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玉楼春(2) ...
-
中天,琵琶瑟响,娇歌婉转。
咽下最后一口醴酒,夜妍汐满足地舒口气。
回身望窗,隐隐可见几个如花似玉的乐女在对街的坊间依依侬歌。
秀目浮笑,她今天,要做一回翩翩君子。
折扇一开,妍汐一身米衫男装,掩面跨进乐坊门槛。
有人迎来,樱唇飘出两字“雅间”,她负手步上二层。
经过一扇厢窗时,“妍汐?!”一声抽气从厢内传出。
妍汐眉头一皱,正要逃离,身后的厢门已被拉开。
“妍汐!”男声炸响,夜妍汐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正见薛少卿一脸怒气站在廊内。
扯嘴讪笑,她硬着头皮打招呼道:“真巧啊表哥,你也来了!”完了,他在这就意味着……
薛少卿冷哼一声,“你上这做什么?”示意带路的小厮先行退下。
“呃……”夜妍汐扫了一眼四周,“当然是和大家一样来听歌喽。”话音一落,屋内就响起两声低笑。暗自吐舌:那人果然在这儿。
“马上回去!不然回头我连前些天你和怀弈在卷子上画乌龟的事一齐告诉姨父。”薛少卿低斥。
妍汐衰叹,“知道了!”垂头丧气挪动脚步,走回楼梯口时,却被楼下两道寒芒冻住。
纤足后退几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什么门主居然也在。
薛少卿觉出不对,忙上前护住她问:“怎么了?”
妍汐心中忐忑,指着楼下道:“他……我的匕首在他手里。”
“哦?”薛少卿定神一瞧,见楼下一蓝衣青年正把玩着一柄金色匕首,不由沉吟道,“恩,的确是殿下赠你的礼物。”
“他武功很厉害,你帮我取回来好不?”妍汐小心乞求。
薛少卿似笑非笑,“自—己—解—决!”毫不留情掉头走回包间。
“这人!根本和夜怀弈是一丘之貉!”
妍汐隐忍不发,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走下楼梯。
冰山近在眼前,她摊出右掌面无表情道:“对不起,把匕首还我。”
蓝衣青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又专注于一楼的歌舞。
“呵呵。”蓝衣青年身后侍立的青衫少年这时笑起来道,“原来前些天得罪我家少爷的就是你啊!不过想拿回匕首,公子似乎有欠诚意哦。”说话的态度居然很是亲和。
妍汐眉心一蹙,径自坐到蓝衣青年对面,深吸一口气,道:“道歉的话我不说第二遍,现在请你将匕首还我,或者,只把玉兔拿来就好!”这番话故意说的很大声,保证二楼包间那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蓝衣青年挑了挑眉,依旧不看她。
青衫少年却双掌一拊,大声提议道:“要不这样吧!公子若能请动银姬姑娘弹上一曲,在下定保证让我家少爷还回匕首。”要知这银姬善弹琵琶,帝都有多少显贵一掷千金也未能听得佳人一曲。因而他话一出口,楼上楼下就有不少看客们朝这边张望。
“可以么?”妍汐询问对面之人。
蓝衣青年没有回答。
“笨!”青衫少年见状赶紧道,“我家少爷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妍汐撇了撇嘴,“好,等着。”站起朝琴室走去。
珠帘外,她盘踞坐上蒲团,直截了当问:“银姬姑娘可否赏脸为在下弹奏一曲?”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幕后传出,帘内女子问:“公子可是在与他人赌约?”
“方才姑娘既已听到,那在下就不多作解释了。”妍汐合扇拱手,彬彬有礼道,“不情之请,望姑娘成全。”
帘内女子笑声更盛,“公子性情爽直,颇投妾身志趣。今日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咱们照规矩来,诗挑或音挑你选其一,若是妾身满意,自然让公子如愿。”
妍汐很干脆,“一言为定。”
“好,那公子选什么?”
