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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二十五章(上) ...

  •   斜暮残晖沿着窗户的缝隙透入屋内,躺卧在床上的人似乎被这光芒所扰,再不肯静静闭了眼休憩,仍有些昏涩的苍白眼帘颤了几下,终是睁了开来,而映入他眼帘的便是这有些空寂的屋子,以及被细致打理过不见半点蛛丝尘星的房顶。
      原来,我还没死么?
      尝试着闭上眼睛去感受自己眼下的境况,不熟悉的沉重感沿着四肢百骸一点点纠葛着爬行,杨逍只觉得整个人都好似被拆开再重新拼合起来一般,拼合处被钝钝的刀锉来回磨折,一点一点地在血脉深处堆叠起来,那种难以忍受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杨逍听着自己的呻吟,也是极其微弱,忽然有了几分好笑的意味,只是眼前仍是笼了一片迷迷蒙蒙的色彩,便下意识想抬手揉眼,却发现自己如今连挪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没有,只能勉强转动头颈,四下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屋中仅有寥寥桌几床凳,不见雕梁画栋,也无名品字画,陈设虽不奢华,却自有一种高华气度,而自己躺卧之处正对的墙上,悬了一幅写意山水,远山近树,溪谷丘壑,挥洒间更是别有意境涵润其中。
      “嗤,还真他娘……咳、咳咳!”
      杨逍只定睛瞧了片刻,便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无力,几至头昏耳鸣之境。本是想开口调侃一句自己眼下的处境,谁料到一动之下不知牵动了哪处伤口,竟扯得胸腹间一阵痛痒,杨逍张口便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这厢咳喘未定,却听得门口吱呀一声轻响,急匆匆的脚步径直向床边冲了过来。杨逍尚不知来者是谁,只听得来人奔至床边,望见他已然醒来,惊喜之下脱口唤道:“爹!”
      杨逍脑中本自昏沉,听得这一声呼喊,纵知自己行动不便,也极力侧过脸去,只见床榻之侧,一个身形纤窕的青衣少女,正满怀关切地看了过来。
      以为自己躺得时间太长而产生了幻觉,杨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当他微微垂下眼帘再缓缓睁开之时,终于确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轻声地叹了口气,眼中渐渐浮起了一丝温和的笑意,缓缓地无声地张了张口型:“不悔。”
      此时杨不悔已在床畔弯下腰来,轻轻地俯下身望着榻上的父亲,眼睛里满溢着无法被人所忽视的狂喜,许久,才微微颤抖着嘴唇又唤了一声:“爹。”
      杨逍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此时浑身瘫软,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微微扯动了唇角,挤出一个有些困难的笑容。
      见父亲这般境况,杨不悔连忙转身自一旁的小几上倒了水来,小心服侍他喝下。杨逍知她心意,便闭目喝了几口,休息了好一阵功夫,终觉气力恢复了些许,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咳嗽两声后轻声问道:“不悔,这是哪里?”
      “这里是武当山。”轻轻扶着父亲躺好,杨不悔直起身来,顺手掠一掠微乱的发梢,“爹爹你先躺好别起身,我这便去叫无忌哥哥来。”说罢也不管杨逍眼中疑惑,脚步一转径直向门外跑去。
      看见不悔转身跑开却没一丝力气扬手阻拦,杨逍心中有些莫名的伤感,只是此时胸中疑惑未解,倒也无心多想。姑且不谈他被杀手狙杀,雷火弹暗算,命悬一线如何保得性命,单是如何阴错阳差地自李园梅林突然到了武当山,便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杨逍心中正自不解,忽见门口光影一晃,一个挺拔青年疾步进来,在床畔立住了脚步,微微笑道:“杨伯伯,身上感觉可还好?”正是张无忌到了。
      自己逃得大难过后现身武当山已然是奇,不想原本改道前往少林寺替殷梨亭讨个说法的张无忌一行人,竟然也在此处出现,着实令他大惑不解。只是如今教主亲到,杨逍身为明教光明左使,便是心中再有疑惑也断不可失了礼数,忙强撑了身体欲起身行礼。
      “杨伯伯你重伤未愈,切莫起身!”张无忌见他勉强,连忙抢上前去一把将他扶住躺好,随即伸手搭上杨逍露在被外的手腕。
      “教主……”
      只见张无忌沉眉敛目细细诊了良久,方才松开手,淡淡道:“杨伯伯,你内力枯竭,经脉滞涩,且和人动手伤了任督二脉,加之身受火器伤损,如今可说是内外交困,需得好好调养,只怪我医术不精,竟不知……”
      张无忌欲言又止,杨逍何等聪明,立时便猜出他这般吞吞吐吐的缘故,何况他早知自己内力已失,绝难再复旧观,心中虽有遗憾却已接受了这事实,是以侧首洒然道:“我能留得这条性命,已是万幸,至于其他但凭天意,教主又何必萦怀?”
