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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二十七章 ...

  •   大都一城,本是旧京,历了几朝更迭,便连那青石城墙,也不知经历了几许烽烟,洒落多少英雄血。自蒙古人攻占燕京,据于此地,复其旧称,百十年来可也算得上重现繁华景象,虽不至拾遗闭户之地,倒也勉强可称安宁,甚至有些长居此地的汉人,也渐渐忘了家仇国恨,踏踏实实地过起日子来。
      一样是租税,不过重些轻些,一样是升斗小民,那朝代帝王,九重宫墙,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比起这些,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拼了一天力气,能养家糊口,那便足够。人生在世只需要有个牵挂有个理由,便能支持着活下去,其他的一切,除却文人士子们呶呶不休,汉人和蒙古人,又有什么分别?
      李寻欢背靠着一株杨柳,冷然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嘲讽的味道,一个王朝的兴替也不过如是,对自己而言,在这其实早已成为历史的朝代之中,唯一能让他为之驻留的,只有杨逍一人而已。
      低头看了看此刻正被他抱在臂间的小小酒坛,李寻欢不禁微微一笑,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坛口的边缘,有些粗粝的红纸泥封在他的指尖下晕染开来层层迷迭的胭脂色,比起那已退了大半朱红的城门,尚要鲜艳几分。青釉瓷坛釉彩映着不远处朱红城门下,将将隐去的最后一丝微光,缓缓漾开的重影,竟似带了几分厚重的沧桑。
      如今大都城的朱红大门早已关闭,李寻欢却似浑不在意,只抬手微微掠了掠被晚风拂乱的衣带,眼里的神色却一时沉寂了下来。
      那一夜他决定动身去到梅林竹海彼端的那个世界,临别之时,那个清冷的女子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这一去,可是为了我去取回那本《怜花宝鉴》?”
      李寻欢点一点头,梅思影随即眼神一暗,不知要如何开口,似乎在斟酌些什么,又像是在压抑某种不知该如何隐藏的情愫,良久后她缓缓开口道:“你便这么轻飘飘地空身前去不成?”
      “我这一趟本是要从杨兄手里将属于你的东西取回来,莫非还要替他备下谢礼么?”李寻欢淡淡一扬眉,眼中神色淡然,却掩不住眉梢的一丝浅浅笑痕。
      望着对方眼底那细微得几不可觉察的喜悦,梅思影脑海中不经意间浮现起一个潇洒落拓的玄衣男人的身影。她与杨逍相交极浅,唯一一次深谈便是几个月前在兴云庄书房的那次暗藏机锋的对话,可正是那不足一个时辰的短暂交集,让她豁然间看开了许多,也懂得了许多。
      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心中那块原本有些压抑的大石终是在此时缓缓落了地,轻轻抬起头,她微笑道:“既然如此,你早些动身罢。”
      李寻欢微微点头并不答她,只背转了身子挥挥衣袖算是作别,伴着落英缤纷的熏风,一袭月白的浅影渐渐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穿过已走得熟稔的梅林竹海,一路上他陷入了沉思。元顺帝至正十七年八月十五,正是明太祖朱元璋以内藏起义纸条之月饼分发各方,联络各地义军共举反元大旗的日子。依照兴云庄内的残缺记载推断,当时的明教群豪必定聚集在安徽女山湖畔的蝴蝶谷共商抗元大计,事后随即动身北上,前往大都营救六大门派被囚的众高手。而杨逍身为光明左使,定然不会错过这次行动。是以李寻欢心下拿定主意,当即从坐忘峰一路直奔大都追赶而来。
      只是西域距京畿实在太过遥远,加之路途上需得边行边问,饶是他披星戴月地疾驰,到达大都之时已是九月末,如今站在大都的城门口,心中也不免有些忧心忡忡,而流传后世的断简残卷中并未提及万安寺一役的确切日期,这无疑让李寻欢心中又多了几分紧张。
      看着那朱红的城门吱呀呀地在自己视线的尽头缓缓关闭,李寻欢心知已无法赶上,索性慢下了步子,缓了□□马匹的辔头,徐徐行至城门外护城河旁的杨柳林,方才下马。
      其时恰是傍晚,橙红的落日映着大都的灰石城墙,退了不少颜色的城门,在护城河上泛出一层粼粼波光。顺手挽了个扣把缰绳系在一棵杨柳树上,由得那马儿低头啃食地上半枯半青的草,矗立河畔,微风卷袖,吹得他的衣衫也猎猎而动,此情此景,不由地让李寻欢脑中突然跳出一句熟悉的诗来。
      斑骓只系垂杨岸。
      李寻欢微微一低眸,试图掩去心底油然而起的喜悦期盼,内心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渴望见到杨逍。然而凭此一刻,终是有所不足,此时此地,尚不知杨逍所行何处,是否事务缠身,况且既然自己已到了大都城下,又何妨静一静心思,等上一等?
