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彼岸，流年阑珊》郁郁乎文

4、只不过盼望那一瞬

　　其实也怪不得赵羲和。他天生人缘太旺，只要在公众场合，身边总有美女环绕，娇唤连连，令男生羡慕，女生……女生想加入。羲和羲和，那就是太阳啊，放到什么地方都是一颗发光发热、稳居中心的恒星啊。
　　可晚晴偏偏最不待见这个。走到实验室门外，听屋里一片欢声笑语，登时就皱起眉头
　　——赵羲和，这厮又来了。条件反射地抬腕看看手表，怪不得，今天星期六。
　　她推门进去，果然一堆人——基本上实验室里所有的活人，都围绕在赵羲和身边，听他绘声绘色地讲销售案例。没人注意她，真好，正要悄悄溜到自己的座位上，羲和却突然住口不说了，侧过脸来看向门的方向。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随之转移了，晚晴活生生被二十几道……饿狼一样的目光钉在了门口，尴尬无比，不得已摆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家好！今天来迟啦！”
　　谁也不说话，只是继续狼一样地看着她。
　　不就一上午没来，至于吗？
　　只有羲和很和善地微笑，冲她点点头：“小师妹来啦，大家都等着你吃饭呢。”
　　旁边的小四几乎要冲过来帮她拎书包了，“哎呀师姐你终于来了。我们从十点半等到现在，人都快饿瘪了。师兄死心眼，说你不来就不去。你再不来，大家都该校医院胃肠科报到了。”
　　原来如此。
　　她哭笑不得，摇头道：“也没人喊我嘛。再说我已经吃过了……”
　　话刚说到一半，这二十几道目光明显又绿了一重。
　　小四很不高兴：“我们倒想喊呢，师兄不让打电话，要让你好好睡，睡醒了自然会来……”
　　赵羲和转头呵斥小四：“校医院有胃肠科吗？小孩子尽瞎说。走吧，大家等了这么久，咱们去个好点的。南门云锦楼，出发！”
　　大家惊喜莫名，轰地一声便朝门拥去。云锦楼是离学校最近最好的饭店了，谁也想不到请客规格竟然这么高——早知道等到明天也行啊，直接就奔燕鲍鱼翅一锅鲜了。
　　晚晴忙向左挪一步，将门让出来。而身侧光线一暗，不知怎地，她怀里抱的书包便神奇地到了赵羲和手里，随即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着陆点恰恰是她的椅子。而他一个眼神，实验室年龄最小的小师妹立刻就冲过来拉着她往门外急走。
　　晚晴一边向侧扭头一边挣扎：“我不去，我减肥……再说我真吃过了，刚才路上吃过面包了……早晨暮琼特意留给我的午饭……”
　　恍惚中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如狐狸般狡黠的笑容，而她的挣扎也被他一句话轻轻化解：“吃过了才鬼，你书包里装的是什么？晚晴你可真出息了啊，堂而皇之地跟我撒谎。”

　　不是晚晴矫情，她实在很惧怕跟赵羲和一起吃饭。自从大四开始，只要两人同时出席的饭局，她右侧椅子一定是空荡荡的，打死也没人去坐，仿佛地球人都知道，那是赵羲和专座。
　　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跟小荞抱怨两句，这枚没心没肺的女人笑得嘎嘎地，末了拍着她的肩膀说：“你额角上没贴专属标签，羲和眼睛里可贴着呢，谁敢跟他抢？再说坐他身边多舒服啊，你就是典型的吃饱了撑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话倒是真的。羲和家教极好，标准绅士作派，但凡跟他吃饭，坐在他左侧的女孩几乎不用伸筷子夹菜，只需要专心对付自己面前的餐盘就好，就像聚宝盆一样，永远满满当当，吃下去马上就会被添满。
　　读大二的时候，她还不是女主角，曾经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过羲和的本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一边左顾右盼跟众人谈笑风生，一边见缝插针替身边的女孩夹菜斟果汁，毫不错乱，体贴至极。她在旁看得开怀，笑嘻嘻地打趣他：“赵师兄，你肩膀上是不是有九个透明的脑袋，身后还藏着隐性的八只手？别藏着掖着了，给我们见识见识呗。”
　　大家都笑，羲和也大笑，抬手装摸作势在空中摸了两下，“我用隐形的第八只手摸了摸你胖嘟嘟的小脸，感觉到了吗？”
　　那时年纪还小，听人说自己“胖嘟嘟的小脸”，登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立刻伸手去摸，质疑的话脱口而出：“瞎说，哪里胖了？”
　　这下全桌的人都哄堂大笑，她才知道上当了，讪讪地放下手，很不满地撅起嘴瞪他。
　　而他隔着半个桌子笑咪咪地看她，像一只狡黠的狐狸，眼神里同时蕴含着孩童般纯净的无辜，以及，以及阴谋得逞的洋洋得意。

