一人灵动如鹤，竟是并肩疾行，不曾落下半步。坐忘峰山势本算不得险峻，两人全力奔跑之下，不过一炷香功夫，眼前已闪出那片翠色。这半月来昆仑附近难得下了场雨，竹子长势正好。两人望见那一片翠色入眼，心下都是一喜，脚下更加了几分力气，杨逍内息悠长，终是快了一步，落身在一棵竹子旁边，身后衣袂风声一响，却是李寻欢腾身落下，不知脚下踩了什么东西，踉跄了一步，杨逍连忙伸手要扶，却见李寻欢唇角微勾，狡黠一笑：“杨兄，你输了。”
杨逍一怔，正待开口，却听李寻欢笑道：“杨兄方才说的是‘谁先到山顶竹林’，便算胜了，是也不是？”
杨逍笑道：“不错。”
李寻欢伸出一指点点二人脚下：“杨兄请看，如今在下身在竹林之内，而杨兄尚在竹林之外，不知是否应算杨兄输了？”却原来方才他那踉跄一步，却是比杨逍抢前了半尺，正站在那竹林之内，杨逍所立之处，反倒在竹林之外，显得慢了半步也似。
杨逍也是洒脱性子，一愣之下旋即大笑，伸手拍了拍李寻欢肩膀道：“好你个小李飞刀，不愧是探花郎，这般曲径通幽的性子，杨某人可是学不来的。罢了，便是我输了！”
李寻欢笑道：“杨兄莫非拐着弯儿骂我心思曲折，就不是曲径通幽了？在下愿赌服输，方才的话，不过说笑罢了。”
两人相对一笑，杨逍抬头看看天色，道：“若是按信上约的时间，当是今日不错，只是你我昨天傍晚动身，此刻到了这里，时辰尚早，龙小云的性子谨慎，想必不会一人独行夜路。若他在附近投宿，无论如何都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此，眼下你我站在这里也是枯等，不若还是去我那屋子坐坐，略歇息一刻。飞刀你意下如何？”
李寻欢略一沉吟，便道：“也好。”心中却暗自思量，小云这孩子素来性子古怪，送信约杨逍来此，不知为了何事，断不可能如他信上所写，单单为了比武请教。且光明顶上他瞧见了自己，想来也是知道如若送信给杨逍，自己认出他的笔迹，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遭。这孩子对自己怨怪极深，不知道准备了什么花样等着对付自己。如果只是要自己性命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不能把杨逍牵扯进来。不若先往杨逍旧居歇息一下，也好打起精神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他这边正在胡思乱想，脚下却跟着杨逍往屋子走去，思绪一乱，全没留意杨逍落在他脸上的眼光。
两人走至杨逍旧屋附近，不禁一怔，月前明教大劫未至之时，他二人自梅林来此，那时这屋子一片破旧蔽败，灰尘久积。谁知此刻却是墙新窗明，收拾得片尘不染，便连屋子周围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杨逍一怔，正待说些什么，李寻欢眼神忽而一挑，直射向屋门。两人心下皆是大惑不解。
李寻欢心中沉吟：这屋子造得颇为隐蔽，除去杨逍父女，便只有自己和小云知道。只是小云既然约了杨逍和自己到此，想来是有事要办，况且他一个男孩儿，也没那些耐心做这些事情。难道这次小云为了约自己一会，竟是在这里住了下来么？
正揣测间，忽听屋门一响，走出一个青衣少女来，见到站在门口的两人却并不惊讶，微微一笑道：“爹爹，李叔叔，你们可算来啦！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快半个月了，若是今天你们还不来，我就要回去武当啦！”
杨逍心下猛然便是一跳，愣在当场，面前这女孩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秀眉大眼，长挑身材，眉眼之间宛然便是纪晓芙，若非方才少女唤出的一句“爹爹”，他几乎便要以为是纪晓芙重生。不过杨逍并没有愣怔太久，立刻回过神来，再忍耐不住，几步跨上，伸手一把按住了少女肩头，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闷声道：“不悔。”李寻欢一旁站着，眼睛里也浮起来欢喜的神色。