      张无忌没料到见他如此看破世事,微微一怔,他本就不善口舌之事,此时更是不知该如何接话,当下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杨逍见他面带愧疚,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正色问道:“教主,你与教中诸位兄弟,不是前往少林寺替殷六侠主持公道么?为何却在这武当山上?”
      张无忌见杨逍一脸珍重,知他心系明教安危,便微微笑道:“杨左使无须挂心。不单无忌在此,随行的明教兄弟也都在山下驻扎,只是我有事遣鹰王蝠王及五散人下山查探,是以他们眼下并不在此间。”
      杨逍闻言吃了一惊,急声道:“教中兄弟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事,才会在此?”
      张无忌脸色微有沉郁,沉吟了片刻方道:“杨伯伯可还记得,当日绿柳山庄中那个名为赵敏的女子么?”
      方才谈起明教事务,张无忌便改口称他“杨左使”,眼下话题转至其他,便复又恢复原来的称呼。只是杨逍此时也无心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反倒是听张无忌提起“赵敏”之时,心下微微一沉。
      那个与鞑子朝廷似乎有着莫大干系的少女,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便是他这种老江湖也险些折在她手里送了性命。若非李寻欢那日意外赶到,大军围困之下,明教众人能否撑到张无忌赶回,亦是未知之数。
      想起那人,杨逍心中突然微微一痛,龙小云之事,自己瞒着他径自行为事后更是不告而别,如今留下那人在梅林之侧独自面对接踵而至的种种纠缠,着实称得上狠心。
      张无忌见杨逍一时不语,脸上神色更是时而严肃时而温和,虽不知他心中究竟有何思量,却也明白此时不便出声打扰,便静静替他掖了被角,坐在一旁。倒是杨逍思绪乱了片刻,回过神来道:“我自然记得。莫非教主你又遇到这姓赵的女子了?”
      张无忌叹了口气道:“光明顶一战后殷六叔身受重伤,偏偏所中的似乎是少林派的大金刚指力,在杨伯伯你离开之前我便动了上少林寺问明一切的念头,若当真是少林弟子出手伤人,我明教人多势众,这般光明正大地问上门去,也不怕他们逞强称能,颠倒黑白。”
      杨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此话不错,虽然少林派中未必人人都是得道高僧,但我们便上门去问,先礼后兵,他们纵使不肯交人,也不至于当场翻脸才是。”
      张无忌苦笑道:“杨伯伯你错了,伤人的并非少林一派。”
      杨逍一怔,方想起张无忌曾提起赵敏的话来,沉声道:“又是那姓赵的丫头做的好事?”
      张无忌长长地叹了口气,当下便将自己一行人上少林问讯,不料少林上下空无一人,满地狼藉,当他看到罗汉堂佛像背上“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唯我明教,武林称王”的刻字,推断武当必遭大劫,便只身先行赶赴紫霄宫,其余部众随即驰援而至,乃至遭遇赵敏,连番较量,为求黑玉断续膏不得已与赵敏定下三个约定等等,诸事种种俱细细说给杨逍听。
      杨逍听后默不作声,心中也是一沉,忆起那日冷谦说光明顶上也有异动,现在看来,只怕也是赵敏这个丫头做出来的。自己年轻之时,只怕还没有这般心思算计,再看她诛灭少林陷害明教的种种手段,小小年纪竟是这般狠毒,杨逍心里不由得一阵寒意上涌。回神之时,却见张无忌面上隐约带了几分奇异神色,便如那日自绿柳山庄返回之时一般,杨逍心下微觉奇怪,却也知眼下不便多问,索性装作视而不见。
      只见张无忌说罢种种经过,吐了口气,转脸笑道:“三伯六叔身上七虫七花之毒已尽数除去,再敷涂上黑玉断续膏,如今殷六叔双手已能活动,看来日后不但行动自如,武功也不致大损,只是我三师伯残废已久,要尽复旧观,势所难能,但瞧他伤势复元的情势,半载之后,当可在腋下撑两根拐杖,以杖代足缓缓行走,虽然仍是残废,却也不再是丝毫动弹不得的废人。”
