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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活着活着就要毕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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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啾啾叫起来的时候,晚晴正在做梦,不知道为什么,从周阳山回来以后,她的梦境里总是一片无望的灰黑,睡着比醒着更加心事重重。朦胧里只觉得鸟叫声越来越响亮,从一只变成了一群,一起张开尖嘴在耳边尽情聒噪。
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抓起枕边的流氓兔,扬臂朝斜下方狠狠一丢。
对面下铺的薛暮琼翻个身,啪地把手机铃声按掉了。
世界清静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室内电话铃声大作。单调的铃铃声比鸟叫还要刺激人的神经,而对面下铺的薛暮琼一直睡得安如泰山,毫无醒转之意。晚晴无奈欠身坐起:“琼琼你不是要赶六点的火车吗?周冬都到楼门口等你啦,快起床吧!”
话音刚落,只听对面床板嘎啦啦一阵响动,薛暮琼掀被、下地、穿鞋,瞬间已拐进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每次都这样,其它人被吵得毛都要炸了,薛某女还在梦里安然无恙。所有的物理闹钟统统不管用,非要真人上阵才能喊醒这厮。晚晴叹气,抬腕看表才凌晨四点半,被这么一搅和,什么睡意都没有了。窗外仿佛风雨如晦,哗啦啦的骤响一浪接着一浪,而窗帘一角里透入的淡青天光则预示着今日将继续九九那个艳阳天。
半天才想明白,不是下雨,只是白杨树被风吹动的合成风雨效果。
在这栋宿舍楼住了快两年了,还是常常会被骗到。大约是因为下雨时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逃掉前两节早课,或者晚点去实验室。其实研究生的早课已经很少很少了,而且导师根本就不点名,去不去全凭自觉。不像大一大二的时候,课程表上排得满满的,若碰上大雨,简直有一种欢天喜地的心情,知道老师一定会看在天雨路滑的份儿上,放过那些迟到或者贪睡不来的孩子们。
好像仅仅眨巴一下眼睛,六年时光就嗖嗖地过去了。
过完这个暑假就研三了,开始张罗做论文、找工作、答辩、毕业,然后……就彻底跟学生时代再见了。
晚晴翻个身躺回被窝,望着天花板上嗡嗡转头的电风扇,突然间很唏嘘:“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青春啊,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卫生间里的水声猛地停了,薛暮琼挂着满脸水珠,扶着门直翻白眼,看样子被这段念白雷得不轻,隔了半晌方才幽幽地道:“邹晚晴你今天春了?”
春,是对“春情泛滥”“春心萌动”等等一系列含春成语的省略说法,言有尽,意无穷,适用于本宿舍所有女生(其实也就三枚而已)情绪不正常的场合。晚晴翻眼瞪回去:“什么啊,不过偶然想起来在话剧团排的一场戏,台词就是席慕蓉的这首诗。唉,人啊,怎么活着活着就要毕业了呢?”
薛暮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她,却终究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开始收拾行李。箱子和包昨晚就已整理好,只要拎起来就能出门,一向动作飞快的暮琼却突然不着急了,不紧不慢地弯腰叠被子、收衣服、检查电源插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
“晚晴,暑假真的不回家了?反正你的论文进度还不错,不然跟导师告个假呗。”
实验室再忙,一两个礼拜还是能抽出来的。只是一想到回家可能面临的无穷无尽的饭局,晚晴就没勇气了:“明里是饭局,其实就是相亲,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上顿接着下顿地吃着并让人看着,还是饶了我吧。”
暮琼笑:“要我说啊,你就带着赵羲和一起回去,不就全解决问题了嘛。”
晚晴索性闭上眼睛装睡,暮琼的声音里笑意盎然:“要说你爸妈也真是的,刚上大学时生怕你谈恋爱,连楼管阿姨都招呼到了。等上了研究生又突然觉得你嫁不出去了,又特意嘱咐我们帮忙开导介绍。咳,怎么前后反差就这么大呢?”
