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面帆》豆芽砧板

8、皇子的秘密与皇帝的耳目

　　皇子的秘密与皇帝的耳目

　　伊兰迪亚照例每天早晨都赶去阿蓝多分院上剑术课，但那天以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安诺里斯。

　　他倒是时常会遇到法拉松和别的教练或同学一起练□□子对他几乎视而不见，只是偶尔向他投来傲慢或者鄙夷的目光，伊兰迪亚倒也求之不得。

　　妮蕾提娅每天早晨也会准时出现，总是带着一篮子新鲜的面包、果酱还有其他美味的早餐。据她解释说，这些都是密瑞尔公主给法拉松皇子准备的，当然他的教练和陪练同学们也同样可以享用。因为这个原因，只要她一出现，剑术教室中的气氛就会一下子变得轻松随意起来，人们会自动停止训练纷纷跑去跟她打招呼，她跟他们也很快就混熟了，常常一起谈笑。这时候伊兰迪亚通常会坐在一边冷眼看，刻意与阿蓝多分院的所有人保持距离，即使有人喊他，他也会回答说不饿。

　　这一天本来和往常没两样，伊兰迪亚参加了早晨第一节训练课，出了一身汗，肩膀和胳膊正酸痛得难以忍受，幸好妮蕾提娅出现在楼梯入口处，于是教练立刻放过了他。

　　“来得正是时候！”法拉松第一个跑在前面，在一张长长的木桌子上坐下，他的两三个陪练的同学和教练也陆续落座在他周围。妮蕾提娅先从篮子里拿出了香碰碰、冒着热气的面包，摆放在桌上，接着又取出一些罐子，里面是新鲜榨好的果汁。

　　法拉松刚喝了一口，突然有人把什么亮晶晶东西丢在了他头上，接着那东西弹了一下子，“当啷”一声直直地掉进了他的高脚杯子。他转过头，一个细高个子的金发女生站在他背后，正瞪着一双漂亮的碧蓝色大眼睛怒视着他。

　　“早上好啊，波美西。”他不以为然地跟她打招呼道，“这个琥珀手镯得罪你了？”

　　“你昨天跟我说这是皇后的首饰，”那女生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我的侍女告诉我，她在城外的街市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

　　“哦，你不该听信那些多嘴多舌的侍女，她们多半是妒忌，而且不具备识别宝物的慧眼。”法拉松回答道，“你不觉得我比她们更值得信赖吗？”

　　“这很难说。”波美西挑着细长整齐的眉毛，“因为你买了三四条送给不同的女生！”

　　“女人们的友情真不可靠。”法拉松说，“尽管她们平时看来总是黏在一起亲昵地像一窝小猫崽。可结果只要稍微试探一下就能看出真伪。”

　　“这不是问题所在！”波美西小姐怒气冲冲地说，“我是来告诉你，再没有女生还会相信你了。身为皇子，你本该有更好的教养！”说完，她一皱鼻子，傲慢地转过身，额头抬得高高的，就此消失在楼梯口。

　　“对她来说这不是问题所在……”法拉松自言自语，“遗憾的是我只有空解答我自己的问题。”

　　“她们会回来，”他边上一个男同学带着懒洋洋地表情，一边大口嚼着黄油面包，一边说，“她们总是回来，因为是你。”

　　“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皇子回答。

　　他本想继续低头喝果汁，但及时意识到杯子里有一条琥珀手镯，于是他放下了杯子慢慢将目光扫过长餐桌。妮蕾提娅在这时候穿过大厅，把一杯果汁递给远远坐在角落里面的伊兰迪亚，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妮蕾提娅，昂多斯托人早餐都吃甜食吗？”他突然大声问。

　　妮蕾提娅愣了一下，“不，殿下，我们早晨从不吃甜点。”她回答。

　　“雅米涅诺斯人也从不吃，据我所知中部人也一样。”法拉松说，“那么妮蕾提娅，告诉我为什么每天早上你总要带上一块夹着巧克力的面包，而且不多不少只有一块？”他伸长手臂，远远地指了指放在桌子末端的面包圈。

　　妮蕾提娅起初并不做声，她慢慢放下提着果汁罐子的手，踱回餐桌。

　　“听说海边来的人爱吃这个。”她最后说。

　　法拉松笑了。

　　“妮蕾提娅亲爱的，告诉我，谁是安诺里斯的秘密崇拜者？是侍女中的一个，还是这里的女生，抑或者是你自己？”

　　妮蕾提娅低着头，没有跟着他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得了，妮蕾提娅，我注意到这很久了。这面包圈是特意为他做的。假如他早上出现，你总是把这块面包放到他面前去。这家伙完全没注意，但我不同，我喜欢留意细节，尤其是女人们的小动作。”法拉松说，“你就别卖关子啦，告诉我，也许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不是所有侍女都爱多嘴多舌。”妮蕾提娅依旧没有一丝笑容。但周围的男生们却雀跃起来，纷纷跟着起哄，并伸手去抢拿那块巧克力面包圈，作势要把它撕了分掉。

　　“说吧，妮蕾提娅，我可以拿一个安诺里斯的小秘密跟你交换，这可是很少有人知道的情报。”法拉松用手肘支撑着脑袋，身体前倾，带着一种不以为然的态度说道。

　　这句话让妮蕾提娅微微一愣，她直起背，非常认真地看着法拉松。

　　“哪种秘密？”她问。

　　“关于他脖子上的那根黑色丝绳，他连洗澡都不会拿下来的那根。”法拉松微笑着说，“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妮蕾提娅眨了眨眼睛，然后继续垂下眉。