      杨逍点点头,殷梨亭一事他心中也是深感遗憾,只是如今他亦是重伤在身,行动不便,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补偿,正思索着如何教不悔代他好生照料殷梨亭之时,忽见张无忌顿了一顿道:“这些日子我留在武当山照料照料三伯六叔,暇时则跟随太师父请教太极拳剑的武学,岂料几日前太师父发现杨伯伯你倒在舍生崖下的竹海之侧,忙命人将你带回来救治。如今杨伯伯你虽性命无恙,但这身伤怕是免不了一段时日的休养了。”
      等了许久不见对方接话,张无忌侧头看去,却见杨逍满脸疲惫,强打着精神,眼睑却是禁不住倦意袭来,不住地一翕一合,这才想起他伤势沉重,方才又说了半天话,此时定已是疲倦不堪。于是他住口不再多言,轻轻转身出去,关上房门留下杨逍一人渐渐睡去。
      张无忌最后说的那一番话杨逍自己也不记得究竟听进了多少,他只知道在临入梦乡之前,脑海中唯一出现的画面,便是那昆仑坐忘峰上,同样苍翠欲滴的竹林。

      这一睡,便是十余日的休养时光。杨逍身上伤势在张无忌的细心诊治之下逐渐好转起来,外伤早就收口结了痂,连同经脉里滞涩淤堵之势也尽数被这位新教主用药调理了个七七八八,唯独那失去的内力,却是全无半点起色。
      张无忌对此常常愧疚不已,杨逍反倒浑然未曾搁在心上,只淡淡道:“无忌既你已尽力那便足矣,昔日我对你身上寒毒束手无策,你那时年纪幼小,尚懂得出言开解与我,眼下长成,反倒多了许多拘泥不成?”
      张无忌见他豁达如是,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药方上又下了几分心力。被他这般调养,杨逍虽然内力全无,但起身走走却已是无甚大碍了。
      沉眠之时,杨逍脑中常有些许混乱的片段,醒来后便会静静望着屋顶的椽梁出神。他寻思着自己身在武当山自昏迷之日算起,少说也有月余时间过去,却不知李寻欢人在兴云庄,又要经历些什么事情,可眼下便是担心也是无济于事。
      如今他已是内力尽失之人,又带了一身伤,可想而知自然狼狈非常,若是单只如此,那倒也罢了,偏偏明教此刻也是内忧外患无数,且不说张无忌与那姓赵的女子究竟定下了什么约定,单单只是少林寺罗汉堂中的那几个刻字,连同六大门派好手尽数失踪之事,便足以让他忧心不已了。
      杨逍叹了口气,没了内力又如何,一味这样躺下去,骨头躺僵了不说,只怕连同自己昔日那引以为豪的张狂傲气,也都尽数要消散去了。微微吐了口气,杨逍侧过身子,双手扶着床畔慢慢坐起身来,双腿忍不住微微一晃才稳住身体,杨逍顿了顿,方才放缓脚步踏出门去。
      武当山本就得天独厚,自是峰谷奇秀,松竹挺拔,传闻当年张三丰北上游历至此,便是被此处风光吸引,不愿离去,方才在峰顶的道观住了下来,慢慢定局,开派收徒。杨逍素来对这些江湖轶闻心中有数,因此也记得格外牢固,只是如今举目四望,心下却颇有几分感慨之意。
      百年岁月匆匆而过,武当山上殿阁楼宇鳞次栉比,别有一番泱泱风度,杨逍也不知当往何处去,索性便转出房门,沿着那长长的栈道走去。身侧悬崖峭壁,铁索蜿蜒,却不带半分恐惧之感,反倒让人顿感凭虚临风,飘然出尘,他一路行来,间或有一两个道童脚步轻盈自身旁走过,稽首为礼,杨逍也尽数还了礼。想来是张无忌并未严令他不得下床,是以一路上虽然遇人不少,却并无一人来打扰他散心。
      一路走到栈道尽头,杨逍方才发现自己竟已来至了紫霄宫旁。
      那紫霄宫是武当一派的正堂大殿,飞檐耸銮,自与别处不同,杨逍负手在殿前站了片刻,顿生仰望之感。他虽素来为人狂傲,却也并非全无德行之念,对与张三丰这等武林中德高望重且实力非凡的前辈,心底自有一份尊重在,此时见了紫霄宫气度泱泱,念及张三丰为人,杨逍心中更生敬重,只觉武林中泰山北斗,不过如是。
      紫霄宫所处之位本就高阔,杨逍站了片刻,忽觉寒意侵体,心知自己本就重伤未愈,又失了内力凭依,只怕耐不得这山风久吹,于是便挪动脚步,想要转去个避风之处。谁料他转过正殿望见宫后不远处,一片苍翠蜿蜒,竟是比坐忘峰上那片竹林还要广阔的一片竹海。
      杨逍心下一动,缓缓举步走了过去。
      那竹林却并不若坐忘峰上那般密集,反倒有些疏旷之感,林中却有两人,正在挥拳动掌,回转间宽大的衣袖带起微风,吹得身边竹叶刷拉作响。杨逍怔了怔,认出其中那个身穿青布劲衫的正是张无忌,另一个人却是满头银丝,想来岁数已经不小,只是那人身形挺拔颀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泱泱气度,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灰布道袍穿在他身上,竟有了一股谪仙的风范。
