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错误之前，总有另一个错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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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美诺尔第二十三代皇亚尔•金密索尔的议事大厅，坐落在庄严的皇宫西塔楼。这个地方原本并不是用来议政的。彩绘着伊瑞西亚岛的屋顶和精致的拱形门廊总是提醒人们这个事实——在埃洛斯•塔尔•明亚特时代，这里曾经是举行各种祭祀活动的场所。塔尔•安塔纳墨*继承权杖以后，议事厅从方便议员们出入的楼下大堂搬到了个逐渐被废弃的塔楼顶部，有传闻说他这么做是为了让那些年老古板、与他政见相左的议员们爬不上来，从而无法参与朝政。到了塔尔•泰勒曼奈特*执政时期，这里曾经被大幅度改建，原本洁白的石头门廊与高窗被镶上黄金与白银的装饰，以迎合皇帝陛下的爱好与审美。在努美诺尔的建筑历史上，这是一个巨大的风格转变，这时期以后造的许多建筑都有石头和金属镶嵌的特征。贵族们用精致的青铜，贫民们用的是白铁。
印西拉顿这天到得很早，他坐在父亲宝座右侧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台阶上陆续走进来的议员们。他碰巧看到来自艾摩里的哈拉米尔大人和来自尼斯湖的索多隆大人互相寒暄并交头接耳，一边时不时瞥一眼对面“发言台”边上正襟危坐的一个穿着紫色镶金边长袍的高个子金发贵族。这位贵族，如果印西拉顿没有猜错，就是今天会议的第一个发言人，来自罗马那的卡拉明顿*领主。
台阶上稀稀落落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议员。可见许多人觉得今天的议题根本达不到需要表态或者比对赞成反对者数目的程度。结局大家都猜的到，参不参与都一样。印西拉顿感到疲惫和无奈，因为他昨夜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什么能引起罗马那贵族感兴趣的理由，让他们接受阿门迪尔亲王的弟弟伊兰提尔大人到议会上来一起面对皇帝。他只能寄希望于一些比较重视议会传统的保守派议员来赞同他的提议，可此时此刻他环顾整个大厅，除了那位数不清岁数只记得清会议时间的主持帕马诺利*大人，连一个超过两百五十岁的老议员都没有发现。这也难怪，对罗马那航海贸易利益感兴趣的议员，通常都是些在那里有投资的年轻贵族。
会议快要开始前，他父亲和弟弟才一同出现。他们一路走，一路高兴地讨论着什么事。他父亲还用手拍了拍金密卡德肩膀，才悠闲地入座，只对朝着自己鞠躬行礼的长子甩了甩手算是打招呼。印西拉顿重新坐下之前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的旁听席，他看见密瑞尔不出意料的来了，但法拉松不见踪影，可见安诺里斯也不在。
“我们可以开始了，大人们。”亚尔•金密索尔宣布道。听到他的命令，“发言席”边上的议会主持，常年都穿着同一身白袍子的帕马诺利大人颤颤巍巍地站起，用发抖的声音说：“众位大人们，你们眼前是罗马那的莱昂•卡拉明顿领主。”
卡拉明顿领主站起身来，甩了甩他那身华丽的紫色长袍的下摆，开始了长篇大论的演讲。印西拉顿立刻明白了为什么罗马那富商们会邀请这位领主代表发言。此人声音响亮，说话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虽然他演讲的内容没有什么新意，但是他表现得慷慨激昂、大义凌然，仿佛自己就是公义的化身。末了，他的结束词还引起在场的年轻议员们一片哄笑和一致鼓掌。
“没有哪种财富是无穷的，也没有哪条道路是永恒的。大人们，西尔河的工程需要罗马那，中部地区的商业也需要罗马那！可忠贞派的腰包鼓起来，最终钱财却流在千百里之外灰港的海水里……试问，在中州扩展新航道、帮助精灵的后裔子孙在内陆建设新领地，对努美诺尔有什么好处？让西瑞安河东西两地的运河跟努美诺尔一样四通八达，难不成就是为了把住在大绿林、用竹签和桃花做王冠的欧瑞菲尔拽到海上来逛逛吗？有了永生还不够？还妄图分享努美诺尔人这一点点面包？大人们！请你们本着忠诚之心好好衡量吧！制止‘忠贞者’把他们所谓的忠诚出卖给努美诺尔那些忘恩负义的邻居！取消他们在罗马那经营海运贸易的权利，给予他们理所当然的惩罚！”
他坐下以后，帕马诺利大人在别人的搀扶下费力地再度站起来。
“可有议员……持反对意见？”他问。“努美诺尔的发言席公平地聆听任何意见……请反对者出席。”
一片寂静，只有人咳嗽或乘机醒鼻子。