      这般一来,便可算得上,驻马西南待好风。
      想到此处,李寻欢缓缓收了摩挲泥封的手,侧眼向城门所对的官道望去,寻思着适才来时,曾看见几家不错的馆子,先去用了饭,填饱肚子再来议定今晚当行何事,想来为时未晚。
      想到这里他正待牵马而行,却听不远处的城门之下忽然传来个嘶哑的男音:“你们两个废物作死不成?吃酒?老子还没这么大的胆子,你们两个废物倒是先闹起来了。若是今晚扰了大事,便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另有两个声音唯唯诺诺,想来便是把守城门的士兵。
      听到这里李寻欢心中一顿,忙运足耳力听去,只听那嘶哑男音冷冷地继续道:“仔细守着这里,今晚的事情了了,王爷和郡主娘娘的赏赐少不得你们,若是坏了事,哼!”
      李寻欢略略转念一想,心下已然明白了大概。自宋以来,每晚宵禁,城门落钥,便由一名头领带同十几个士兵把守城门,每座门少则四人多则八人,每个时辰交换城门内外岗哨,进出皆靠那城门一侧所开的小小角门。往往有外来之人,赶得不巧错过了时候不得入城,花些银子并些奉承拍马,便可让那守门的兵士带了自己从角门入城,一来二去也算个不成文的规矩。方才那训斥之人,只怕便是今夜值禁的小队长,却不知为何,今晚这大都城内似是要有事发生,才会弄得如此风声鹤唳。
      李寻欢心念一动,,当即猜到了那小队长口中的大事,索性打定了主意,前去一探。
      眼见天色这时已黑了下来,他伸手弹弹衣衫,也不去管那被挽在树下的马儿,腰间微一提气,人已越过那数丈宽的护城河,稳稳落在城墙之下。
      抬头望了一眼那已大半没入夜色中的城墙,李寻欢的眼神却冷利了起来,不待守门的兵士四下巡索,足尖轻轻一点墙根,人已轻飘飘地原地纵起数丈。他轻身功夫本是上佳,这般一跃竟是半分声息都无,只是大都城墙高有十余丈,人跃至一半便已力尽。他不待上升之势已尽,右手一翻,一柄薄薄小刀已插入城墙接缝之处,借力在此一按一拧,腰间用力,已轻轻巧巧再度跃上数丈,这般不过两三次,李寻欢已稳稳落在城头之上,他寻了个隐蔽处掩去身形,便举目向城中望去。
      将身形掩盖在夜色里,只留下一痕极为浅淡的月白衣带在有些寒凉的晚风里飘拂,李寻欢探身俯瞰,只见斑驳的城墙之上,浅浅淡淡的尽数都是刻痕,一道道尽数洗褪了岁月的苍凉,来来往往的兵士脚下的靴子整齐地踏过青石砖铺就的地面,手中的矛在夜幕里泛起一丝寒光。
      心下虽是对蒙古军士没半丝好感,眼下他却也只得一声长叹。蒙古铁骑何以敢仅凭区区之众,短短时日,便可长驱直入,攻占中原大好江山,今日一见它这般兵士行止,当下便可明了。
      寒光照铁衣,当真如此。
      身居高墙之上,他这般运足了目力在大都城中四下寻望,酒楼商肆,民居府衙,鳞次栉比摩肩接踵,城中景象倒有大半入了他眼中。李寻欢心知自己在这般蹲坐于城墙之上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待身前不远处驻扎的士兵巡逻后行过,腰身一弓一弹,从城墙上轻轻跃起,扑到内墙所在的一侧。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此时的李寻欢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原本他以小李飞刀为辅助,轻身功夫又是极好,没费什么手脚便上得城来,但方才他一扑之下身姿矫健,一个翻腾,右臂已牢牢扣住了城墙外沿的垛口,便在他稳住身形的一瞬间,那方才离去的一队铁甲军复又走了回来。李寻欢当即闭住了呼吸,只听得其中一个人惑然道:“是不是我眼花?方才飞过去的,是个什么?”