那少女正是杨不悔，听得杨逍唤她，蓦地一勾手，去抱父亲脖子，如同小时撒娇一般。杨逍一怔，却顺势揽着她的腰，抱起来旋了几个圈子，紧紧抱了抱她道：“不悔，这些年来，爹爹委屈你啦。”
杨不悔眼圈儿一红，眼看便要掉下泪来，一旁李寻欢上前几步，自怀中抽出一条干净的绢帕给她，微微笑道：“不悔长得这么大了。果然我们都老了啊。”
杨不悔接过绢帕擦了擦脸，敛衽行了一礼道：“李叔叔。”回头望望父亲，忽而笑了起来，轻声道：“爹爹，您……近来可好？”
杨逍长叹一声：“好，怎么不好。不悔，爹爹这几年没有陪在你身边，让你很吃些苦。以后，爹爹会好好补偿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不悔摇头道：“爹爹别担心我，我……我们在这里这些年，云哥哥一直很照顾我，也没让我受什么委屈。”
一句话引起两人的关注，李寻欢也顾不得长辈身份，冲口道：“不悔，小云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云哥哥……已经回去了。”杨不悔自父亲怀中转过身来，伸手去腰间系的绣囊里取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转手递给了李寻欢，“他说他在这边的事情已经办完了，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叫我在这里乖乖等爹爹来接我。若是见到李叔叔你，便把这信交给你，说你看了自然明白。”
李寻欢一怔，顾不得杨逍还在一旁，急急展开手中信，见上面字体和送给杨逍的信上一模一样，果然是小云的笔迹。凝神仔细看去，那信上不过寥寥数行。
“字呈李探花：自当日一别，八载未曾重会，心中每常抱憾。若得烹茶一面，幸甚。然为免阁下乐不思蜀，踌躇不见，在下已代为定约，本月初七正日，酉时交戌之前，愿得一会，若阁下失约，在下即刻命人举火尽焚梅林之物，李园种种，也尽一炬。阁下自此不必重返。若肯前来，在下自当扫榻薰阁，虚席以待。”
李寻欢看罢脸色便是猛然一变，转身便往竹林方向走去，方才踏出两步，便听得身后杨逍的声音响起：“飞刀！”
李寻欢一愣，人却已站住。并不回身，低声道：“杨兄，承蒙照拂多日，只是此刻李园有事，在下须得尽快赶回去……”
杨逍放开女儿，疾步来至他身后，一手按住他肩膀道：“怎么了？小云在信上写了什么？”见李寻欢摇摇头，杨逍脸色一沉，“怎么，飞刀，你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给我听的？”
李寻欢闻言转过身来，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将手中信递了过去：“小云这信上说，若我今日酉时未曾返回李园，他便要将……将李园的一切，尽数烧了……想来梅林一旦毁了，我便再也回不去了罢。”
杨逍暗暗握了握拳，手中的信纸被他握得都皱了起来，李寻欢一怔，才要开口。杨逍却缓缓吐了口气道：“如此说来，龙小云那孩子……飞刀你就回去吧。”
李寻欢垂了垂眼睛，旋即抬头笑道：“既然如此，杨兄，你多多珍重。在下，就此别过。”
杨逍点点头，李寻欢抱了抱拳，转身便走。他今天身上穿的原是和来到此地时那套一模一样的衣衫，山风忽起，吹动他身上的斗篷，猎猎轻响。
杨逍动也不动，眼光却始终追着李寻欢的背影，这个人今日离开之后，自己和他，是不是这一生，都不能再见？
不过，不见也无妨，与他把酒舞剑，患难与共，惺惺相惜的这段日子，自己会永远记得。
杨逍缓缓合上了眼睛——自己虽然这样想，却依旧无法接受，如此仓促的告别么？
然而下一刻，耳畔的声音让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且慢！”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十八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