　　“依我看，您今天会连续两次为女人之间的友情和忠诚度而惊讶，殿下。”她回答，一把从一个男生手中抢下巧克力面包圈。

　　在离开之前，她把面包圈递给了自始至终都坐在角落里的伊兰迪亚。

　　“等在这儿，直到所有的人都离开。”她对他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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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伊兰迪亚所料，当他在空无一人的习剑室中等了片刻之后，从不引人注目的边门走进来的，是印西拉顿皇子。

　　自从3129年被他从安都星芒带到皇都以后还不曾照面，为了避免嫌疑，皇子和他这个以昂多斯托贫民身份报名米塔马学院的学生自然不应该有什么交情。但是今天，事态的发展显然让皇子觉得他们有见面的必要。

　　伊兰迪亚站起身，向印西拉顿鞠躬示意。他自己并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跟五年前那个脾气倔强、不肯开口说话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两样。

　　“你近来可好，孩子？”他问他，不唤他的真名，也不拿假名搪塞。

　　“足够好，殿下。”他回答道。

　　“虽然我们不能见面，但我一直很关心你。”印西拉顿说，“我知道你在学校一直出类拔萃，最近还参加了辩论比赛。”

　　伊兰迪亚暗暗挑了挑眉，出类拔萃实在不是一个妥当的词语。他的文科成绩是不坏，但他可没想过五年前说希望他在米塔马习武的印西拉顿会觉得自己目前的状况不辜负当初的想象。

　　“我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他冷淡地说，“请您容我解释：我真的进了最大努力避免抛头露面。”

　　“什么？”印西拉顿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但片刻后会过意来，于是摇了摇手，表示他不为此事责备他。“任何跟皇子辩论的选手都只是陪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要不要赢得比赛就好。”

　　我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伊兰迪亚低着头想。

　　“我找你是因为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助。”印西拉顿说。“为了忠贞派。”

　　还真直接。伊兰迪亚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救过自己性命，却还被自己暗地里不停埋怨的努美诺尔皇储。比起他一心希望忘记的另一位秘密的“忠贞派”，皇子本人倒总是让他没有任何机会反驳。只是，“忠贞派”与“帝派”之争到了今天，显然已经有点变了味。他童年时所经历过的家庭灾难足以让他明白自己卷入的是一场皇室权力斗争。他也知道自己对于忠贞派有着精神上的义务，但他此时此刻却并无此意图去维护他们——因为很多很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理由。

　　“你还记得那个当初出卖了你和你母亲的人吗？”印西拉顿问。

　　这是一刹那间发生的变化，伊兰迪亚前一刻还在踌躇不已，但是印西拉顿这句问话一问出来，他立刻感觉头脑冷静了。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查到，这个人在二十天之内会来到雅米涅洛斯。”皇子长话短说，“我计划绑架他。但事情必须掩人耳目，绝不能让人猜到夹持他的人是谁，也不能让人猜到我们的目的。”

　　“他来雅米涅洛斯的理由是什么？如果我可以问的话。”

　　“出席议会作证。” 印西拉顿预料到伊兰迪亚会有此一问，但他很谨慎于自己的措辞。可能的话，他希望伊兰迪亚知道得越少越好。“而议会复议那天，正是学院剑术比赛的决赛。场面会很混乱，机会也会很多。”

　　“如果您希望的是掩人耳目，这计划听来不怎么样。”伊兰迪亚说道，“很多人会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意味着如果他不能出席议会，绑架的缘由也就一目了然。”

　　印西拉顿挑了挑眉毛，他没料到伊兰迪亚小小年纪，头脑如此锐利。

　　“我女儿说你很有政治才能，她果然没说错。”他赞扬道。

　　“如此说来……您的目的不是要杀掉他。”伊兰迪亚观察着皇子的表情，“您甚至不想阻止他出席议会，对不对？”

　　“不，我不想。”

　　“但这个人是皇帝的耳目，在忠贞派之中混了很多年，非常狡猾。”伊兰迪亚说，“他可没那么容易操纵。”

　　“这交给我。”印西拉顿说，“没有原则的人绝不难对付。但在剑术比赛这样的场合，我只能指望两个人的帮助。”

　　伊兰迪亚吃了一惊，随后立即倒退了一步。

　　“绝不。”

　　“我理解你，孩子，但这一次是为你母亲。”印西拉顿说，“你们两个人都不可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报仇机会。”

　　“我根本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伊兰迪亚握着自己的拳头，手心里不停冒着汗。

　　“孩子，你听我说，”印西拉顿向他走近，将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你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是全部。在这场为了信念的不懈斗争之中，很多珍贵的东西都不得不被放弃。而你的父亲——是我所知道的最为高贵的人。尽管他现在无法拥有你的爱，但有一天事情的真相会在你面前公开，到时候见到你的悔恨，我将比此刻更加痛心疾首。”

　　尽管印西拉顿语重心长，他也能看出眼前这个少年依旧处在固执之中，这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纠葛。

　　“我的条件是要那个奸细的命。”伊兰迪亚说，“我才不管您的政治，还有你们的信仰。我也可以跟你的皇家侍卫合作，但目的达到之后，我要他用鲜血祭奠我母亲的灵魂。”

　　印西拉顿沉默了片刻，最后他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