晚晴把头埋在枕头里,重重叹气,“哪能人人都像你和周冬那么神仙,一进大学就热恋,一恋足七年,毕业就结婚,羡煞旁人。哎,你还不赶紧走,六点的火车,可别进站晚了。”
暮琼不出声,伸手到上铺摸摸她的头发,突然语重心长:“妹妹,其实羲和挺好的,你真应该考虑考虑。”
晚晴继续躲在被窝里保持石化状态。
隔了半晌,只听拉杆箱轮子的吱吱声辗过地板,在书架旁停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到了门口。咔咔扭锁,开门,轻手轻脚地关门,脚步声在楼道里嗒嗒远去,渐行渐远,终于彻底归于静寂。
这个宿舍就剩她一个人了,接下来的整个暑假。
暑假,意味着平时熙熙攘攘的校园,将成为一个空荡荡的公园。没有七点半准时开始的校园广播、没有八点钟仍在林荫大道上奋力奔跑的学生、没有上课铃下课铃……除了藏在树荫里的蝉仍然声嘶力竭地知了知了,什么都没有,安静得如同荒野。
真是……非常优质的睡眠环境啊!
于是前几天舟车劳顿的所有疲乏都一起发作了,晚晴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看时钟指针,赫然已经逼近十二点大关。
倒吸一口热气!天哪!赶紧以光速奔去实验室吧!
已经放暑假了,理论上导师不会管很严,但是在明知实验室忙得热火朝天而她先斩后奏跑去旅游的情况下,再这么懒散,导师又该笑眯眯地旁敲侧击了。
“晚晴啊,毕业后就要工作一辈子,你能专心学习的时间只剩研究生一年了,要珍惜时间。”
“晚晴啊,女孩子不要怕等,更不要怕让别人等,谈恋爱这种事情最急不得了。”
“晚晴啊,实验数据的结果重要,但过程更重要,你要注意掌握正确方法,不能舍本逐末。”
导师与她的谈话内容几乎无所不包,而无论以什么话题开始,总会以这样一句话结束:“晚晴,你是我的关门弟子,要有点真水平,将来可不能辜负我的名声啊。”
分外语重心长,令她瞬间只觉得肩上责任重如泰山。
当然,维持一个瞬间而已。
她的导师名气太大,虽然很多年前就开始声明不再招弟子,要潜心做研究,声明了很多年,招生时却总被院领导以“最后一年最后一个”的理由说服。花开花落,年复一年,这门也就老是关不上,门下学生全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法律尚且不责众,重如泰山的责任让大家全来分一分,人均一份也就轻得多了,是吧?
除了赵羲和,他得分两份。
这么多年来,他是唯一一个硕士毕业出去,工作两年后又考回来兼职读博士,关了两次门的弟子。其他的要么硕博连读,要么硕士为止,所以他也是唯一一个开着跑车周末来上课的在读博士,在实验室备受崇敬,风光无比——没办法,想给女朋友一个生日惊喜的男同学太多,而开敞篷跑车载女友去兜风这一招又屡试不爽,于是实验室里常常出现这样的对话。
“羲和,明天借车跑跑呗,回来给我们搁到遗址公园就行。”
“行,早晨几点?”
“六点吧。我们在学校南门口等你。”
这就意味着该名男同学在该日的行程安排如下:六点半至七点半,京承高速出城方向;七点半至八点半,京承高速入城方向;八点四十,到达离京承高速北四环出口最近的大公园,然后开始为女朋友过充满惊喜和浪漫的生日。
而赵羲和则在剩下的二十分钟内赶到他的软件公司,准时上班。
这为时三小时、平均一月一次的兜风为赵羲和赢得了极高的尊重,但凡他进了实验室,所到之处众人皆侧目视之——男生的目光是感激的。女生的目光是崇拜的,只除了邹晚晴。
骨灰级车盲的她曾经非常不解地问过赵羲和:“北京老有沙尘暴,你开车不怕吃一嘴沙子?”
羲和对她向来有十二分的耐心:“有尘土的时候,可以把顶子合起来。不过北京的环境确实差一点,我平常用敞篷的机会并不多,基本上都是合着顶子开。”
“那你为什么要买敞篷车呢?”
赵羲和失语十秒钟,然后很没底气地说:“这个车的品牌比较小众,知道的人不多。”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因为所有的品牌对于晚晴都是一样一样的。果然,晚晴最后下了个结论:“你肯定一定就是为了像广告里那样,拉着一车美女兜风,听她们尖叫,你就美了。”
还肯定一定呢。
怕他的心碎得不够彻底,再加一句重量级的总结陈词:“从我大一进校时,你就是这样,现在工作了,把摩托车换成跑车,你还是这样。”
赵羲和同学瞠目结舌,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万劫不复四个字,原来是这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