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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二十四章(上) ...

  •   晨光从虚虚掩着的青纱窗里透过来,沿着不知被谁挂起的帷帐,慢慢在那正安卧于床的人脸上漫开一层淡淡的光晕,许是被那光晕扰了睡意,原本沉睡的人缓缓眨动了几下眼睫,便渐渐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杨逍自碧水寒潭带回,昏睡了近一日一夜的李寻欢。
      大约是因为久睡未醒,喉间似有不适,如塞了棉絮一般纠结梗阻,李寻欢微微用力,试图坐起身来,谁料体内伤病之势未复,稍一运力,便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李寻欢不愿惊动旁人,虽是连连低咳,但此事于他早已习惯,忙运气调整内息,缓缓平复了喉中的躁动之意,当下也不起身,只暗自调动内息四下游走,细细查探体内情况。谁料真气运行不过两三个周天,门外忽有响动,李寻欢微微一怔,缓缓收了真气,侧耳听去,只觉传来脚步声微显沉重,料想是庄内下人走动至此,这才放下心来。
      兴云庄虽是数年无主,然而林麻子尽心竭力,庄内众人也算有几分规矩,此时守在门外听唤的小厮见有人来,当即低声招呼道:“杜七,你怎么到冷香小筑这边来了?云少爷那边难道不用你伺候了?”
      那杜七脚步停了停,低声回道:“赵林你小子别胡说让我挨林管家的骂。是梅姑娘回来了,正在给云少爷诊治,吩咐我来问一声,小李爷醒了没?”
      赵林嗯了一声道:“先前林管家亲自送药进去,可那会儿小李爷还没醒,林管只好先将药放下,到这会儿还没听见里面响动,想必是还没起身吧。对了,你既然从西厢房来,可知道云少爷怎样了?”
      杜七道:“临出门时候听梅姑娘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没事了。她还教我跟你一道去厨房准备药材,反正小李爷现下还未醒,我们这便去罢。”
      这二人在门外低声交谈,皆以为压低了嗓音旁人便听不见,却不想李寻欢此时既醒,这些话便是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即便是在昏迷中,他对龙小云所受毒伤也依旧放心不下,郁郁挂怀,眼下听得仆人们窃窃私语,心知龙小云已然脱离性命之忧,心头猛地一松,只觉身上的力气都似要被抽干一般,整个人瘫卧在床,不想动弹,脑海中余下的便只有一丝念想。
      杨兄,你终是未曾负我所托。
      甘凉客栈那夜,他二人同室对桌而坐,听过小云病情后那人所说的一番言语,此时李寻欢忆起,眼中光华不禁微微一闪。杨逍于他,终究相知莫逆,便是天大的事也不须多言,只消淡淡点一点头,道一句“勿需挂心”便可相托性命,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到最后自己竟累得那人舍生下潭取珠,几乎真的送掉性命。
      如今小云得救,他自是感念于心,但真正让李寻欢心中为之一震的,却是临行前的那一夜,他无意中在书房之外听到的,杨逍与梅思影的几句言谈。
      思绪停顿了片刻,他突然省起门外家仆方才言道林管家送了药过来。想到眼下兴云庄大局初定,强敌未明,实不该再缠绵病榻拖累旁人,于是他连忙一手撑床,欲要翻身起来。不想李寻欢本就伤病在身,先前只身下寒潭更是冻损了内腑,这一番动作虽缓,却引得喉中腥味猛地一涌,直呛得他连连低声咳嗽。好不容易挺过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猛咳,他正欲调理内息平复下胸中不适,忽觉嗓子突然一噎,李寻欢心觉不妙,慌忙一侧头,“哇”的一声竟呕出一大口黑紫的淤血来。
      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一滩血渍,李寻欢不禁顿了一顿,苦笑一声,仍旧撑起身来,一手扶了床柱缓缓支撑着下地,晃了两晃方才站稳。饶是他如此小心,眼前还是一阵昏黑,险些又坐倒床上。
      李寻欢心中一叹,寒潭一行引发的旧疾,只怕比起自己想象的还要重得多,原本是想让杨逍避过这一场劫数的,谁料到了最后,自己和小云却仍是仰赖于他方能得存性命。这份情谊,纵是粉身碎骨,又如何能报得万一。
      缓步走到桌旁,慢慢地坐了下来,李寻欢也不披衣,尽管身上没什么力气,他却仍是淡淡而笑,仿佛如今这个胸口闷痛纠葛、喉内腥甜未退的人并非自己。
      桌上的红木托盘里,是他早已见惯的盛药的药匣,伸手揭开盖子,只见匣内有一盛满滚水的浅陶钵,热气未散,温着个覆了盖子的白瓷药盅,,比起寻常饮酒所用的酒盅要大出三四圈,他伸手摸去,竟仍是烫热。
      眼前这般景况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李寻欢见了不禁心下一动。
      昔日光明顶一役后,他与杨逍二人共居于同一密道石室。彼时明教受伤教徒人数众多,纵然杨逍身居高位,兼有辅助张无忌重整教务的重任,生活琐碎却也只能事事亲力亲为。在李寻欢伤重无法起身的那几日,杨逍常常刚把药煎好,便被叫走商议大事,待到重回石室之时,药已放得冰凉,再以火煎热终不免坏了药性。于是杨逍便想出了个法子,将盛药的瓷盏置于药匣中以滚水保温,纵然他去的久了,回来时汤药也依然温热。
