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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误会 ...

  •   话分两头,却说此时兴庆宫内,花无欢已火速赶到花萼楼,求见被翠凰附身的杜秋娘。

      “秋妃,”他跪在翠凰榻前,请罪的语气冰冷尖锐,与谦卑的身姿截然相反,“今次卑职有辱使命,未能成功除去黄氏,请秋妃降罪。”

      翠凰端坐在榻上,被他的怒气冲得有些不知所措。凭借法术,她早已知道他的计划失败,只是一计失败,再设一计就是,又何必如此恼火?更何况这火气竟像是在对着她发作。翠凰无奈地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花无欢,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再次拾起读心之术,不料一读之下,心神大震——此时此刻,他竟然在怀疑自己!

      翠凰面色苍白,竭力稳住心神,用平静的语气敷衍了一句:“世上哪有万全之策,此事实在无需介怀,快起来吧。”

      哪知花无欢并不动身,只是抬起头来,直视着翠凰的双眼开口:“那么,也请秋妃您不要半途而废,忘了宪宗的遗命。或者说,如果你只是想借用她的身体,那么还请你手下留情,至少不要剥夺她的意志。”

      这后一句话太过惊人,令翠凰一时惊慌失措,只能瞠目结舌地盯着花无欢,好半天后才喃喃嗫嚅:“你这般胡言乱语,是什么意思?”

      她平生第一次虚张声势地抵赖,只因不敢相信自己通天的本领,竟能被一个凡人用肉眼看穿。

      “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是秋妃?”这时候花无欢已然站起身,目光冰冷地与她对视,“如果我说得没错,就请你不要再掩饰。因为我拿不出证据,也不知道你使用了什么手段,又为什么要附在她的身上。但是我确信,降妖伏魔有无数种办法,请你不要逼我做到这步。”

      翠凰默默听完花无欢的逐客令,却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恼羞成怒或者反目成仇,只是怔怔地低着头不说话。这几乎又要使花无欢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眼前这恹恹的人,只是病糊涂了而已。

      然而这时眼前人玉齿轻启,打消他最后一丝侥幸:“你……什么时候发觉的?”

      花无欢心神一凛,一刹那真切地感受到毛骨悚然。他头一次与深埋在秋妃体内的妖祟对话,本能的敌意使他出口不善,语气比往日更加冷硬:“不管你信不信,我很早就觉察出你不对劲了。”

      “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戳穿我?”翠凰低声问道,黯淡到极处的眼眸中,竟然微不可察地透出一点亮。

      她的反问令花无欢猝不及防,一时扪心自问,内心深处欲盖弥彰的那个答案,竟使他难堪得无地自容。然而双方内心都明镜般透亮,谁也无法将彼此糊弄。他咬得牙齿格格驳驳作响,静默了许久才道:“因为我心猿意马,以为她不在我就能有机可乘,就能够自欺欺人下去。只是没料到,你竟会出卖我。”

      说这话时他面色苍白,左眼下的一粒蓝痣,像极了道明心迹后、恩断义绝的泪。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出卖你?”面对花无欢表现出的疏离,翠凰隐隐觉得不甘心,望着他低声道,“如果我说,我没有呢?”

      “一切迹象都指向你,何况,我凭什么相信你呢?”花无欢盯着面前茫然失措的人,咬牙断言,“你只是附在她身上的,一介妖祟而已。”

      他这句话如无形之刀,刺得翠凰心口剧痛,让她想大声叫喊出自己的冤枉。然而经年累月的心如止水、寡言少语,让她此刻竟然笨口拙舌,只呐呐低问:“真的仅此而已?”

      花无欢冷笑了一声,通身怒气直冲脑门,竟忘了忌惮翠凰身为妖祟,只是咬牙切齿道:“当然!你若识相就自己离开,让她回来。你若执意要鹊巢鸠占,我花无欢向来不择手段,哪怕玉石俱焚也会逼出你这妖孽来!”