      杨逍望着那老者,心下却恍惚间想起李寻欢,那人的身形也是挺拔颀长,无论什么衣衫在身上一穿便都有了几分风骨的味道,眼前的这个老人,当真是像极了李寻欢,以至于他沉思许久方才省起,这位老道只怕便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武林泰斗,张三丰张真人。
      想到这里,杨逍忍不住心下一惊,他来此之时,张无忌正同张三丰两人练拳,再想想二人关系与眼前情景,聪明如杨逍者,自然便明白自己只怕是撞见了张三丰正在教授张无忌武功。武林中人对此甚为忌讳,杨逍也明白其中关要,当下并不停留,转身便想离开,谁料他方一举步,身后已有个清朗浑厚的声音传来:“杨左使请留步。”
      杨逍闻声止步,转头远远望去,却见张无忌和张三丰两人不知何时已收了势子,正站在竹林一侧向这边望过来。
      杨逍微微一怔,他思绪本有几分混乱,想要静下来理个明白,只是传说中的泰山北斗开口挽留,也不好就此离开。正当他不知该当如何,只听张三丰又道:“杨左使若是有暇,还请移步一叙如何?”
      杨逍也是洒脱之人,听得对方开口相邀,便转身往竹林中走去。张无忌微笑地站在一旁看他过来,方微微一躬身道:“杨伯伯。”杨逍连忙还礼,这才转头往张三丰面上望去,谁料一望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
      但见张三丰眉挺目秀,相貌竟是与李寻欢如出一辙,若非那一头白发以及颌下三缕长须,杨逍几乎便要以为自己见到本应在兴云庄的李寻欢。
      他这般吃惊的神色自然没有逃过张三丰和张无忌的眼睛,张三丰负手含笑,倒是张无忌微微一笑,向杨逍道:“杨伯伯,如今你可明白,那日在密道之中我所说的话了罢。”
      经他这一提,杨逍方才想起当日光明顶大战之后,张无忌来替李寻欢诊治之时,眼神便有些古怪,如今想来便是因为张三丰与李寻欢的容貌相似之故,当下苦笑道:“教主取笑了。”
      张无忌微微一笑,向张三丰和杨逍行了一礼道:“太师父,杨伯伯,时辰不早,无忌还要去看看三师伯六师叔的伤势如何,先行告辞了。”
      杨逍扬手还礼,他与殷梨亭之间纠葛未解,不便开口,倒是张三丰点头道:“也好,你去吧。顺道教清风将我房里那坛‘空明’,连同杨左使的东西一并取来。”
      张无忌行礼答应,转身脚步匆匆,片刻便走出竹林,上了栈道便看不见了。
      杨逍一直望着他身影消失,方才回过身来,整敛衣襟,向着张三丰深深一躬道:“晚辈杨逍,见过张真人,多谢张真人救命之恩。”
      张三丰侧身不肯受礼,只抬袖一拂,已将杨逍托起,微笑道:“老道可不敢当,杨左使客气了。”
      杨逍此时仍惊讶于面前这人与李寻欢的相似,言语间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张三丰见他情景,并不多言,只淡淡一笑道:“杨左使也不必过分惊讶,数年之前,我便知道这世上有一人同我相貌酷似,只是一时无缘得见罢了。”
      “什么?”杨逍一怔,“飞刀他并非此朝此代之人,张真人是如何知晓的?”
      “老道并非能掐会算,也不是什么神仙之属,不过是机缘巧合,有人告知于我罢了。”张三丰负手淡淡而笑,清亮的眼眸中透出与李寻欢截然不同的,饱经沧桑后通达世事的睿智,“杨左使莫不是忘记了,令嫒和龙小云二人,曾来过武当。”
      杨逍眼神一正,这才想起不悔小云两人穿过梅林竹海,自坐忘峰一路来到武当,便在此处度过了八年时光,顿时心中一阵豁亮。
      只听张三丰淡然道:“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也并不意外,龙小云那日带了令嫒上了武当,我便细细问过他们来历,自然明了梅林竹海之事。令嫒言语间对李大侠极为依恋,那龙小云虽是口头不屑,可心事表现,也已给了我足够的证明。”
      杨逍闻言问道:“张真人,在下有一事不明。梅林竹海,时空倒转之事,旁人听来惊世骇俗,若是脾性急躁些的,只怕便要脱口斥骂此乃一派妄言。张真人为何听了两个孩子的言语,便即相信呢?”