      如今李寻欢一见这药匣,便想起那人在石洞之中来去匆匆,却总是不忘将那药匣小心搁置的一举一动,顿时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自那药匣中取出药盏,揭开盖子,微微吹凉,李寻欢只觉喉中又是一阵麻痒,连忙一手将药盏搁下,另一手取过袖中罗帕掩口急咳起来,咳声未绝,口唇间却早已满是腥甜血味。故意不去看那白绢上迸溅开来的点点梅花,李寻欢放下罗帕,伸手径直取过药盏仰头一口饮尽。
      不同于往日喝惯的止咳汤药那苦涩的味道,今日之药竟带了几分甘甜,李寻欢忍不住眉心微微一动,疑惑之意顿生。下意识地扬手抹去唇角残余的药汁,伸舌轻轻一舔,他闭上眼细细品味。
      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抬手抚唇的动作却让他不禁微微一顿。
      那无意识的一个触抚,让他脑中忽而闪过一个有些模糊的片段,似乎有一抹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温热,曾在自己唇上停留过片刻。那时他刚自碧水寒潭逃得性命,对外界感知极弱,但却并非毫无意识,他知道,那一点温热所挟带的熟悉气息,正是自己心下牵挂不已的那个人。
      李寻欢一手依旧执着药盏,眼神却渐渐迷离起来。
      自那一日,小云被梅思影诊出中了永生之门后,自己心中唯一所思所想,便是尽快去寻杨逍,若能得他相助,小云性命当可无虞。岂料一路行来变故迭出,甘凉城外更遇上一场出乎意料的伏杀,但于李寻欢而言,枪戟林立中的腾挪辗转,擒贼擒王时的兔起鹘落,仅凭掌中飞刀搏命溅血,所求的,不过是不愿看到杨逍身陷险境,命殒当场。而那一战之后,他二人在夜宿的客栈房中相对而坐,举杯共饮,言谈中虽无一语问及别后,却皆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一丝浅浅挂心,不深,却是牵绊不断。
      他与杨逍两人之间所存在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是兄弟?是挚友?或是知交?
      眉头轻轻蹙了起来,李寻欢静静低着头,脑海中若隐若现的思绪被一点点勾勒出清晰轮廓。
      初遇之际,刀光剑影里惊鸿一瞥的潇洒;月下对武时,相见如故的莫逆;光明顶大殿之上携手抗敌的默契;坐忘峰竹林,互道珍重的话别;直至甘凉重会,浴血搏杀中的性命相托,情谊相付。似乎自相见以来,他二人之间存在的,便是不同于任何朋友、兄弟、知己之间的那种感情和关系。只是江湖纷争纷繁错乱,诸多事务缠身,麻烦层出不穷,由不得他分心,多做思量,何况此心此意毕竟不同于以往所遇,即使在不经意间忆及,他终是不愿进一步深究,索性便由着心中那些偶尔升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慢慢地被遗忘在脑海中,任时间将其湮没。
      在得知龙小云出事之后,自己竟能毫无犹豫地将自己连同小云的性命,尽数交付给了杨逍。这般不问因由、不顾后果的交付,若仅仅是他自己的性命,那么给谁都不重要,但如今加上了小云,他想交托的,愿意信任的,便只有那一人而已。
      因为杨逍自始至终皆不负自己所托么?
      或是因为,自始至终,他都对这个人,抱持着无可替代的亲近与信任?
      现在想起来,他们两人之间当真说的上的关系,却什么都不是吧。
      不是兄弟,不是挚友,不是知交。
      若说他曾经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不肯去深究他与杨逍之间携手闯荡、执酒相伴的情谊,那么眼下诸般大事皆休,他便避无可避。林诗音香消玉殒,龙啸云自食恶果,阿飞小红婚后远走,十余载光阴弹指即过,龙小云已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如今,李寻欢却清楚地知道,在这世上,与自己有所羁绊乃至牵扯一生的人,又将多出一个。
      这些念头,这些想法,这些在无数个携手并肩的日日夜夜里,一点点积累一点点改变的东西,只是深深地埋藏在李寻欢的脑海中,一旦伸手牵动绑缚其上的锁链,便会将那些自以为早已遗忘的念头和记忆,重新拉回到眼前。待到再一次回忆起其中的一点一滴,便会蓦然发现,那个玄衣披发、落拓潇洒身影,其实早已深深刻印在他心底,成为决计无法抹去的记忆。
      这个人早已经走进了他的生命,成为他在失去林诗音之后,整个生命里最耀眼的冬日暖阳,一旦沐浴其中,便不再想离开。
      轻轻叹了口气,李寻欢心中忽然忆起一阙旧句,此时想来,竟是字字击节般低吟浅哦,直叩胸臆。遥想当日,他与杨逍相知恰是托一幅丹青之系,岂料这竟与他如今所思密密相合。此念一起,饶是李寻欢学识不凡,脑中反复吟诵的也就只有这一句断语。
      沉默良久,他终是轻不可闻地,低低地叹息了一句。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思量未罢,忽觉门口有一声轻响,李寻欢一怔抬眼,只见一个身着水蓝衣裙的女子正推了门向这边望过来,当下用手撑着桌子便起身来,微微笑道:“梅姑娘。”
      梅思影走进房门,见李寻欢身上不过一件单衣,原本还算平静脸色当下便是一沉:“这种天气,只穿这些便坐在这里,李探花可是嫌命太长了?杨……他费了百般力气救你回来,便是让你这么作践的?”