      李寻欢唇角一勾,也不去管巡逻的兵士怎生想。左手环过搂紧怀中的那个青瓷酒坛,顺着那城墙轻轻巧巧一溜,人已稳稳地落在了城内那有些干燥的土地上。
      眼下总算是进了城,可究竟要去向何方?万安寺今晚是否当真有事?若是无事那当然最好,若是有事,却又去何处寻杨逍的下落?
      这大都虽是帝京,却不如前代时日繁华,如今城门已闭关,天色早黑,到得亥时,除却几家食肆客栈,大多数店面已经上了板。沿着城中道路缓缓而行,李寻欢这般昏昏沉沉地思索着,身侧却有劲风突生。李寻欢身上功夫不错,听声辨位身子一侧,脚步滑出两三步,稳住了身形后向风声来处看去,却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红发番邦武士正自他身畔快步行过。
      李寻欢望着那人的脚步,心下猛地跳了一跳,不自觉地转头去看那人方才现身的胡同。
      此时天色黑透,大都城中虽不禁夜间生意,但这条胡同里的大半店家终究还是怕惹出事端,俱已早早打烊,只有离自己三四丈的不远处还有一家食肆,偶尔有郁郁的人声从店中传出,店门口挑出的酒旗在乞赐封灯下微微摇曳出一片晕黄的灯影,带出一阵李寻欢并不熟悉,却极为新鲜的羊肉腥膻。
      李寻欢脑中念头一闪,顿时对那番邦人刚才的行止起了几分疑惑。
      若是果真如门口禁军所言,今晚将有大事发生,除却原有的宵禁巡查队伍驱赶闲散游荡百姓之外,城中驻防比起往常定然要严密数倍,可方才那个险些与自己撞上的番邦人,明明身法武功非比寻常,却为何能如此大摇大摆地在街上奔走,却又行踪诡秘。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他若不是明教暗中埋伏下的高手,便只能是为朝廷卖命的江湖从属。
      想到这里李寻欢不觉心中一喜。他本不知杨逍究竟身处何处,而这大都又着实太大,教他一处一处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眼前既然有这样一个人可能知道万安寺的位置,他怎肯轻易放过。李寻欢当下也不出声,只浅浅一抿唇,足下发力,缀在那番邦人的身后,静悄悄地跟了上去。
      怕被那人发现,李寻欢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遥遥尾随着前行,谁料刚转过两个白石碑楼,抬眼看去,却讶然发现方才还被他一路缀行的人,不知何时竟然踪迹不见。
      李寻欢心中吃了一惊,还未及反应,忽听得背后传来箭扯弓弦的声音,带着煞气,霹雳一声。若是换了旁人,这一枝小小钢箭未必躲得过去,可李寻欢并非寻常人物,纵横江湖仅凭寻常铁匠铺子里打造出来的廉价兵器,却仍是闯出了“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响亮名头,于暗器上的造诣,可见一斑。
      只听得那箭鸣凄厉,李寻欢心念电转,不待那短箭飞来已有了决断。以自己的功夫想要避开并非难事,只是眼下境况特殊,不宜大张旗鼓,当下并不躲避,左手紧了紧怀中所抱的酒坛,身子一转,右袖随即拂出,迎着那袭来的短箭轻轻一挥,袖角正搭在那短箭腰处,此处正是枝箭蓄力最弱之地,如今被李寻欢用衣袖轻巧一带,顿时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向一侧划了过去。
      李寻欢此刻便是不避不闪,那枝短箭也不能将他如何,只是他方才以袖一接一带,瞬间的接触已让他对这发箭之人的功力微微一惊,心中不禁有了几分好奇,甚至产生了“若是这般闪过对袭杀之人乃是辱没”此等奇特的想法。
      这些思路纠葛不过一瞬,那短箭已擦过他左耳耳侧,削掉了数十根头发。李寻欢眸中顿时神光凌然,足尖轻轻一点地面,人已倒退着腾身而起,抬手向那短箭抓去。那短箭去势虽快,却架不住李寻欢两根手指在箭身那轻轻一捺,被勾住笼回袖中。
      身形后退之势未减,李寻欢却突然沉声道:“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
      他这边话音方落,只听得身侧一声沉闷的哼响传来,李寻欢还未来得及将那短箭抛下,右手扬起轻挥,“碰”地一声,竟和身侧袭来的那只欲夺人性命的手掌硬生生对了一记!