“如果，今天出席的议员们对此毫无异议……” 帕马诺利大人说，“那么我们将默认卡拉明顿领主的提议。书面议程将于三日内由陛下……”
“请等一下，帕马诺利大人。”一个声音说。
印西拉顿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说话的居然是他的弟弟金密卡德。
“是，殿下。” 帕马诺利大人恭敬地向皇座方向鞠躬。
“请您纠正我，大人，如果我的记忆没错，卡拉明顿大人的提议属于地方权益纠纷？”金密卡德问道。
“这是个可以讨论的问题。” 帕马诺利大人回答，“来自安督奈伊地区的移民本身在罗马那没有地方权益。不过，他们是奉陛下的命令集体迁往东部海岸的……所以，这点应当由陛下来定夺。”他又鞠了一躬。
这老东西年纪虽老，脑子还真圆滑。印西拉顿想。问题是父亲和弟弟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这无关紧要！既然是陛下下令他们迁移，他们住在那里就是出于陛下的意愿。”金密卡德说，“如果是这样，议会就不能单方面倾听卡拉明顿大人的陈词，而必须见到安督奈伊移民的代表。这不是议会的传统吗？”
“殿下说得有理。” 帕马诺利大人说，“遗憾的是，今天没有移民代表出席。”
“卡拉明顿大人，”亚尔•金密索尔开口了，“您没有与忠贞派的阿门迪尔亲王一同来吗？”
“阿门迪尔亲王？”卡拉明顿站起来回答，“恕我直言，陛下，尽管他的名声如雷贯耳，我们恐怕从没见过面。我听说他早在十年前就去了中州，从没有回过努美诺尔。因此我们没有办法找到他。”
印西拉顿觉得这时候是他插话的机会，他当然不能放过。
“这我也听说了。卡拉明顿领主在这件事上没有责任。”他说，“如果陛下需要见忠贞派代表的话，我倒是记得阿门迪尔亲王还有个弟弟在罗马那。”
“你真的认为当弟弟的能够这么轻易代替哥哥吗，殿下？”金密卡德大声问。
听到这明显是故意挑拨的口气，印西拉顿倒是显得颇为冷静：“倘若他哥哥真的忽略了必要的职责，是的。也因为陛下需要对此事采取定夺。我们不能因为忠贞派的内部事宜耽搁议会的进程。我想在座所有的议员都期望早日得到一个公平合理的答复。”
“依我看，他忽略他的职责已经很长时间了。”亚尔•金密索尔说道，“在座大人们是否记得，3129年我就曾经派遣我的两个儿子带人去安督星芒那片荒芜之地‘邀请’他，结果他却不肯赏光。直到现在，我都想不出是什么理由。假如忠贞派依旧效忠努美诺尔，而不是维林诺或者是中州的随便哪个精灵，他就必须在延长会的二十日期限内出席议会，或至少书信确定他同意出席。否则本议题将直接进入第二阶段，到时候那些阴魂不散的‘精灵之友’就得追随他们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子领袖去得越远越好了。”
原来如此，印西拉顿这时候终于明白了。他父亲和弟弟打算利用这次机会把阿门迪尔逼出来。十五年前他们试图把他从安督星芒抓到雅米涅洛斯以更有效地牵制忠贞派，可是他却逃走了。他父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当年碍于阿门迪尔的名声和所受到的爱戴，皇帝不好公开通缉他，但十五年过后，阿门迪尔音讯全无，给他套上一个“忽略职责”的罪名看来一点都不难。如果他出现，他们会立刻想办法把他软禁起来，利用他对忠贞派施加压力；相反的，如果他不出现，他们就给他彻底扣上背叛者的帽子，那么“精灵之友”更会一起遭殃。这确实是个两头得利的计策，一定是他弟弟想出来的。如果他此刻再坚持让伊兰提尔代替阿门迪尔出席议会，就显得不合常理了。
“陛下是否决定颁布诏书？” 他听见帕马诺利大人说，这位大人再度显示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机敏。“限令安督奈伊亲王阿门迪尔大人于二十日内对本届议会的议题给予答复？”
“是的，请您起草议会诏书并尽快颁布。”也许是有点得意忘形，金密卡德代替父皇亚尔•金密索尔回答，“但请加上一条内容，让他必须带上巴拉赫之戒来皇都，以证明他的身份。”
“这是为什么？”印西拉顿问。
“他年纪很轻就不停出海，”金密卡德说，“别说是雅米涅洛斯人，就连他自己老婆孩子都很少见到他。你忘记了吗，十五年前我们为了找他遇到多大的麻烦。”
这是事实。在安督星芒，每一个精灵之友都对阿门迪尔忠诚至极，所有人都在帮助他隐藏行踪，若不是印西拉顿本人实际上是秘密的忠贞派，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到阿门迪尔……
“众位出席议会的大人中，可有人认得阿门迪尔亲王？” 帕马诺利大人大声问。
没有回答，哪怕当年曾经追随两位皇子前去安督星芒的官员也没有做声。
“可有人知道亲王殿下的夫人和孩子的下落？”帕马诺利大人继续问。
“他妻子死了。”金密卡德说，“我能作证。”
“他儿子也死了。”印西拉顿说，“我能作证。”