      饶是李寻欢素来温和,却也被她这几句言语挤兑得不由一怔,好在他早已习惯了梅思影的冷淡言行,倒也不动怒,只笑了笑将手中药碗搁回桌上,转身从床旁的紫檀衣架上取下不知被谁搭在那里的斗篷,缓缓披上后开口道:“梅姑娘,在下刚刚醒来不久,此间之事尚不甚明了,先前听房外的下人们说起梅姑娘去了小云处,不知小云他……”
      “我替他诊过脉了,”见李寻欢披上了衣衫,梅思影的脸色才略略缓和了些,却仍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如今龙小云已经没事,只是那永生之门毕竟在他体内留滞太久,因而尚需好生调养,若是他能依照我写好的药方按时服药,相信假以时日,不但身体能够康复,武功也可恢复旧观。”
      听得梅思影如此回答,李寻欢终于放下了悬宕良久的一颗心,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只是,恐怕要劳烦梅姑娘了。”
      梅思影淡淡道:“我不过看在他母亲的份上,略尽心力罢了。”
      李寻欢早知她会如此搪塞,也不去执着个中缘由,只微微一笑,转口道:“眼下时辰尚早,我去看看小云,也好放心。”说罢便欲整衣,谁料方才举步,却听梅思影突然道:“你不必去了。”
      “为何去不得?”李寻欢被梅思影一句话止住脚步,眼中起了些许惊惑之色,“小云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他没事,只是毒性刚解,还在昏睡之中罢了。”梅思影眼中神色微微变幻,开口却仍是语调淡然,“你眼下去了也看不得什么,反而打扰了他静养。再者说你本就身患痼疾,难以根除,前日更在那碧水寒潭之中浸染了一身寒气,五脏俱损。如今你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若是再因贸然外出而生出什么祸事,岂非让杨爷的心血付之东流?
      李寻欢闻言还欲说些什么,却见梅思影眼角的余光从地上的血渍移到桌上的药匣,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方才林管家送来的药你吃了么?虽说杨爷想了法子保了你一时平安,可那寒气并不是那么容易料理得了的东西,林管家也算得上心细之人,竟被他想出了这煨药的法子,生怕那药凉了坏了药性。若是你对你这副臭皮囊还有半点在意,就按时吃罢。”
      “这药……”李寻欢闻言一怔,伸手去拿那空碗,诧然开口,“不是杨兄他……”
      “杨爷说他家中尚有要事待办,已经动身离去了。”梅思影并不理会李寻欢的反应,只抬手掠了掠鬓,淡淡答道。
      骤然听闻杨逍已走,李寻欢心中猛地一惊,手里的瓷碗叮当一响,落在桌上滴溜溜打了个转。梅思影见状正欲开口,却见李寻欢竟身形一闪,绕过她冲出房门,提气欲向庄后的梅林追赶。谁料他将将奔出门几步,忽见林麻子手捧托盘迎面而来。
      “小李爷您起来了!”见李寻欢脚步匆匆而来,林麻子忙一躬身行礼道。
      饶是李寻欢急于追寻杨逍行踪,此时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只见林麻子满脸关切道:“小李爷,您大病初愈,怎么不多修养修养?我知道您担心关大爷,可您这般匆匆赶去,就算见了面也说不上话。有什么话不如等过几日,你们俩都好些了,再谈不迟。”
      “你说什么?”好容易听明白林麻子话中的意思,李寻欢不禁一怔,“林麻子,关兄他怎么了?”
      “关大爷他人虽无大碍,可眼下还昏睡着没醒,待他苏醒后,我一定亲自向您禀报,您不用太过担心。”林麻子老老实实地躬身答了,抬头却见李寻欢脸色怔忡,眼中神色异样,明灭不定。
      “关先生没事。”这时他身后传来梅思影淡淡的声音,“我采药回来时见他独自在房中守着小云,脸色却不知为何十分难看,人也憔悴了许多,于是便上前替他把脉,发觉他混身冷汗,四肢虚浮,内力更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李寻欢略镇定了些,沉声道:“这是何故?”