      “我,”翠凰咬了咬唇,她平生鲜少尝过六神无主的滋味,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什么,最后只得叹了口气,抽身而去,“罢了……”

      话音一落,只见杜秋娘忽然双目一阖,浑身虚软地瘫倒在了坐榻上。花无欢立刻上前将她扶起,紧张地察看她苍白的脸。须臾之后,只听得杜秋娘喉中格格作响,跟着她重重咳了两声,长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无欢?无欢,现在是什么时辰,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嗓音沙哑地问着,涣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忠仆脸上,却带着淡淡的漠然。花无欢神色一凛,立刻低头隐藏掉眸中的失落,起身后退了几步:“现在刚到亥时,秋妃您……”

      “哦,到亥时了啊……”杜秋娘喃喃道,目光恍恍惚惚越过花无欢,落在透着朦胧月光的纱窗上,“漳王睡了吗?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即使用功也不能太过。”

      “是。秋妃您身上元气不足,也要多休养才好,”花无欢出言拦住正打算起身的杜秋娘,低着头沉声道,“卑职会亲自去探望漳王殿下。”

      “嗯,也好。你办事我一向放心的。”杜秋娘唇角若有似无地笑了笑,目送花无欢起身告退。

      花无欢默默走下花萼楼,却无端顿住脚步,回首仰望着楼阁上半卷的珠帘,心中一片空茫,莫可名状。

      事已至此,再追悔也是枉然。只是今日造衅已开、覆水难收,接下来又该如何收场?花无欢微微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在夜色中茕茕孑立了许久,才笼着衣袖悄然离开。

      因为忌惮后稷大人而躲过一劫的轻凤,这夜回到紫兰殿后,独自窝在帐中睡得人事不知,压根不知早朝时紫宸殿火珠失窃一事,在朝堂上引发了多大的波澜。

      天快亮时,轻凤朦朦胧胧地翻了个身,还待再睡,却两耳一动,听见帐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因为飞鸾出宫偷会李玉溪,她昨晚是放了瞌睡虫才睡的,因此这声音极不寻常。轻凤顿时警觉起来,睁开双眼,悄悄掀开锦帐一角,就看到一个穿着内侍绿袍的背影蹑手蹑脚溜出了内殿。

      她立刻跳下地,一双眼睛在光线昏暗的紫兰殿中灼灼闪光,随后直奔到存放夏衣的衣箱前,打开箱子翻找起来。须臾,她从好几层衣服底下翻出一只气味陌生的绢袋,打开一看,不禁有点傻眼:“这是什么?”

      只见绢袋中一片光芒璀璨,全是一种晶莹剔透的宝石碎片。轻凤一边琢磨着这玩意儿是啥,一边顺手收回瞌睡虫,钻回帐中,将绢袋藏进了被窝。

      过了不久,尚食局的宫女前来送朝食,自然要与自己相熟的宫女窃窃私语,交流劲爆消息:“听说了吗?供奉在紫宸殿里的火珠不翼而飞,今早被人发现,早朝时圣上大发雷霆呢!”

      “哎哟,又丢东西了?”听到消息的宫女吃惊地掩住嘴,“当初丢了白玉枕,龙武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回来。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闹出来,圣上岂能不震怒!”

      殿外宫女还在交头接耳,这边厢轻凤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绢袋,恍然大悟——这一定是火珠,还他娘是碎的,花无欢这是存心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啊!