      李寻欢内力修为本算不得绝顶高手之境,加之长途奔波,心知自己冒险和人硬拼并无必胜把握,当即借那一掌之力向后急退,卸去大半冲击之力。定住身形抬眼望去,向他动手之人果不出所料,正是方才他一路缀行的那个红发番邦武士。适才匆匆一瞥他只见了个模糊的背影,如今借着月色李寻欢将此人仔细进行打量,却发现眼前的番邦人并非武士,衣着打扮倒是个披发头陀,却不知他是受了什么样的伤,面上竟有十七八道深刻的刀痕,丑怪至极,本来面目半点儿也看不出了。
      李寻欢心中不禁一凛,自古僧尼道儒、女子小儿绝少临敌,临敌之时若有相遇,必有其非常手段,立时打起精神,不敢掉以轻心。
      见对方神情微动,那头陀冷笑一声,并不开口,只手掌一翻,身上百衲僧衣鼓起,径直向李寻欢拍将过来。
      这一掌来势极快,饶是李寻欢闻声向后拼力一躲,却仍未能避得完全,只得抬掌去迎。谁料那披发头陀不待李寻欢躲开,出掌拍来的右手忽而变掌为抓,迎着李寻欢推来的右手脉门便是一带一扣,李寻欢见他动手变招这般迅速,岂敢大意,当下缩肩沉腕侧身便躲,只是那一掌来势太快,脉门被他指尖一扫,火辣辣地疼。那头陀也吃了一惊,他本自负于自身功夫,却不知为何,竟被李寻欢轻轻巧巧躲过,心下当即一凛,再不迟疑,左臂一探,骈指点向李寻欢肘间,右掌微吐也随着拍了过去。李寻欢右肘一沉,避开那已快点到自己身前的手指,身子一转正欲躲开袭来的右掌,谁料却已来不及了。
      那头陀眼见李寻欢身形灵巧,闪避也极为迅速,当下收了左手招式,右肘紧跟着横向撞出,肘短臂长,饶是李寻欢动作敏捷也避之不及,当下只得左手一松,放开手中抱着的酒坛,紧接着足尖一挑一踢,将那小小的瓷坛踢起,滴溜溜飞上半空。李寻欢并不看那酒坛,松手之时左臂已运上了真力,和那头陀袭来的右肘一交,一声闷响,两人双双飘开半步。李寻欢不待后退之势站稳,身形拔起,左袖一卷一带,将那方才被他踢上半空的酒坛重又揽入臂中,落地之时方才发觉,自己的左臂已经隐隐发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头陀,好大的气力。
      他想到此处,却仍不明白这头陀向他动手的缘由,莫非是因为自己跟踪于他,可若是为此,也总要说个明白吧。微微一紧袖口,李寻欢扬首沉声道:“朋友,且慢动手,我们一谈可好?”