      梅思影淡淡道:“关先生身体本没什么伤病恙痛,只是听他言道为救小云性命,竟不惜赔上一身修为,替小云传功逼毒,以致内力耗损,难以恢复。如今他正在庄内静调,希望过得几日或能有所改观。”
      李寻欢闻言心口一滞,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与关天翔虽十分投缘,却谈不上有多么过命的交情,谁曾料到关天翔竟肯为了龙小云舍弃毕生功力,这份天大的恩情,自己要如何才能报答万一?
      自甘凉动身起杨逍便连日奔波,眼下只怕早已疲惫不堪,可那人却片刻也不肯停留便匆匆返回元朝,想来定是明教出了什么重大变故。李寻欢本想立即动身追去光明顶,可如今关天翔内力全失,性命堪虞,纵然杨逍前途百般摧折,自己又如何能忘恩负义,在此时离开。
      李寻欢苦笑一声,心下一时酸甜苦辣,不知是何滋味。

      夜色终是渐渐沉了下来,半空中月色流华,虽是暗夜,窗边仍有几点萤火飘动,点点光华透过青纱窗别有一番灵动,只是景色虽美,却仍是不能留住那抹颀长身影片刻的驻足。
      门扉一响,原本躺卧在床上的人忽而睁开了眼睛,眉心微蹙,低声喝道:“谁?”
      “关兄。”来人推开房门缓步进来,将手中端着的托盘放下,轻轻开口道,“你终于醒了。”
      关天翔本静卧于床榻之上,此时闻声忙挣起身子,“你怎么过来了?”
      李寻欢见状急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住,随即开口道:“听闻梅姑娘说起关兄身体不适,在下便想过来探望,只是那时关兄尚未苏醒,冒昧前来只怕会打扰关兄调养,是以耽搁到这个时候。还望关兄不要怪罪才是。”
      背靠着床榻稍稍稳住身形,关天翔苦笑道:“有劳李兄挂怀,关某实在是……咳咳……”
      他内力全失,本就虚软气弱,此时说得急了竟忍不住呛咳起来,李寻欢看在眼里,不禁心中一酸,忙伸手替他慢慢拍抚。待到关天翔咳喘平复,扶他坐好了,李寻欢扬手拉过床上备置的软枕,替他垫在身后,这才转身端起桌上的药碗,递向关天翔。
      “关兄。”
      关天翔见状不由地一怔:“药?”
      李寻欢点了点头,淡淡一笑,开口解释道,“是梅姑娘开的方子。关兄你如今失了内力护持,正急需调理,只是梅姑娘如今守着小云抽不开身,在下又恐庄内仆众有所怠慢疏漏,于是便亲自将药煎好送来了。
      “如此说来,关某若是不捧场,岂非辜负这药中的心意?”伸手接过李寻欢手中的药碗 ,关天翔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低头喝了一口还微微发烫的药汁。抬头见李寻欢虽面带笑意,神色却有些怔然,关天翔不禁微微一笑。“昔日曾有相士替关某批命,说我一生决不可对朋友亲人有所辜负,否则便要十倍百倍报偿于自己身上,不想今日竟一语成真,当真冥冥之中自有天机掩藏,不是你我可以轻易窥测的。”
      见他这般拿自己打趣,李寻欢方才还游走在外的一点神思,此时也尽数归位,却是忍不住摇头叹道:“二十年的修为毁于一旦,竟还能如此谈笑自若,关兄,你的智慧和定力果非常人所能及,在下自愧不如。”
      “我只是失去内力,又不会成为废人,只要经脉未损,我还可以从头来过。”关天翔微微一笑,淡淡道,“可你就不同了。李探花明知自己身患痼疾,却仍是不顾性命,只身犯险替龙少庄主取药。于此相较,我不过是没了内力,算得了什么。”
      李寻欢踟蹰了片刻,方低声道:“可我要救的是我的亲人,是视之若子的龙小云,这是每一个做长辈、做父母的,都能做到也必须去做的事情,所以即便我为此送了性命,也是理所应当。之时如今却累及关兄你,我岂能释怀?”
      关天翔闻言用手微微撑起身体,略略坐直了些,一脸郑重地看着李寻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李兄,你认为我们相识不久,情谊普通,我这样做于你而言便是大恩,便是厚意,而我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更是让你愧疚不安,难以释怀。那么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若是我不做那样的决定,而是自惜羽毛、袖手旁观,任凭你为救龙小云拼尽全力,送掉性命,即便你我之交平淡如水,难道我的良心就不会受到谴责,便不会为此感到愧疚了么?”