      轻凤在帐中呵呵一笑,眸中滑过一丝冷光。

      这天宫中果然掀起轩然大波,天子李涵下旨彻查火珠失窃一事,一时宫中风声鹤唳,谣言满天飞。诸多传言中,不知何人散播消息,说是昨日傍晚见到黄昭仪曾在紫宸殿附近出没。

      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花无欢放出的消息,轻凤将火珠碎片妥善藏好,守在紫兰殿中按兵不动,直至太阳落山、月黑风高之时,才袖着那只盛碎片的绢袋,隐身出殿,往王守澄的宅第走了一趟。

      夤夜,兴庆宫上空,翠凰孤独地坐在一团冷云中,默默看着数十骑神策军飞骑而来,将花无欢的手下一一扣押。

      一名拼死跑回花无欢身边报信的内侍,如丧考妣地跪倒在他脚边,而花无欢只是目光黯淡地扫了他一眼,踢了踢他瑟如秋叶的脚踝:“走罢,我的事,不要报于秋妃知道。”

      翠凰在空中悠悠叹了一口气,俯瞰着难掩衰色的兴庆宫,终于耐不住袭身而来的落寞,开始漫无目的地在长安上空乱逛。宫外就是生机勃勃的民间,众生在她脚下扰扰攘攘,却与她并无干系——她知道自己正在牵挂什么。

      。。。。。。

      由神策军掌管的神策狱,是大唐近十几年来,宦官擅权的产物。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界,宦官拥有直接审讯犯人的权力,不仅大理寺、御史台、刑部无力干涉,有时甚至连天子都无法控制。

      三日后,神策军的最高首领——中尉王守澄坐在刑堂之上,睥睨着堂下遍体鳞伤的人,将一只鼓鼓囊囊的绢袋丢在他面前:“花少监,乖乖招吧,招出我要的那几个人来,你我两便。”

      堂下人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闻言勉强抬起头,从凌乱的发丝间望出去,目光碰上散落在绢袋外的火珠碎片,却是无声一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地晶莹的火珠碎片,在堂上火燎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映得花无欢汗涔涔的脸越发疏离无情,其眉目间赤裸裸的藐视之色,令王守澄恼羞成怒。

      他走下堂,厚重的皂靴踩在花无欢的肩胛上碾磨,逼他重又匍匐在地,止不住地喘息。阴鸷的内心稍觉快意,王守澄扬起尖雌的嗓子,趾高气扬道:“花无欢,我一向爱你伶俐,可惜你竟不识抬举,处处与我作对。今次你落在我手里,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能耐,能逃出我这手掌心?”

      花无欢额头抵着冰冷的砖地,凌乱的发丝因为他负痛的挣扎,磨断了许多。他喘了口气,吐掉口中血沫,恹恹答道:“愿赌服输,我不想牵扯他人,也不需要你的抬举。”

      “果然是铁骨铮铮啊。”王守澄狞笑一声,讥嘲道,“我能高看你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出身不同,比旁人心高气傲些也情有可原,谁让你是……”

      “闭嘴!王守澄你这老狗!”一刹那脑中一片空白,花无欢胸中气血翻涌,想也不想便破口大骂。

      王守澄被他的辱骂惹得勃然大怒,飞脚将他踢开三尺远,尖声骂道:“花无欢,你好大的胆子!进了我这里还敢强横,还把自己当纡青佩紫的贵胄王孙吗?告诉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今天我这里就是森罗宝殿、百鬼道场,不信卸不下你这身骨头!”

      花无欢对王守澄的骂语置若罔闻,任凭狱丞将自己架起来,再次施以重刑。此刻他的神魂早已脱离□□的痛苦,一径飞升到空茫的九霄之上,而后在恍惚之中,他的眼前滑过一片鲜花着锦的明媚,那些已然烟消云散的紫烟、金粉、朱颜、绿鬓,又重新环抱住他,甜蜜亲昵而温存——却正是他多少年来、竭力忘却的梦影。

      不,不能!他不能再让这些记忆涌回脑中!那种粉身碎骨的痛,一辈子一次就够了!他经不住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头疼欲裂地瞠圆了双目,挣扎奋起与狱丞剑拔弩张地激斗,再毫无知觉地昏厥。一桶桶凉水浇泼在他的脸上,他止不住地呛咳,苍白的眼睑在无意识中轻颤,左眼下的一粒蓝痣,却原来是目睹了过往彻骨惨痛所凝成的、再也拭不去的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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