      那头陀冷冷盯着李寻欢,依旧不开口说话,只从喉间迸出个嗤笑的气音来,李寻欢一怔,正待再度开言,那头陀却已身形一动,势若兀鹰,再度扑将上来。
      李寻欢轻声一叹,心知眼下这场糊涂架已是不得不打,可怀中这坛酒,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毁去的。有心寻个地方将这酒坛安置了再与对手斗上一斗,只是这头陀显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喉间一声低啸,人已合身扑了上来,或拳或指,或掌或臂,瞬时间已是疾风暴雨般的一阵抢攻。若是换做旁人,只怕三两下就要被他这轮攻击放倒在地,可偏偏他遇到的是李寻欢。
      除却飞刀绝杀冠绝天下,李寻欢原本十八般兵器也尽数练过,只是他性子素来温和,不愿与人争杀,因此最擅长的便是这灵巧的近身格斗功夫,但见他身形闪动,一手揽了酒坛,另一手迎将上去,或避或架,或击或退,竟将这一轮急攻尽数挡了下来。
      那头陀脸上颜色沉郁,李寻欢这一番举动,对他而言无异于当面一掌拍上,他眼下所行之事何等重要,岂可被这半路杀出的莫名之人阻了行动?当下喉中低低一啸,方才如疾风暴雨般凌厉的攻势立时停了下来。
      怀抱着那个青瓷酒坛,李寻欢行动之间多有不便,且他素来性子柔和,不愿平白与人多做争杀,何况这场无来由的架打得本就有些摸不着头脑,见那头陀攻势一停,当即也不再进招。足下不丁不八地一站,他右肘微沉,画个半圆护在身前,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细细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只听那头陀一声低啸,却不知为何自喉中发出的尽数是诡异的气音,李寻欢习练暗器,对此本就敏感,心中登时便起了怀疑,谁料还未等他想完,眼前掌影一闪,那头陀已再度发起进攻。
      李寻欢眉梢冷冷一挑,他虽不愿多做争斗,却也容不得人这般苦苦相逼,何况观这头陀行动招式,处处向自己身上要害招呼,只怕是早已起了杀心。
      他久历江湖,临敌对阵岂在少数,何况这些时日闯荡漂泊,诸多事情也是心知肚明,如今见那头陀举手间招式已至眼前,避无可避,手中酒坛又决计不能损了半点,当下腰间一提气,左足点地一转,右腿飞起踹将过去,足尖点向那头陀手掌阳谷穴。岂料足尖方触到那头陀手背,后腰处忽有冷风涩然,李寻欢脸色一沉,点在地上以为支撑的左足也随之一弹而起,腰身用力向后急仰,整个人犹如陀螺般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于此同时,右脚已迎上了那头陀踢来的一脚。
      双腿相交之下,李寻欢只觉得腿骨一阵剧痛,饶是李寻欢早有准备,也被这一脚撞得眉头一蹙,若非临敌经验甚足,他险些要以为这头陀身上装了铁骨护膝。而那头陀却似不痛不痒,探手伸臂五指成抓,恶狠狠向李寻欢还在半空的左足足踝抓去。李寻欢见状倒吸一口冷气,腰间用力一扭,左腿疾收,右腿紧跟着退开半步,落地之时一个踉跄,连忙挥掌在身侧地上一撑一扭,旋即弹起,然而就是这片刻之间,那头陀双掌已拍至李寻欢面前,掌风带的他额前发丝一扬,迸溅开几滴晶莹汗珠。
      当此之时,李寻欢错身后退已是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往日潇洒,也亏得他应变奇速,足尖一点一捺,整个人平平倒了下去,跟着右袖一抖,方才被他收在袖中的钢箭一掷而出,径奔头陀面门而去。不待那头陀闪避,李寻欢左足虚踢,怀抱酒坛的左肩在地面一触旋即弹起,整个人迅速已极地向后滑出,那头陀怎能料到李寻欢这般举动,侧脸一避,让过那支钢箭,双掌拍了个空击,地上登时砸出两个寸许深的坑来。
      李寻欢方才一退而出,片刻便站直了身体,此一番交手,眼前这头陀功夫如何他心下已有了个大概,当初他与杨逍在梅林初会之时,二人交手不过伯仲之间,这头陀功夫较之杨逍,且先不论内力,招式上恐怕只高不低,如今他单手对上对方双手,胜算更是极少。如今这个局面,自己想要脱身而走也是不易,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将这头陀制住,趁机离去。
      他本已臻至一流高手的境地,适才略落下风,一方面是他促遇袭不及反应,另一方面,却是不知那头陀功夫深浅,加之分出一手护着那青瓷酒坛,一来二去,终究有所不敌。
      李寻欢心思一定,再不迟疑,腰身微微一挺,立在这长街一头,任由夜风拂起衣衫,如旗帜般猎猎而舞,顷刻间从方才交手的狼狈境态中抽身出来。