      张三丰弹弹衣袖,望着武当山巅的浩瀚竹海,微微一笑道:“此事虽然寡见于世,却有迹可循,有理可推,并非不可能之事,更何况小云不悔说得颇有道理,老道自然相信。”
      杨逍眼神一变,向着张三丰复又一躬,沉声道:“恳求张真人为在下解惑。
      “也罢。杨左使也曾熟习五行八卦,周易算经之学,老道这些言语,想必也是能说得明白的。”张三丰缓缓抬眼,望了一眼天际,方道,“天地混沌一开,便生四象八卦,所谓地有四势,气从八方,更兼世间万物,皆是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数相生相克,自成一体。杨左使所居之昆仑山地处西域,西金盛极,寒暑兼并,而坐忘峰地势环抱,引暖汇阳于竹林之中,白虎驯俯,是以金销熔而生水,水润泽而生木,水火既济,阴阳协调,地利甚佳。然则元朝气数未定,明教存亡堪舆,杨左使虽有鸿鹄之志却因些缘故赋闲在家,天时不济,人和欠乏,故而虽得地利之便,却仍是颇存缺憾。”
      杨逍熟习易理之学,听得张三丰如此短短数句,几乎句句切中要害,心中顿生敬意,只是他行事素来疏狂,闻言笑道:“张真人此言虽然有理,但天地尚无完体,世事焉能尽善尽美?杨某又不是观风水盖地宫,也不图个福地后世子孙绵延,不须太多讲究。”
      张三丰闻言一笑,并不置评,淡淡道:“杨左使可曾想过,若是天地间有一巧合忽现,让世事尽善,又会如何呢?”
      杨逍聪敏,听得张三丰开口,当下便道:“张真人指的,莫非是那竹海梅林之中的曲径通幽?”
      “不错。”张三丰点点头,微笑道,“道家讲究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老道虽对后世之事不甚了了,于那兴云庄之地貌更是一无所知,但坐忘冷香得以贯通,却全非上天偶而为之。想这两朝两地虽均非上上佳所,但以易理反推,并二为一观之,必定是天地人三才齐备,四象包罗,五行汇聚,引六合,纳七星,八卦九宫俱全。你与那李寻欢之命格,虽不及至阴至阳之人那般相生相克,缠绵纠葛,却是离火对巽风,风助火势,相辅相成,生生不息,因此便有了那千年难得一见的奇闻异事,两厢往来,频繁畅通。”
      杨逍听得张三丰言语,心下疑惑却仍未解开,忍不住截口道:“即便如此,但凡凑齐了这全套的五行八卦就可跨越百年,连通千里,可此等奇事偶有一遇已然罕有,如这等长存于世,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张三丰并不动声色,只是扬首向天道:“杨左使莫不是忘了,真正贯通那竹海梅林之径的,其实另有其人么?”
      杨逍一怔道:“张真人指的……可是不悔和小云?”
      张三丰点点头,负手缓缓在竹林中踱步而行,杨逍举步跟上,张三丰走了几步,方开口道:“以易经中解言,杨不悔和龙小云分属元明两朝,本不可遇,但少女为兑,少男为艮,二者不遇则已,一旦兑泽得逢艮山,那便是易经卦象中的泽山咸,兑上艮下,山泽通气,往来无阻。他二人竹林相遇或为巧合,然则路径一旦贯通,两卦相汇,即可物换星移,跨越春秋,便是火雷噬嗑亦不能阻,通路自然盈而不绝。只是当年竹林被焚,离火阻断山泽之气,变革之象已成,是以山泽虽在,竹海梅林之径却被迫中断。正因如此,两个孩子一同穿过那梅林竹海之后,你和那李寻欢两人再要以此处返回坐忘峰,却是不能了。”
      杨逍惑然道:“若照真人所言,只怕我们父女今生不能团圆,可是八年之后,我们又重回了光明顶。这又是何解?”