　　等确定了保研的导师，正式成为他的准师妹后，某一天晚晴突然发现，自己已然升格成了羲和左侧的女主角，推都推不掉，躲也躲不开。
　　最纠结的地方，赵羲和替她夹到盘里的菜，都属于她最爱吃的一类LIST。而杯子里永远是她最爱的百事可乐，冰镇到零度，口感刚刚好。
　　连拒绝的借口都没有。
　　这样公主级别的待遇让她如坐针毡，好在也没持续多久。她上大四时，赵羲和已经研三了，他又申请了提前答辩，莅年四月便毕业了。据说毕业时盛况空前，无数女孩子排队等着跟他合影，连能动学院都有人来，这可是本学院的宿仇啊，羲和的号召力由此可见一斑。硕士袍历来只免费外借一小时，超时便按半小时计价收费，而他延时太久，还衣服时不但补足了钱，还额外地挨一顿批评。
　　能不狠批评吗？害得管服装的老师都没法按时下班了。
　　晚晴电脑里也有跟赵羲和穿硕士袍的合影。他最后特意到了实验室，一个一个地跟师弟师妹们合照，人人有份，绝不落空。轮到她时，那双曾经揽过万紫千红的手，同样体贴地按在她的肩膀上，隔着衣衫轻轻一触间，仿佛有一点极薄的暖意自他手心透入。
　　闪光灯的白光嚓嚓耀眼，他突然微微侧过脸，声音压得极低：“小师妹，可惜你来得这么晚。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这句话说得如此惆怅，晚晴忍不住抬头看他，他却恢复了合影时的标准笑容，高高兴兴地挥着手臂，“好啦，谢谢你，晚晴！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啊？”
　　她愣了愣，疑惑地走开。
　　刚才那句话一定是她的错觉。

　　结果再过了一年就又见面了。赵羲和的习惯很好，不管工作多忙，到周六必定来实验室找导师。他待这帮师弟师妹亦极为大方，一月里总要请吃一两次饭，而晚晴再次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左座女孩。
　　云锦楼是川菜馆，出了名的鲜香麻辣。这帮人被饿得狠了，一上来就嚷嚷着要主食，就着米饭吃辣，一碗白饭被染得红彤彤的，看在眼里分外酣畅淋漓。小四是江苏人，被辣得眼泪鼻涕一起流，说话都不利索了：“师兄你不知道，学校现在才开一个食堂，做的菜简直不是人吃的，多亏有你来改善生活，这日子才算有点盼头。”
　　大家纷纷点头应和，有人大发感叹：“工作了就是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赵羲和嗤笑：“好什么好？资本家用人跟用牲口似的，给你一把草，挤你一桶奶，”他好像很感概，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下下个周末公司有活动，听说度假中心就建在原始森林里，跟人猿泰山似的，你们谁要想去，我跟人力的打声招呼，算我家属。”
　　这真是个好消息，不过半个月后，实验室大部分人都请假回家了，恰恰赶不上。遗憾归遗憾，可显然回家的优先级更高。
　　晚晴倒是心里一动，听到原始森林四个字，就想起周阳山的苍翠竹海，那样无边无际的绿，俨然就是传说中的净土。想了又想，忍不住问：“师兄，我不当家属去行吗？”
　　赵羲和的表情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就答应了，“行啊，就说你是我妹妹。”
　　小四插嘴：“妹妹不还是家属，有什么区别嘛。”
　　赵羲和咧了咧嘴，想笑又没笑出来，“小孩子就呆一边好好吃菜，你懂什么啊！”
　　他的语气说不出的暧昧，晚晴顿时觉得咽下去的菜肴辣不可挡，拿起冰可乐咕嘟喝了一大口，还是辣，火辣辣地一直烧到脸上来。
　　小四不明白，出去玩无非衣食住行四件事，学校里的家属就占一样食，顶多带着吃吃饭，唱唱歌而已。而公司组织的活动，还会多出一个住字，若是家属，人力就安排男女同住一室了。
　　其它人是明白的，见小四被教训得委委屈屈，纷纷起哄，“羲和你就给他讲讲嘛。普及知识很重要，省得小孩子老这么懵懂。”
　　这种事情哪能解释？只能越描越黑。赵羲和压根不理这帮坐等看好戏的人，气定神闲地跟晚晴说话：“回头我把行程安排发给你，跟导师请了假再去。”
　　她低声说：“好的，谢谢师兄！”
　　他满不在乎地摆手，“小事一桩，别跟我客气。”嘴里说着别客气，跟她视线交错的一刹那，却立刻将脸别转开去。
　　似乎有点脸红。
　　也许是工作读博两不耽误的缘故，他的脸比先前在学校时清瘦了些，笑容也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一撇，懒洋洋地挂在嘴角。
　　仿佛跟以前一样，又仿佛什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