      他此时情绪激动,语气更是越说越厉,到得后来,竟然全身颤抖,险些将碗中的汤药洒在床上,若非此时身体尚虚,几乎便要咆哮出口一般。
      这番话教李寻欢听来心中顿生愧疚之意,沉默了良久,终是低声叹道:“这个我懂,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许是被李寻欢这句话略略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关天翔吁了口气,沉声道:“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我是若连这二十几年的修为都舍不得,岂非太小家子气了?些许小事,关某自认尚不足以萦怀,李兄又何必苦思纠葛,为之伤神呢?”
      李寻欢闻言不禁苦笑一声,叹道:“习武之人绝不会把内力修为当做是小事。”
      江湖中人无不把武功修为看得比身家性命更重,一想到关天翔如今失去内力,别说万万躲不过那飞鹰门的追杀,便是江湖上武艺再寻常不过的帮众喽啰,也能轻易取其性命,他便不由地心中苦涩。
      谁料关天翔听后只洒脱一笑,仰头一口喝掉剩下的汤药,随即手中空碗递还给李寻欢道:“关某虽然是习武之人,却与武林没什么干系。”
      “似关兄这等身手武艺,在江湖上居然名不见经传,已经是极不寻常之事了。”伸手接过碗转身将其放回桌上,李寻欢却并不回头,只随口淡淡问道,“可你既非武林中人,又与官府没什么牵连,□□白道均不沾边,在下倒是好奇,关兄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人?”
      望着李寻欢颀长的背影,关天翔的表情有些琢磨不透,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不曾开口,最后终是长长一叹,低声道:“李兄,你可曾问过阿飞这些问题?”
      李寻欢闻言一愣,沉默了片刻后缓缓转过身来,微笑着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迎着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神,关天翔不禁有些诧异。
      踏上两步在床边撩衣坐下,李寻欢伸手拍了拍关天翔的肩头,唇角轻轻勾出一点温柔的笑意:“你是我的朋友。”见关天翔满脸怔然,似是要为他解惑一般,李寻欢重又道,“关兄,你是谁并不重要,在下只需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如此便好。”
      关天翔闻言心中一阵激动,深邃的眼神中满身欣喜,不禁伸手覆上李寻欢搁在床褥上的手,郑重道:“李兄可知你这一句话,关某已等候多时了。”
      李寻欢任由他握着手,口中轻声笑道:“关兄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朋友之间不在于交往之久,而在于交往之深,交情交心,如此便是相隔天涯海角,也只若比邻。关兄这一片至诚,在下心受了。”岂料话音刚落,却见关天翔虽与他两手相握,手心竟满是冰冷汗水,脸色也越发苍白难看,李寻欢一惊,忙开口道:“关兄,可是身体不适?我这便去请梅姑娘过来!”
      关天翔伸手拉住李寻欢,示意他不必惊慌,随即阖上眼,运气调息了半盏茶功夫,待到容色略微好转后,这才睁眼淡淡笑道,“没有失焉有得?我若舍不得二十几年的修为,焉能让你李贤弟给我端茶送水,榻前侍候,只一点风吹草动也要如此劳师动众,倒教关某过意不去了。”
      眼见关天翔气色渐好,似乎已无大碍,李寻欢这才放下心来,笑回道:“只怕在下粗手笨脚,比不得关兄府中那些绿鬓红袖,衣食起居皆照顾得细致入微,委屈了关兄才是。”
      谁料听得李寻欢这番打趣调侃,关天翔却是一声长叹,口中言语一字一句竟说的极是郑重,“你可是名满天下的小李飞刀,岂是寻常人物可比的?便是换天下第一美女来此陪伴,我都绝不稀罕。”
      见他说的如此郑重其事,李寻欢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一时间二人俱是无言,却不料过得片刻关天翔的脸色又是一阵惨白,额上也有豆大的冷汗滴落,李寻欢急急开口道,“关兄,你怎么了?”
      关天翔一摆手,苦笑道:“只是失去内力,一时不能适应这天气罢了。我想起来动一动,让气血畅通,想必自然就暖和了。”说话间便要起身。
      李寻欢见状连忙伸手扶住他,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道:“关兄,你还能舞刀么?”
      他言辞之间小心斟酌,关天翔听后却是淡淡一笑,不以为然:“我只是失去内力,昔日的身手和刀法尚在,眼下虽不能提劲施展轻功,但比起不会武功的七尺莽汉,还是要强得多。”言语中竟是全然未将内力已失之事放在心上。
      见他如此不以为意,李寻欢也只得微笑道:“说的也是。”说罢便小心扶了他起来,看关天翔一手扶了床柱摇晃着站稳身体,心中不禁一时感慨。
      关天翔抬头望去,却见李寻欢正在那里出神,忍不住微笑道:“在想什么?”
      李寻欢猛然回神,颇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道:“没什么。”
      关天翔也不多问,只笑了笑道:“此时虽然已近深夜,但月色却是极好,不若你我一同出去走走,如何?”
