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04、卢 妃（八）

　　胖和尚在卢妃面前把绍信放下，眼望着卢妃竟生出一点点与他魁梧高大的形象不符的怯意。绍信抱着卢妃的腿撒娇地叫：“嫂嫂嫂嫂……”卢妃低头抚着绍信的脑袋，怜爱地笑笑。

　　提着一壶热水的惠能看着卢妃，为难地找不到插话的空当。这时卢妃恰好转过来，看见了惠能，笑着对绍信道：“我们去里面坐坐，歇息一会儿吧。”绍信又蹦又跳地进了厅堂，抱来一个蒲团坐上去。

　　惠能提着水进来了，绍信看到，晃晃手道：“过来过来。”指了指手边的几上一个空碗。惠能把空碗用热水洗了一下，再给它倒满水推到绍信面前。绍信去捧碗，手才触到碗身立刻缩了回去，把脸凑到碗边，呼呼对水面吹着气。

　　卢妃喝了水，命人去请老住持。住持来到，卢妃取出一个小包打开，几样华丽的珠宝呈现在住持面前：“这僧舍简陋，屋宇老旧，让佛尊屈居这样的地方实在不应该。这些东西尚能值几个钱，大师拿去典当，取了资金将寺庙新修一番吧。”

　　老住持双手接过，不住地道谢：“夫人善举为佛祖所知，一定会护佑夫人合家的。”转身又叫惠能：“惠能徒儿，不要在此叨扰夫人。夫人用完水后，你便下去。”

　　“是。”惠能对师父有些惧怕，即刻放下了水壶拔腿要走。

　　绍信扑上来拉着惠能的衣角不放：“哥哥不走，陪我玩嘛。”

　　惠能询问地看着老住持，老住持见绍信不肯放他，又说：“那你便留下，好生侍候小公子，切勿打扰了贵客。”

　　惠能一喜，朗声答道：“是。”老住持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出去。

　　卢妃笑着解释：“这孩子家中有五个哥哥，多半不在身边，因此他总喜欢与你这般年纪的少年玩耍。”

　　惠能看了看绍信，又看着卢妃：“这位小公子是……”

　　“是我夫家的幼弟。虽然生在公侯之家，衣食无忧，他的身世却很可怜，父亲早逝，生母也不能尽抚育之责，将他托付于我。”绍信用一个小笼装着一只个头不小的蚂蚱，应该也是起先那胖和尚给他抓的。听到卢妃好像说起自己，绍信抬头看着卢妃眨眨眼睛，大概不太听得懂卢妃在说什么，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专心地逗他的蚂蚱。

　　惠能望着绍信，脸上浮起歆羡之色。卢妃瞧见，唤道：“惠能？”

　　觉得自己失礼了，惠能赶紧俯首道歉，又说：“夫人讲述小公子的不幸，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我也是幼年丧父，母亲改嫁。小公子有兄嫂可以依靠，我却因舅父嫌弃被送入了寺庙。”

　　“如此说来，出家并非你的本意？”卢妃的内心泛起一丝伤感。惠能沮丧地低头。卢妃问道：“那为何还要留在这里？还俗去不好吗？”

　　惠能摇摇头：“能往哪里去呢？是师父抚育我长大，静安寺便是我家。离了家又可以往哪里去呢？”卢妃也不知该怎样回答了。

　　绍信打了个哈欠，爬到卢妃身边，躺下就睡。惠能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笑意，对卢妃说道：“小公子和夫人的感情真好，仿佛母子一般。”卢妃低头看着表情祥和的绍信，轻轻抚过他的脸蛋，还未睡熟的绍信暖暖一笑。

　　日光正暖，卢妃也起了睡意。惠能看出卢妃一脸的疲惫，说：“夫人累了，就请到内室休息吧。”卢妃点头，抱起绍信，在惠能引导下走进内室。这里是一般的僧房，室内三张炕上铺着席子，除了靠窗的一张几，再无他物。

　　卢妃把绍信放在一张炕上，自己也轻轻在旁边躺下，把绍信搂在胸前。等在门口的惠能见卢妃睡下了，正准备关上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走进内室，将窗户打开，然后才转身走出。

　　因为室内太过闷热，卢妃始终无法入睡。绍信满头大汗，卢妃起来找了一番，没有找到扇子，于是打开了门想去拿把扇子，却见到惠能靠在门下，伸着两腿睡得正香。被开门声惊动了的惠能本能地跳了起来。卢妃道：“我只是想借把扇子。”

　　“嗯——”刚刚睡醒的惠能一时没听进卢妃的话，“啊，夫人请稍等一下。”慌慌张张向门外边跑，连路也没看清楚，结果重重撞在门上。“不妨事、不妨事！”惠能捂着脑袋，一面说着一面走出门槛。

　　不多时，惠能拿了一把旧蒲扇到了门外，卢妃正用袖子给绍信扇着风。惠能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卢妃伸出手去拿蒲扇，惠能推开卢妃的手，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卢妃愣住，看着惠能轻柔地举着扇子给绍信扇风。惠能指指席子，示意卢妃躺下。卢妃说不出拒绝的话，垂下眼睑不去看惠能，枕着手臂躺好。

　　一阵阵清凉的风拂过面颊、颈部、肩头，卢妃半合着双目，长长的眼睫颤动一下，倏地就落下一行泪来。“夫人……”惠能慌了，他不知道卢妃为什么要哭，更加不知道该说些怎样的话安慰。

　　温暖的手轻轻贴上粉白的面颊，擦去清泠的泪水，极轻，极柔。卢妃抬手，将那只手握在掌中。他的手很瘦，手指纤细，手心里薄薄的一层茧，应是长期做粗活所致，触在肌肤上有一点点不适的疼痛。

　　惠能不知所措，任由自己的手被卢妃握住：“夫人……”

　　“惠能，叫我姐姐。”卢妃并没有睁开眼睛，然而惠能却能看到她眼中异常的痛苦。

　　“姐、姐……”惠能不敢大声，轻轻地唤了一句。

　　卢妃把脸埋在他不大的手心里：“不要叫我‘夫人’，我是谁的夫人呢？谁的也不是——若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多好。”

　　惠能静静地看着卢妃，他知道自己应该抽手，但是卢妃无助的样子，让他不忍心这么做。惠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心全湿了，卢妃的眼泪渐渐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卢妃在他的手的遮挡下哽咽，他看不见卢妃的表情：“他说，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是他不想要的结果——”