      那头陀见状眼神随之一变。他行色匆匆本是身有大事待办,谁料好容易脱得身赶路,却被面前这个看起来身形有些单薄的男人暗中尾随,而此人居然还是个不容小觑的高手。动手之初,他心下便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欲要将此人当场格杀以免走露消息,然而连番交手下来,那人怀抱了个青瓷酒坛与他对敌拆招,虽有所不敌,却全然不露败像,而此时那人看似随意的一站,竟让自己心中产生了些许畏惧之感,倘若此人方才出尽全力,只怕自己命丧当场并非不能。
      此时已近子时,孤灯长街,青砖红瓦,原本僻静的小巷如镜却成为了不可避免的战场,李寻欢轻叹一声。自己单手对敌,若是这般持续下去,以自己的性格脾气,全然不可能占得上风,何况这头陀是否出尽全力,无人可知,此一役若想取胜,唯一的法子便是放下自己心头的束缚。
      那头陀心中正思量下一招该如何应对,只觉眼角白影一闪,李寻欢竟已先发制人袭至面前。只见他左手仍旧抱着那个小小的坛子,不知怎的双足一点,人已抢至那头陀怀中,右袖挥出,端的是流云飞袖的功夫。他的衣衫本是劲装,这一招递来并不会如杨逍那般长袖伤人,然而便是这袭来的劲风,已让那头陀一惊之下急忙退后。李寻欢却不待他反应,足尖轻一点地,另一腿横亘而出,和那头陀的右腿在空中再度一交。
      那头陀自负气力和外家工夫皆强于对方,是以并不躲闪,打算故技重施令对手吃痛收势。李寻欢瞧在眼里,心下也终于动了怒,之前那一记踢腿被头陀挡下,这一次却决计不肯再给他机会,于是趁双腿一交之际对方无暇他顾,点地的足尖微微一动,人已翻身轮转,向着那头陀胸口踏去。
      那头陀见李寻欢竟不顾自身平衡,又是一腿踢来,当下不敢硬接,双臂忙在胸前一错,将李寻欢弹了开去。
      被他双手一推一格,李寻欢当即借力身形腾起,在空中打了个筋斗稳稳落地,心下却是微微一乱。当日他与杨逍在兴云庄后的梅林月下动手切磋之际,也是这般拳脚来往,只是交手之时,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险恶状况。
      他与杨逍较量,也曾以腿格挡杨逍的攻势,那一招本是随心而发,待得自己回过神来,对那精妙的招式倒是念念不忘,略有闲暇之时便沉思琢磨,以图精益求精。武功之中原有连环踢鸳鸯拐,然而施招之人皆是身形稳健或有所依托,如他此时这般身在半空也硬生生翻转再行攻击,可算得上是难为之事了。
      如此举动若是放在平日,也未必便能做得这般流畅,但眼下他被这头陀逼到极处,倒将这一招使得宛若行云流水。那头陀方才一接之下,虽是仗着力大,欺他身子凌空不便使力,却也一连退出三四步方才稳住了身形,而李寻欢这时腿上所存余劲尽数爆发出来,震得那头陀猛然一晃,险些跌坐在地。
      那头陀吃了这个暗亏,眼中光华忽而一冷,口中荷荷有声,李寻欢不觉一怔。适才他就有所怀疑,如今果然证实面前这头陀乃是个失声之人。这厢思量未罢,忽听耳畔风声乍起,他眼角余光一扫,却是那头陀双爪齐到,扑了上来,一攻左肩,一取右腹,出手狠辣之至。李寻欢飘身而退,右掌一挥一带,抬手在头陀的脉门处点了一指,便如对方起初偷袭他时一般动作,谁料那头陀全不在意,扭身而前,左击右啄,招式又变。
      原本还欲同这头陀说几句言语,现下明了他是失声之人,李寻欢自是不会再费口舌,见对方招数变化间,竟藏了无穷后招,当下不敢怠慢,身形展动,犹如行云流水,在这长街之上跟他斗了起来。
      李寻欢此时已是上了十二分小心,却见那头陀的招数甚是繁复,有时大开大阖,门户正大,但倏然之间,又是诡秘古怪,全是邪派武功,显是正邪兼修,渊博无比。李寻欢心知自己所学虽也驳杂,见招拆招并非难事,然而自己终究是吃了单手对敌的苦处,施展不开,只能凭借着小擒拿手近身短打接应。二人斗到七八十招时,那头陀呼的一拳,竟是抢中宫直攻。李寻欢身形轮转,将手中酒坛比照方才之法向天一抛,左手在头陀肘下轻轻一格,右手解丝缠腕,一带那头陀拳头来势,手掌一沾即离,人也随之拔身而起,将那酒坛接住。
      他纵身后跃,尚未落地,那头陀已呼的一掌拍到。李寻欢听到风声,知道这一掌真力充沛,非同小可,若是就此避开,只怕后面还是不少厉害杀招,当下右掌回转,硬碰硬的接了他这掌,左足这才着地。霎时之间,只觉对方掌上真力源源催至。李寻欢倒吸一口气,心法流转,竭力抵敌那袭来内力。
      正当二人互拼内力争持不下之际,忽听得头顶有个熟悉的声音洒然笑道:“你们要打可以,先将那酒坛子扔上来如何?这么好的酒,若是被你们一个不留神打个粉碎,岂不大煞风景?