      “关兄既然相邀,在下岂敢不从?”听得关天翔开口,李寻欢知他不愿久卧床榻,索性也不推辞,伸出手来在对方肋下轻轻一扶,“只是眼下月色虽好,终究夜色已深,没什么可供关兄散心抒怀的地方。”
      关天翔此时全身乏力,虽不愿这般被人扶着,却也无可奈何,只是低头略想了想,忽然笑道,“既然是在兴云庄做客,你我不如便往梅林一行,不知李兄意下如何?”
      李寻欢闻言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洒然道:“既是关兄有此游兴,在下自当奉陪。”
      两人并肩出了厢房,刚转过回廊,便见有个青衣小厮迎面过来,在看到他二人后慌忙垂手站住。李寻欢略略点头,正欲叫他自去,却见关天翔忽然问道:“李兄可曾用过晚膳?”
      李寻欢闻言摇头道:“我醒来之时用了些东西,晚上却没什么胃口,便只是在厨房替关兄你煎药,倒也不算无所事事。”
      关天翔哦了一声,又问道:“既然如此,眼下如何?”
      李寻欢一怔,转脸向关天翔看去,只见他虽容色寡淡,脸上泛起的却尽是笑意,顿时恍然大悟,忙向候在一旁的小厮道:“去告诉厨房,准备些清淡的小食菜肴,再烫一壶好酒,沏一壶好茶。”
      那小厮垂手答道:“小李爷,之前梅姑娘有了吩咐,酒菜其实早已备好,是送去您的房间,还是送来关大爷的房间?”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你教他们直接送去梅林知春亭便可。我同关兄随处走走,一会儿自会前去。”
      见那小厮领命后匆匆而去,关天翔看了李寻欢一眼,随即笑叹道:“都说李探花行事为人玲珑心窍,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些许小事,如何敢当。”李寻欢闻言摇头一笑,“关兄既已出言提点,在下若还不识趣,岂非便成了蠢笨之人?”
      话音方落,两人对望一眼,一同笑出声来。

      眼下恰是初初逢更,今夜虽并非满月,月色仍是清澄空华,兴云庄后园梅林本就绵延数里,如今这如水般清透的月华洒沐而下,风摇花影,别有一番风姿。伴着关天翔一路走来,李寻欢放眼望去,只见满目尽是风扬梅枝,将谢未谢的落英残蕊被风卷起,在月下飞舞。
      看着满目梅花,关天翔轻轻笑道:“李兄,兴云庄果然是一处宝地,暂且抛开它在江湖上沾惹的种种是非不谈,单是这庄中碧柳秀颀,花影扶疏,一草一木都自成风景,就更不用说那些亭台楼阁,雕梁水榭了。若是关某也能有这样一座庄园,每日在此弹琴舞剑,弈棋观书,便可足慰平生。却不知那龙啸云庄主当日是如何想法,竟教这处庄园成了武林中人往来栖息之处,可着实有些暴殄天物了。”
      虽已相隔多日,关天翔言语中仍是不掩对龙啸云的微微不满,只是当着李寻欢面不便直言出口罢了。李寻欢心知此事,见他既未说破,也就一笑了之,不再多言。
      话刚说完,关天翔已省起自己言语上造次了些,当下一顿,岔开话题道:“李兄,你既然与这兴云庄有旧,可曾知晓这庄中梅林,栽植有多久了?”
      李寻欢见他不再提龙啸云之事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想关天翔一句“与兴云庄有旧”,又唤起心中另一处隐痛,只得强提笑容道:“自打我与这里有所干连之时,这梅林便已在此处了。之前究竟有多少年,却是连我也说不明白了。”略顿一顿他又道,“关兄为何说起此事?”
      关天翔似乎未曾明了李寻欢笑容里的勉强之意,朗笑回道:“没什么,我不过是看这月下梅林如许风华,不觉对当年那栽植梅树之人心存感激。若非有他,你我又岂能有这等风景可赏?”
      李寻欢略略点头,并不接口,待到沉默良久过后再度开口,却是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浅浅叹道:“关兄心存感激之意,已是足够,又何必定要知晓这梅林是何人栽种,何时栽种?世间之事若是尽数清楚明白,岂非少了许多乐趣?”
      忽然身旁啪地一声清响,却是关天翔双掌一拍,面有笑意地望着他道:“李兄果然洒脱,于此一比,反倒是我着相了。有梅可赏便是很好,又何必拘泥呢?”