      张三丰笑道:“太极两仪,四象八卦,这是我们常常知晓之事,殊不知在此之外,还有三才五行,三才天地人,天时地利固然难以琢磨,却不及人和变化之万一。料想你与那李寻欢之命数,于竹林相遇,乃是天火同人之卦,易经卦象曰:利涉大川,利君子贞,而不悔与小云的山泽之盟,更是似弱实坚。是以离火虽强却难撼山泽,待到万象更生,竹林重茂,泽火革转地雷复,路径便会重开。只是两朝两地毕竟非处同一时空,难以完全重合,梅林完好如昔,坐忘峰竹林却尽数被毁,须得生长数载,取天地精华方可重育灵蕴。元明两地遭遇不同,这才有了那数载时光的错位。”
      张三丰这段言语极是奇特,饶是杨逍博闻强记,也听得不甚明了,似懂非懂,但听到对方言及他与李寻欢,更是明喻若是二人同心便可无往不利,不由起了几分喜悦之意,心中感叹今生若能得其相伴,便已足矣。
      张三丰世事通达,怎能不明杨逍此刻心思,淡淡道:“杨左使也不必想得过多。时光错乱,虽是意外天成,终是有违天道纲常,眼下这三才五行之气极旺,短期之内也不会扭转,这竹海梅林之径还会维持几年。但等到小云不悔他二人里有一方为人父母,身上所带天数便会破除,到那时若想再续,却是极难了。”张三丰话到此处,却忽而一顿,转过脸来向着杨逍身后淡淡道:“东西既然拿来了,直接送过来便好,不必站在那里等候。”
      杨逍一惊回头,却见竹林之畔站了个梳双丫的道童,手中端了个两尺见方的木盘,正望着这边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见张三丰开口,那道童便微微躬身道:“是,祖师爷爷。”说罢便端了那个木盘,几步走进竹林,转至杨逍面前停下,将那木盘举至杨逍面前。
      一旁张三丰微微一笑,清声道:“杨左使,这是你身上旧物,前些日子无忌给你救治之时收了起来,却又不敢擅做处置,便暂时寄放在老道房中,眼下杨左使既然来了,正好物归原主。”
      杨逍低头望去,却见那木盘上搁着一段彩色丝线编就的刀穗,只是早已失却了当初鲜艳的色泽,甚至沾染了数点已成暗褐的血色,那刀穗之下压着一本薄薄册子,竟是他始终未曾离身的那本记载李寻欢生平事迹的手札。
      望着这两样物事,杨逍眼中却略微有些失神的味道。虽说武当心法自有独到之处,但这道童功力尚浅,方才他竟丝毫没能察觉到,想来定是内力失却之故。好在他心思宽广,对此也不甚挂怀,只伸手取过两件物事仔细收好,淡淡一点头道:“辛苦小道长了。”
      来人是俞岱岩身边随侍的清风,眼见明教的光明左使对他这般客气,这小小童儿终究修为尚浅,不禁有些飘然,笑呵呵点了头,将手中托盘塞给杨逍,连礼也忘记行便转身匆匆下山而去。
      张三丰倒不动怒,只望着小徒孙下山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转向杨逍道:“杨左使,说了这半日,想必你也口渴了吧。”
      杨逍眼神一闪,扬首笑道:“张真人当真神机妙算,连杨某眼下的境况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杨左使莫不是将老道当做是街头画符写字,卖狗皮膏药逍遥散的活神仙了?”张三丰笑着抬手指了指杨逍手中托盘上的另一样物事,“不过是老道新酿的酒刚刚开了封,忍不住想要请杨左使这位酒中大家仔细品鉴一二罢了。”
      杨逍垂目向自己手中托盘望去,只见木盘一侧摆着自己的两件东西,另一侧却放了个小小的青釉坛子,虽然还未开封,却已可以隔着酒封闻到那有些奇异的酒香。
      见杨逍眼神一亮,张三丰尽数看在眼里,不禁微微一笑道:“此酒名为‘空明’,还请杨左使品鉴。”
      杨逍本就是好酒之人,美酒当前,也不推辞,随手将托盘往身侧竹枝上一架,已取过那青釉坛子,“啵”地一声拔开酒封,凑至唇边饮了一口。许久未曾入喉的甘洌滋味让杨逍眉头一展,脸上已隐约有喜色浮现。
      那酒入喉之时,甘洌清甜,几乎没什么酒的滋味,如同山中清泉,谁料酒方落肚,自腹间至喉头,陡然烧起一股有些空旷的冷辣滋味,便让人觉得犹如身处旷野,闭目遥思,身周长风来去,空阔寂寥,头顶繁星如灯,却不知自己眼中,究竟有几点光亮。
      杨逍静静一合眼,舌尖细细舔过上颚,半晌,才徐徐睁眼,带着有些怀念的神情向张三丰笑道:“真人果然是酒中大家,杜康解人。此酒空拓寥落中,却有一股通透,让人觉得处处天地辽阔,明镜菩提,果真不负‘空明’之意。在下何德何能,竟蒙张真人一再邀酒?”