妍汐苦笑,“在下只略通音律,弄琴还好说,至于琵琶,就不好班门弄斧了。勉勉强强,就诗挑吧。”
薛少卿包间的门这时被推开,她故意不看,定定望着珠帘道:“银姬姑娘请出题。”
“恩……”银姬沉吟下,从帘后递出一朵花道,“就请公子以它为题。”
妍汐接过,痴怔望花片刻,不自觉吟道:“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莺歌蝶舞媚韶光,红炉煮茗松花香。妆成形影自矜惜,独把花枝归洞房。”竟是花与人相映成趣,意味隽永。
二楼的薛少卿一脸讶异,而他身侧之人则是笑容温和。
帘内沉默许久,却听银姬一叹道:“青春年少,堪赏堪惜,奈何红妆无人怜赏、形单影只。公子高妙,竟能以女子口吻吟来。”
“见笑了,其实它并非我作,只是觉得很适合罢了。”妍汐忍不住叹了口气。
银姬笑了,“无妨,妾身喜欢。”
“这么说,我算过关了?”妍汐试探问。
银姬轻笑两声,道:“若是妾身不懂适可而止,这‘银乐坊’岂不成‘无乐坊’了。”言罢拨出一个音符。
瑟瑟琵琶,逡巡几转。
缥缈似天籁,清幽若绝唱。
神仙欣羡,游魂驻足,一蓑烟草,颦哀眸凄。
清清秀目,莫名地浮起一段情伤,夜妍汐看着珠帘,一阵茫然。
整整八年,她都爱着一个不该爱的男子。那个人总是对她微笑,笑容温柔得可以将她熔化。
于是十岁那年,当她获知他大婚的消息后,整整一月食不知味。
十二岁,当她怀抱着他的第一个孩子时,心被生生剜出一道伤口。
母亲说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初恋。
父亲亦安慰时间会冲淡一切。
因而及笄后,她不常去看他。
偶尔遇见时,他却一如既往朝她微笑。
豆蔻青春相思难解,为掩内心脆弱,她的脾气愈来愈坏。可无论人前装得多么骄横,她依旧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哭泣。
那一天,她独坐藤千,终于将贴身佩玉系上他送的匕首。
匕首。
金色的匕首又出现在她视线里。恍然接过,只记得他曾说‘她是一缕金色的阳光’。他无心之语便轻易换走了一颗心。那么,她还剩下什么?
涩涩感觉凝在唇边,闭上眼咽下泪,才惊觉旋律已进入尾声。
曲罢,珠帘被撩开。
银姬抱琴旖出,美眸盈满期许道:“公子心中惆怅,可想借器一释?知音难觅,请公子成全。”无法不感动,对方是第一个真正听懂她音乐之人。
螓首微点,一腔萧索,也唯有琴思能解。妍汐不再多言,接过琴,信手拨弄起来。
一声低吟,“夜夜夜夜,思思念念。吾梦长长,何所依寄。”
“雨淋淋,独饮一秋凄寒风。雪涟涟,空话几载辛酸恋。”
“春花多情随霜展,孰怜枯萎,荒唐故事,皆用无情黄沙掩。”
“暗香残留,沁得青丝缱感伤;柔肠百结,郁叫血泪聚河泽。”
“山岳何寿,载不动红颜悲哀,岁月何萧,等太久韶华幽怨。”
“爱不能爱,痛却仍痛,一身情伤无谁诉,唯笑自己太痴狂。”眉睫低垂,少女素净的脸颊滑下两行清泪。悲凉的琴声在这时忽然一转,竟是说不出地激昂。
“释恨弃悔,心有千般无奈万种难言。深埋自欺,只我偶尔想念会心浅叹。”
“造化弄人,勿怪月老错牵红线;孤情难守,可冀轮回再续前缘。”
笑了,妍汐纤指肆意拨弄着琴弦,音符跃动,竟没有一丝凌乱。
痛了,薛少卿身侧的男子望着她,心房被撕扯开。
怔了,蓝衣青年执着酒杯,凝视着她陷入了沉思。
“伊人不悲,莫愁惜泪。清澈短促一场爱,轰轰烈烈千年醉。”
“今朝借琴乱歌舞。”一个高亢的音符蹦入,妍汐豪吟,“问心一场不自愧!”最后一个音符奏响后,琴弦赫然绷断。
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跌染上琴身,终于,她缓缓站起,留下一楼心绪万千的人们,潇洒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