      猛地被这一声清响扰乱了思绪,但李寻欢却似乎并未听清关天翔的这番言语,不知何故,脑海中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浮现。
      那一夜的月色比起今日可说更好,然也非全然空明澄澈,反倒带了几许萧飒冷寒之意,而那个一身玄色衣衫的人影,便如月华投射而下的影子一般,倚着一株梅树静静而立,身周的压抑、阴郁以及隐约可察的痛楚萧条,毫不掩饰地在这梅林中一点点发散开去。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的一个全然不同的杨逍,没有那种张狂,潇洒,霸道,独断独行,傲视天下的气势,甚至连与自己调笑之时的痞意都消失得分毫不见。
      那也是他第一次,与这个男人走得这般贴近。第一次这般深刻地,了解到这个男人的内心,究竟隐藏了多少他在平日决计不会向其他人所展现出来的东西。
      若非自己对他这种心思有着再切身不过的真实感触,若非自己也同他一样怀抱着深深的情殇,李寻欢只怕也会如其他人这般叹息一句。
      真是,何乃太多情。
      他与他一样,都是武艺出众,纵横江湖的人物,信奉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坚守着兄弟朋友之间的情义,却也同样,怀抱着一份再深刻不过的寂寥落寞。
      也许对自己而言,当真是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一步步地,接近了这个玄衣男子,接近了那份掩藏于潇洒张狂表象之下的,温柔而深刻的情感,而后,一步步贴近,一日日相伴,一点点相知,终至最后,不自觉的倾心。
      李寻欢轻叹了一声。
      杨兄,若是早知我终有一日会对你抱持着这般心思,也许在已经过去的很多时候里,我都能够更好地,或者说,更贴近地,与你相处吧?
      纵使心中对纪女侠不能忘怀,纵使有懂事的不悔相伴身边,这个名为杨逍的男子,却仍是带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寂寞。
      “李兄?李兄?”李寻欢这边思量未罢,耳边却忽而传来呼喊之声,李寻欢一惊,连忙收整心思,转头看去,迎上的却是关天翔有些讶异的眼神,“你没事吧?方才我唤你许久都没有应答,我还以为你身体有什么不适了。”
      “关兄,这……真是在下失礼了。”李寻欢这才想起关天翔还在身旁,再低头一看,见自己的手仍是扶着对方,没有让他脱力倒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有些抱歉地开口,“我方才只是想起一些旧事,不想分了心神,还望关兄不要见怪。”见关天翔摇了摇头,眼神却有几分奇怪,李寻欢不觉怔道:“关兄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说?”
      眼睛微微一垂,关天翔摇头叹道:“关某正在奇怪,此处酒香四溢,李兄这么个嗜酒如命的人却是没有半点反应,不觉有些诧异,这才出声打扰李兄。却不知是什么事情,竟让李兄如此挂怀?”
      “也没什么,不过是杨兄他……”李寻欢顿了一顿,轻叹道,“自我醒来,杨兄便不告而别,不知他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是否需要人相助。”
      “原来如此。”关天翔吁了口气,微微一笑道,“杨兄待龙少庄主服了药之后,言道家中有要事急需处置,来不及等李兄你回来,这才不告而别。不过依我看来,杨兄武功智计俱属上乘,他既然回去,想来心中也有了计较,李兄倒也不必过多挂怀。不若眼下好生休养身体,待得痊愈,若还是担心杨兄,再前去也好助他一臂之力,好过如今强拖病体,去了只怕反倒成了杨兄累赘。”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关兄,请。”
      两人走进知春亭,却是方才那小厮已奉命将酒菜送了上来,李寻欢扶着关天翔在石桌旁坐下,自己也在另一侧落了座。桌上两副碗筷并两个小小的白瓷酒杯,李寻欢见状,提起还温在水里的酒壶,先替两人倒满了杯子,方举杯一笑道:“关兄,一切言语,皆在此杯之中,在下先干为敬。”
      说罢也不等关天翔,将那杯酒送至唇边一饮而尽,不待关天翔反应,提壶又倒满一杯,一口饮下,如是三次,方才搁下杯子向关天翔笑道:“关兄不妨尝尝这菜肴,兴云庄里如今留下的都是老人,便连这厨子也是在此多年的老师傅,手艺不同凡响,关兄大可尽情一试。”
      关天翔面前的那杯酒却半点未动,他只有些忧虑地看着李寻欢,沉默良久方道:“李兄,据梅姑娘所言,李兄身上痼疾,本应少酒避色,眼下李兄这般急饮,对身体只怕大有损伤。”
      李寻欢洒然笑道:“梅姑娘所言虽然不错,关兄却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忘记了么?”
      关天翔一怔道:“什么?”
      李寻欢笑道:“关兄方才道在下‘爱酒如命’,如今既然见了酒,怎肯放过,若是放过,岂非要我的命么?”