      “多谢杨左使夸赞,老道日常无事消遣,闲来便酿三两坛酒,但求有缘人一品为快。上一次教令嫒将将将启封的新酿送去,也是欲求杨左使一句评点罢了。”说着张三丰微微一顿,望着杨逍道,“杨左使的评价果然精妙独到,只是老道终究避世多年,这所谓佳酿,只怕还算不得顶尖之数,杨左使交游天下,恐怕还入不得法眼。”
      杨逍心下一动,却是想起了自己和李寻欢都极为喜爱的“英雄寞”,只是李寻欢眼下不在此处,这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当即微微摇头叹道:“这空明酒可不仅仅是酒而已。于在下而言,今日能品得张真人亲手酿制的玉液琼浆,单是这等福缘,便足以羡煞那个比在下更好杯中物的人了。”
      “杨左使所言,可是李寻欢李大侠?”张三丰闻言却是忍不住微微一笑,“杨左使与他想来交情极好,如此时候仍是记挂于他。”
      望着眼前那轮廓似极了李寻欢,气质却又全然不同的容颜,杨逍心中有些恍惚迷茫,不禁苦笑一声道:“不错,在下对飞刀确是十分挂念。如今杨某身在此处,却不知他人在兴云庄究竟如何,更不知这一次劫数过后,我们还有没有重会之时。”
      张三丰沉默片刻,淡淡开口道:“杨左使,你身上那两件物事,可否容老道一观?”
      杨逍闻言微微一怔,但随即便已了然。他心知以张三丰为人,只怕这两样东西在房中摆了千年万年,若无主人点头,他也绝不会触上一触,如今张三丰开口相问,杨逍自是不会拒绝,当即从身上取出那手札并带血刀穗,递了过去。
      张三丰接过两样东西,细细翻看了良久,递还杨逍,方叹了口气道:“杨左使,看来一切,自有天数命定。”
      杨逍一惊,忙道:“真人何出此言?”
      张三丰叹道:“武当创派不足百年,虽不得少林那般千年熏陶佛学精湛,但作为玄门道家,门下弟子也以研究道学经典、清净修身为己任。老道听闻杨左使于占星问卜之术也有所涉猎,可知道何谓‘玄武’?”
      杨逍想了一想,正色答道:“杨某虽才疏学浅见识浅薄,但也知道家有言,‘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玄武乃北方七宿总称,司命通幽,是以人之生命寿夭均由四灵之一的玄武星神主其事。在下斗胆胡说,还请真人指点。”
      张三丰摇摇头,叹道:“并非妄言,实则天机正是如此。我武当山山势状若玄武灵龟,吸日月之精华,纳天地之灵气,远尘嚣而通幽冥,乃是执掌北斗之玄天真武大帝的道场,其中的生死玄机不足为外人道也。而这舍生崖竹海更是地处灵龟之心脏正位,玄武之气汇聚,经久不衰。老道冒问一句,杨左使遇袭那日,可曾试图强过那竹海梅林之径?”
      杨逍想起那日梅林中血战至末时,自己想起身在此地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愿就此不明不白送了性命,确是动念欲要强闯那梅林竹海之径,归往光明顶,当下点头道:“张真人明鉴,确是如此。”
      张三丰叹息一声:“这便是了。杨左使当时身处时空交汇之缺口,且身有夙缘,原可由那处通连本朝,然而你当时重伤在身命悬一线,求生之念胜过一切,是以引动了武当上山司命的玄武之气,以致逆阴阳倒五行,竟在原有的通路上另开出一空洞,坠落此地。此等奇闻异事可遇而不可求,既然上天尚且有意再开一道生门,可见杨左使福缘深厚,非同一般。”
      他这几句言语,恰恰解了杨逍心中自醒来后的疑惑,闻言当即道:“正是如此。只是方才张真人曾道这梅林竹海曲径通幽还要延续几年,可我却是自另一出口重回此地,不知张真人可否知晓,若要令那梅林竹海之路重新相通,可有什么法子?”
      张三丰摇摇头,叹道:“方才老道说过,如杨左使这般逆转时空命数之事可遇不可求。加上梅林竹海的境况实在难料,想要明了这条通路究竟如何,只怕非人力能为,一切随缘罢。”
      杨逍闻言只觉眼前一黑,他出口相问,本是存了能和李寻欢再度相见的念头,谁料便是连张三丰都言道,再想探明梅林竹海之路是难上加难,那么,莫非他与李寻欢,终有一日,竟要面临永生不得再会的境况么?
      那个人,那个潇洒落拓,却又惊采绝艳的男子,那个曾与自己并肩携手闯荡过,被自己搁置心头倾怀相待的人,或许有一日,便会再也不见么?