片刻奇异的沉默，议员们像今天早些时候一样安静无言。然而这种沉默又让印西拉顿感到有些莫名的不同。当然他并不敢指望有什么人会同情作为忠贞派首领的阿门迪尔，然而可以想象的是，曾经一度，阿门迪尔的名字是响彻整个努美诺尔的。他被誉为天才的水手，人称“维安图再世”，不到十三岁时，他就带着寥寥几个手下从安督内伊海湾出发，在海上航行数月后登录努美诺尔极北部，自此修改了北部海岸线一百多里以外海上岛屿的分部图；十七岁，他停留在距离伊瑞西亚岛遥遥相望的海域中等待精灵，一等就是数月，不论狂风暴雨乌云雷电，他都毫无畏惧、毫不退缩。据说最后天鹅船上的灰精灵都向他致敬，并送给他一枚秘银做的徽章。阿门迪尔的名字，是无数努美诺尔少女心中的向往，也是许多诗人歌谣中的主题……连生在皇宫从没出过海的法拉松都将他视为偶像。可谁又能想到，在这片可以享受冗长人生的大陆之上，浪漫的传奇却是如此短暂。
二十年后的阿门迪尔，妻离子散，孑然一身。被动地面临着别人恩赐给他的最后一次表达忠诚的机会——或说根本是一个进退两难的放逐。
“陛下，恕我如实禀报，基于目前的情况，即使有人戴着巴拉赫之戒出现在讲台席上，我也无法向议会保证他的身份无虚。” 帕马诺利大人说道。
“这你不用担心，”亚尔•金密索尔说，“让他带上信物，我会找到合适的人来鉴定他的身份。”
印西拉顿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看父亲，只见努美诺尔的皇帝悠然自得地低头整理着镶嵌着银丝的衣袍袖子，完全看不出他这话是故弄玄虚，还是胸有成竹。金密卡德也转过了头，脸色略带着点心照不宣的笑意。
“下一个议题。”亚尔•金密索尔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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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的时候，印西拉顿若有所思地顺着人流走出议会大厅。不少议员向他打招呼，他只吱唔两声算是回答，继续低头想他的心事，别人也习惯了他这种态度，乐得纷纷去围绕并奉承金密卡德。
当他走出大门，抬头找自己侍卫的时候，却看见法拉松穿着米塔马学院的衣袍、外面罩着一件轻便的外套，站在不远处。
“伯父，您看见密瑞尔吗？”他一看见他就问。
“我想她今天旁听了议会。”印西拉顿回答，“她应该马上就出来了，怎么了，有事吗？”
“我辩论赛赢了。”法拉松说。
“哦，恭喜。”他说，几乎没有力气去说些什么“令人骄傲”之类的话。他心头有太多麻烦的事，法拉松的心情对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可是紧接着，他侄子却立刻彻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辩论赛我并不稀罕，”法拉松说，“可接下来的剑术比赛，我可不想一个人观看，她得赶快把安诺里斯还给我。”
“谁？”他吃惊地问。
“哦，您不认识。”法拉松说，“我说的是我的侍卫，也是我的剑术教练之一。我想跟他一起看剑术比赛，然而密瑞尔今天早上派人把他叫去了。据说是因为她的一个侍卫生病了，我希望她下次征用我的人事先跟我商量一下，我并不是小气，她随便征用谁我都不介意，只是我也有我的安排啊。”
“你说的对，法拉松。”印西拉顿回答说，“她这么做太自私了，我会跟她谈谈的。”
“哦，这可不必。”法拉松赶忙补充，“我不是故意跑来责备她什么，而是来告诉她好消息的。”他说完，就开始往议会大厅里张望，等他远远地发现了堂姐的身影，便匆匆告别了印西拉顿。有一个侍女碰巧与他擦肩而过，这个侍女梳着棕色的长发辫，身材不高，印西拉顿认得她是密瑞尔的亲信，名叫妮蕾提娅。
“您女儿给您的便条，殿下。”她递给他一张字条，行了个礼，就走开了。
印西拉顿展开字条，就像他认得自己女儿的笔迹一样，他也认得这斜斜的字体出自谁的手。
“有时候，当弟弟的确实能够代替哥哥，只要那是出于真正的忠诚。但在这之前，必须找到那个能分辨兄弟的人，否则这计划无法付诸实施。十五年前在安督星芒我们曾经遇到过他。你可以把这看作一种补偿，而对我来说，这是复仇——”
印西拉顿读完后，立刻撕碎了字条以防有任何旁人看到。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安诺里斯的计划，以及他字条上所说的那个“能分辨兄弟的人”是指谁。
他需要做的第一步，是找伊兰迪亚谈一谈。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错误之前，总有另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