      关天翔被他这番胡搅蛮缠的言语弄得哭笑不得,当下也只得摇摇头,端起手中杯子来将那酒喝了下去,李寻欢已取过一旁准备好的干净筷子替他布菜,眼神却渐渐有些游离起来。
      杨兄,若是今日你在此地,只怕便会夺了我的酒杯,不留半点情面地驳斥于我,更有甚者,为此对我大发雷霆也不无可能。可你想来一定忘了。你我第一次促膝倾杯,也是在这月色梅影之中。

      那一夜他同杨逍对武倾杯,相谈甚欢,窖藏美酒也被他们喝掉了许多,本来他来寻杨逍是要与他相谈不悔小云之事,谁曾料到了后来两人不但动了手脚,更举酒畅饮抒怀。由此一夜,终是脱开了两人之间的淡淡藩篱,走向并肩携手之路。
      李寻欢轻叹一声,那一夜他与杨逍所说之事许许多多,然而杨逍听他言及自己与小云之间种种之时,并未多说什么话来安慰,只是将手中还剩下些许的酒坛递了过来,淡淡道:“这世道并不是谁亏欠了别人,就必须以死谢罪的,飞刀,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他自然是懂得的。
      若说人生在世,于李寻欢而言始终挂怀的便是和龙小云之间,一来巧合,二来误会所生的种种恩怨不快。因为诗音的缘故,他对这个机敏聪慧的孩子早已视若己出。纵使知道这孩子对自己所抱持的心思,却仍是不肯放弃对他的种种付出,所期待的,无非是有一日,这个孩子能真正开怀地面对生活,哪怕要付出的是自己性命的代价。
      在他看来,纵使巧合,纵使误会,终是因为他的缘故,小云才成了无父无母的孤独之人。
      然而杨逍却对他说了那样的一句话。
      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却是那样清晰地点开了他心中的迷雾,更让他再深切不过地感受到,原来在这个世上,当真还是有人,可以明白自己。
      所以在下一刻,他再也没有迟疑地开了口:“杨兄,你我如此投契,不若结为兄弟,可好?”

      “李兄,你我如此投契,不若结为兄弟,可好?”
      心下忆及当日他与杨逍所说的话语之时,耳畔却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声音,李寻欢回头看时,却见关天翔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看了过来。
      李寻欢尚还觉得方才那声音是否是自己沉浸于回忆之中有所幻听,关天翔已开口,一字一句沉声道:“李兄,你我如此投契,不若结为兄弟,可好?”
      李寻欢一怔,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关天翔眉头微微一蹙,叹道:“莫非李兄是嫌关某粗鄙,不堪与君相交,高攀一步么?”
      “怎会?”李寻欢一怔之下已发觉自身行为不妥,当下连忙摇头道,“关兄肯同在下结交,乃是在下高攀,结拜一事,怎会推却?只是如今诸事皆未备齐,如此未免有些草率罢?”
      关天翔挑眉笑道:“李兄你素来洒脱,如今反倒在这些小事上计较起来?心中是兄弟,一世便是兄弟,如今苍天为证,便已足够为你我这份诚意做个见证。”
      李寻欢闻言也笑道:“不错,关兄,请这边来。”说着便起身过去,扶了关天翔走出亭外,面向南方,双双跪倒下来,
      关天翔先是拜了三拜,开口道:“我,关天翔。”
      李寻欢跟着拜了三拜道:“我,李寻欢。”
      两人向天报过姓名,便同声道:“我二人今日义结金兰兄弟,肝胆相照,竭诚以待,若有背叛欺瞒,有违兄弟情义之举。”
      关天翔已抢先道:“天当惩我,罚我死在小李飞刀之下。”
      李寻欢正要盟誓,听得关天翔所发毒誓不由得一惊:“关兄,你这誓言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关天翔淡淡一笑道:“誓言就是要够狠毒才见真心,我若不会背叛于你,又怎会畏惧此誓?该你了。”
      李寻欢被他这般言语弄得一怔,原本想好的誓言却说不下去,踌躇几句道:“天当惩我,罚我……”却是再没了下文。
      关天翔朗笑道:“不若这样,便罚你吐血而死。”
      李寻欢闻言诧异,向关天翔看去,见他已又向自己拜了三拜,连忙还礼,扶着关天翔站起身来,叹道:“关兄,若当真如你说的,这样就等于我得到了善终。”
      关天翔邪气一笑:“这样的誓言才是最狠毒的誓言,英雄豪杰宁可碧血沙场、马革裹尸,缠绵病榻才是最没面子的死法。”
      李寻欢忍不住笑叹,伸手拍上关天翔肩头:“关兄,你这份情谊,李寻欢自当珍惜。”
      关天翔也伸出手来,在李寻欢按在自己肩头的手上一拍,笑道:“珍惜便好,如今你我既然结拜,我却不想流于俗套,今后我不称你贤弟,唤你寻欢可好?一来这样才亲切些,二来也比旁人兄弟特别些。”
      李寻欢忍不住失笑道:“好,那我自然也不称你关兄,便连姓氏也省了,就称你大哥便是。”
      关天翔一笑,伸出右手相邀道:“寻欢。”
      李寻欢亦抬手与他相击,笑道:“大哥。”
      两人互望一眼,双双失笑。复又回亭中坐下,举杯共饮。
      然而李寻欢却在此刻,重又忆起那个玄衣男子怀抱酒坛,洒然而坐,听得自己那一句“结为兄弟”的邀请后,本来被酒气蒸腾得迷蒙的眼神却有了几分清明之意,就那么定定地回望过来,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兄弟?杨逍的兄弟已然足够,如今却不想与你,再做兄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二十四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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