      念及此处,杨逍只觉心下纷纷扰扰,尽数迷乱,手一倾,掌中那个青釉酒坛顿时翻泼出一大片酒渍,溅得他身上处处皆是酒痕。原本这也就是一时失手,谁料他方才从张三丰手中接过手札并刀穗时,太过专注于听人解惑,竟未将东西收起,这一下翻泼了酒水,竟将另一只手上的物事泼了个透湿。
      杨逍一惊,忙不迭地整理擦拭,可那小小酒坛中所存的酒液原本不多,方才被他连喝带撒已尽数折腾了干净,不想他这边忙着寻个物件将手札上的酒水拭去,一翻开手札才发现,整本书页已浸透了个彻底。
      杨逍见状险些跌足大呼。
      那夜与梅思影在书房一番对话后,他已隐隐猜出这本手札乃是林诗音所写,当年他自兴云庄中私自带了出来,尚未归还如今却被弄成这副样子,日后见了李寻欢不知要如何交代。想到此处,杨逍心下又是一乱,如今境况,他与李寻欢是否还能再见尚未可知,还谈什么日后之事?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身边忽有脚步声,抬头时之间张三丰不知何时已来至他身旁,探手沿着书缝细细摩挲片刻,突然长叹一声道:“竟是如此!”
      杨逍闻言不解,垂眼看去,手中早已看熟的书页内容已被泡得已有些模糊,但行与行之间的留白处却有另外的一行行字迹,在酒水浸透下,渐渐显现出来。
      杨逍行走江湖多年,对这种书中夹页,墨中弄鬼之事早已见惯,如今他见显现出来的内容与手札中原本所记载的全然不同,便同张三丰一起翻阅起来。
      那手札之上字迹星星点点,与原本字迹一般无二,杨逍细细看去,却越看越奇。翻过封页起头一句便道:“余自负武功智计,天下无双,辣手纵横,更无迟疑之时,孰知时不与我,竟至江湖落拓,为沈白之属所辱,切齿恨矣,岂肯罢休。然天不予时,陷余入绝命之地,脱身存命已不可为,惟借一线之机,作此手卷,流传后世,若得有缘,自当教天下人深明余之本领……”
      字迹至此却又被酒水模糊,杨逍皱了皱眉,翻过一页,却见那页上尽数空白,只一行簪花小楷写了四字,却是“怜花宝鉴”。
      张三丰头一回见到怜花宝鉴四字,再看卷首之语,当即明了这手札中藏有一套罕见的奇妙武功,至于是何缘由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杨逍此时也全无半点头绪,心下不由得生了几分好奇之意,两人遂一页页地将那手札翻看下去,但求寻得一星半点线索。
      谁料越看那手札,杨逍越觉得心中惊诧之意层层增加,盖因这怜花宝鉴中记载的,尽数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练功方法,有些练功之法,他尚能略略猜出个大概,却仍是有大半全然看不明白。待到翻完全册他转脸望向张三丰时,却见张三丰脸色沉郁,正负手垂眼,沉默不语。
      杨逍心知这位泰斗高人只怕也在为了这本手札之事思虑,便不出声打扰,只静静立在一旁。
      两人就这么在竹林之畔站了许久,直到杨逍快要被张三丰的静默不言扰到心绪烦乱之时,张三丰方才抬起了头,向杨逍叹道:“杨左使,这本藏在手札中所记载的《怜花宝鉴》,上面的许多功夫,精妙新奇,便是老道虚活百岁也从未见过,好在习武之人一通百通,总是能参详一二。出家之人不打诳语,这本武功手札决计不凡,较之寻常门派中修习的不知高出多少,平生所见,唯有我师父觉远禅师传下的《九阳真经》可与之比肩。然而这著书之人心性亦正亦邪,创下的功夫同样如是,此书若是流传江湖,被有心人得去,只怕天下登时便要大乱,比起当年少林火工头陀之劫,厉害百倍不止。可若就此将它毁了,一来习武之人,谁人不望身后能有传人,二来这书中功夫,的确高深……”
      杨逍眼中神色一闪,静静垂首道:“在下不才,听凭张真人指教。”
      张三丰沉声道:“杨左使乃光明磊落之人,老道便直说了。若是你肯信得过老道,便将这本手札借我看上一晚,明日一早给你回话。若是杨左使有所顾忌,老道也不强求,但请携书自去便是,只是切记此书断不可轻落江湖,以免武林动荡,酿下大祸。”
      杨逍此刻心如明镜,深知张三丰乃当世武林前辈高人,能这般说话,想来也是另有深意。他也是决断之人,当下便向张三丰行礼道:“既然如此,便有劳张真人,在下不敢打扰真人静修,告辞。”躬身一揖,随即朝山下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二十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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