      李寻欢闻声抬眼,只见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白石碑楼之上,一人大袖飘扬,外袍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正面带笑意向这边望将过来。胸口猛然一滞,李寻欢竟忘了眼下他正与那头陀生死相搏,只凝神于那方才出言之人身上。
      杨兄,一别数月,君可无恙?
      他这般一个迟疑,待得回过神来已知不妙,那头陀此时正跟自己掌上较力纠缠不清,自己这般神魂不属,只怕初初一见杨逍,便要把命送在这里。
      岂知还未等他有所对策,那头陀竟忽然一撤掌,腾身而起。他两人内力相较,如这般忽然撤力本是极易受伤,但李寻欢方才神思不属,手上并无多少力道,他这般轻易收手离去,倒弄得李寻欢也是微微一怔——若是方才他没有听错,那头陀口中可是发出了一声轻笑?
      杨逍立于碑楼之上,探身向下望去,见方才还生死相争的两人因了自己一句言语双双罢手,唇角不禁勾起一个略带深意的微笑。而那头陀离了李寻欢,腾身跃上碑楼,径直落在杨逍面前,皱眉看向他道:“大哥,你身上伤势未复,还需休养,怎的反倒出来了?”
      他一开口,碑楼之下的李寻欢吃了一惊,方才交手之时,这头陀自始至终未发一言,自己还当他是个哑巴,如今却见他开口讲话,当下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
      杨逍微微一笑,“兄弟你迟迟不见来,我只好出来瞧瞧。”
      那头陀闻言朗声一笑,声音之中狂态尽显,“大哥你多虑了,不过是路上出了点儿小小的岔子,被那郡主丫头绊住,这才来得晚了些。”
      杨逍闻言一怔,忙问:“怎么?莫非被她察觉了不成?”
      那头陀摇摇头,笑道:“不过是小女儿家情窦初开,和咱们教主有些瓜葛未了,拉着我去壮壮胆罢了。”他言语虽是含糊不清,可眉眼间神色暧昧,杨逍与他交情匪浅,无须多作解释立时便想通其中关节,当下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抬头看了看天色,心知时间紧迫,不宜多谈,那头陀眉梢微微一挑开口道:“时辰不早,大哥,小弟先告辞了,既是有人携酒前来,大哥你不妨在此饮酒会友,稍待片刻,小弟此去定会马到功成,不会负了你一番心血。”
      杨逍听他如此言语,忍不住微笑叹息,下意识却转眼向李寻欢那边望去,见那人正一手怀抱了那青瓷酒坛,衣衫洒落,飒然当风而立,眼神当即便是一柔,耳畔却听得身侧那人打趣的声音道:“便是大哥对这位故交思念得紧,也要留神自己身体还未好全,切不可胡乱发力,免得伤势再重。”不待杨逍出口呵斥,复又笑道:“时不我待,小弟便不在此耽搁,此番前去,定要会会那灭绝老尼,教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说罢身形一展,片刻便投入夜幕之中,隐匿不见。
      杨逍望着那头陀离去的身影不再言语,孰不知李寻欢立于碑楼之下抬首仰望,将一切看在眼中,不禁陷于沉思。方才那头陀与杨逍言语之际,虽不若自己与阿飞那般把臂拍肩,单言语中的亲近熟稔之意却让人无法忽视。念及此处,李寻欢微微一垂眼,将自己情绪尽数在那长睫之下掩了过去。
      还未等他多做思量,杨逍已微微俯下身子向他笑道:“飞刀,你既已来此,何不上来,你我共尽一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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